五 结语
2016年是世界历史发展进程中不平凡的一年:英国脱欧,特朗普成功当选美国总统,黑天鹅事件频出。2017年是欧洲的大选年,法国国民阵线领袖玛丽娜·勒庞、德国选择党领袖弗劳克·佩特里都将给主流政治带来严峻的挑战,给欧洲政坛带来新的冲击波。
笔者认为,探究民粹主义成功的原因,任何一种单一的理论都不足以解释这一现象,而是需要构建一个多元的政治理论体系框架,这是一个力的平行四边形,是多种合力共同作用的结果。在这之中,一方面,民粹主义政党所处政治极化和社会分化的外部社会环境,是民粹主义滋生的丰厚土壤。民主政治在新兴媒体的推波助澜下完全成为选举政治,在竞选中不断打破传统政治的话语禁忌,在普通民众的心理中增添了民粹主义政党的合法性。另一方面,民粹主义政党也在不断努力去极端化。例如,法国国民阵线领袖玛丽娜·勒庞在接任其父的职位后,一直致力于国民阵线的去极端化。
英国著名学者、比较欧洲史研究专家唐纳德·萨松指出,一个政党的历史与它形成于其中却又努力进行反对的经济社会结构是无法分开的。要考察民粹主义政党势力日盛的原因,离不开孕育民粹主义的社会环境。从政治和社会维度来看,欧洲国家面临着严重的内部问题,政治极化和社会分化愈演愈烈,那些失落的民众似乎成为沉默的大多数,于是便借公投机会发声,公开表达他们对现有政治制度的失望。
托马斯·珀古特克考察了2009年德国联邦议院的选举以及随后州一级的选举,指出德国的政党体制正在发生根本性的改变。两个传统的大党失去了在选举中的优势地位,小党力量超过10%。托马斯·珀古特克用定量分析指标分析了这些变化产生的原因,指出过去的20年,德国的政党体制正在不断遭受侵蚀,与此同时德国的政党民主也在经历着深刻的改变。
马修·古德温和奥利弗·希斯对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的投票进行了分析,指出这次全民投票充分表明英国社会出现了比以往更深刻的分歧,而这种分歧是跨越代际、教育和阶级界限的。支持英国脱欧的群体往往是那些养老金领取者、低技能和受教育程度比较低的蓝领工人,以及那些因经济转型、受自由主义媒体和政治阶层所宣扬的价值观影响而不断被边缘化的普通人。他们不断被边缘化,内心悲观并充满不安全感,觉得不论是布鲁塞尔还是威斯敏斯特的精英都不能分享他们的价值观、代表他们的利益,真诚地对他们因社会、经济和文化迅速变化而产生的强烈愤怒表示同情。长期以来,广大民众被排除在主流共识之外,他们便利用全民投票表达他们的意见,他们不仅质疑英国的欧盟成员国资格,而且认为欧盟对他们的国家认同、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存在广泛的威胁。
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在《21世纪资本论》中指出,2008年经济危机不仅是对市场缺陷的控诉,也是对政府作用的挑战。由于政府在二战后的几十年内形成了对经济和社会生活的核心分配作用,人们问责政府合情合理。某些人对政府的新职能存在抗拒甚至强烈抵制,尤其是当立场不同而引发不可调和的冲突时。有些人极力主张政府应扮演更大的角色,而另外的人则呼吁立即解散政府。
政治机会结构与政党获胜之间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失业和贫困促使选民更倾向于选择那些在关键政策领域具有竞争力的政党。换句话说,在经济困难和低迷时期,民众对政党的期待并不是看重它一贯所秉持的责任,而是更看重它对经济危机所做出的反应。首先,危机发生以来,在国家和欧盟层面,精英不断在令人炫目的国际媒体面前做出关键性决定。这样的政治戏剧比危机本身能给民粹主义色彩的反体制政党带来更多的话语机会。其次,民粹主义者可以在国家或欧盟层面把一些关键的决定与特定的精英联系起来,该精英被选民视为应对他们负责。最后,危机也可能为抱持市场自由主义、强调小国家意识形态的民粹主义政党提供话语机会,因为他们支持社会的中产阶层,反对欧盟和臃肿的国家形态。
2008年爆发的经济危机使民众对政府的不信任、不满意程度急剧上升,而2015年爆发的难民危机更是犹如催化剂,使原本因全球化带来的全球财富分配不平等进一步加剧,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在这种多重危机交织的背景下,欧洲社会民众倍感失落,恐惧心理进一步加深,民粹主义力量与日俱增,多重危机犹如一张晴雨表,折射出社会存在的尖锐问题。政治极化和社会分化愈演愈烈,人们转而支持民粹主义政党,恰恰是因为主流政党乏善可陈,传统的左右翼政党意识形态趋同,才给处于政治谱系中极左和极右的民粹主义政党提供了政治空间。因此,正是经济衰退和难民危机给欧洲民粹主义思潮抬头、民粹主义政党崛起提供了政治机会结构。民粹主义力量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为那些面对全球化内心充满失落和无助的社会群体对主流政治表达不满提供了一个便捷的工具和通道。
在逆全球化大行其道、民粹主义潮流泛滥之时,重温多米尼克·莫伊西的见解会给我们带来有益的启示。莫伊西是一位温和而热情的国际关系学者,他以情感的方式诠释了全球化对世界不同地区带来的影响。他强调欧洲和美国已经被恐惧的情感所主导,他们害怕其他力量,也害怕失去自己的国家身份和目标,这是一种“恐惧的情感和文化”。但不应忽视的是,人类从来没有过今天这样众多的数量、如此广泛的分布,而在生活方式、价值观和环境等方面又是那么不同。人们很容易忽视这种复杂性的存在,因此,激进主义和极端意识形态的吸引力就在于它将世界的复杂性降低了,甚至只剩下口号、标语和僵化的指令。这是反智的,是对复杂问题提供简单化的解决方式,也是民粹主义具有吸引力的原因。但与此同时,欧洲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形成的价值也告诉我们,理解他人与我们在文化和历史方面的异同是一个更加宽容的世界的重要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