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城乡机会的多面向

当城里人开着车，带上家人和朋友到乡间度假、游玩，常常被一幅幅美丽的自然画卷所吸引、所震撼的时候，他们也许没有去思考、观察乡村的另一面——大多数乡村对农村人来说变得越来越没有吸引力，不再是“希望的田野”了，有不少村庄成为“空心村”“老人村”甚至“光棍村”。我们在西部的一些村庄调查发现，那里的年轻人都离开了，一些中青年夫妻离婚了，多出了许多30岁以上因离婚而出现的光棍。某村150户人家，就有40多位30岁以上的单身汉。“30多岁不结婚的多，有100多个单身汉，2003年到2004年，邓现村有20多户婆娘走了。也不离婚。女的好嫁出去，男的就成问题。邓现村700～800户人口，一年也就二三户人结婚。小伙子们长得好好的，有高中文凭，又聪明，就是找不到媳妇。”当我们在该村调查一个30多岁的光棍时，他的第一个请求是帮助解决他的婚姻问题，他还风趣地说：“我以为你们找我，是帮我介绍媳妇呢！”（2011年9月的访谈）这些村庄都是相当穷的，虽然并不代表中国的所有村庄，但也是中国乡村的一部分缩影，因为全国还有14个连片的贫困地区，那里分布的村庄达数万之多，都与上述村庄相似。因此，在我们讨论中国的城乡一体化问题时，不能不面对它们，不能不将它们纳入我们的视野。

与十年前相比，国家在农村的投入确实增加了不少，国家的农村政策有了明显的改善，当前中国农村可能不完全是那种“农村真穷、农民真苦、农业真危险”的状态，但是“三农”问题依然存在，我们将其概括为“农村散了、农民老了、农业仍然很弱”的“新三农”格局。国家提出城乡统筹发展的战略，试图去改变这种衰退的乡村局面，但是，迄今的效果不是太明显。许多研究者认为，主要是国家在农村的投入不足所致，投入固然很重要，但是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有效果，现实却是，不少农村地区并没有给年轻人带来希望和机会。一些农村已婚的年轻女性一旦外出打工，就会发现原来外面还有那么多希望和机会，于是铁了心要离婚，甚至出现女子离婚后愿意承担孩子抚养费的现象，这与在离婚时老婆向丈夫索要抚养费的通常做法形成鲜明对照，说明离婚对女子具有多大的吸引力啊！反过来说，农村对她们来说是多么绝望的地方啊！对她们来说，离婚、离开农村就有可能改善她们的生活。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一种机会或希望。农村对许多年轻人来说意味着没有机会和希望。但是在讨论城乡一体化的现有研究中，很少有人将机会当作实质性的城乡一体化问题进行探讨，几乎所有的研究都在讨论产业一体化、规划一体化、空间一体化、社会一体化乃至所谓的人口一体化等。这些规划是否能带来农村机会的增加？是否会留住一些中青年在农村发展呢？我们在讨论城镇化是现代化的必然趋势的同时，是否也要考虑到如何给农村创造一些新的机会或者说农村会有什么新机会？当我们在讨论增加农村投入的时候，是否需要考虑这样的投入是否带来机会以及带来什么样的机会？现在不少地方政府对农村开展撤村并村上楼的所谓新农村建设或者城乡一体化运动，但是撤村并村后的许多农民并没有获得新的、更好的机会，甚至还丢失了原有的许多机会（如务农机会，熟人交往机会，等等），一些农民预见到这种结局，于是就不惜任何代价想阻止这种掠夺式的城乡一体化或新农村建设。所以，在这里有必要指出，我们所说的城乡一体化与一些地方搞的所谓城乡一体化，有着本质的区别。在我们看来，那些所谓撤村并村上楼或者“穿衣戴帽”的新农村建设，虽然在当下可能会增加农民的一些收入，但是农民并不认为这些收入是他们想要的，因为不会是可持续的，因为这点收入不足以支持他们的长期生活，也不足以为他们提供创造新机会的经济基础，农民还是看重他们未来的生存机会和发展机会。因此，机会是城乡一体化的本质所在，也就是说，城乡一体化就是实现城乡在机会获得、享有上的公平性的过程，而许多地方政府搞的城乡一体化并不是为了给农民、农村和农业增加更多的机会，而是为了给当地的工业发展寻找更多的土地资源以及给当地的财政收入寻找更多的收入来源，而农民、农村和农业反而在这个过程中失去了更好的发展机会和空间，甚至没有了机会。由此可见，城乡机会的失衡正在对中国城乡一体化构成挑战，这也是中国城乡一体化要着力解决的关键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