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亚形势的新特点和新趋势
吴宏伟，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一带一路”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上海合作组织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长期研究中亚与上海合作组织问题。出版过《中亚人口问题研究》《突厥语族语言语音比较研究》等多部专著；主编过《俄美新较量——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冲突》等多部著作。
今天我就以2017年中亚形势新特点、新趋势为题谈一点我个人的看法和认识。主要从三个方面来谈：一个是政治社会文化层面，一个是经济层面，再一个是外交层面。
一 政治和社会文化层面
首先要谈的是中亚安全和社会稳定问题。最近这些年中亚可以说是热点不断。2017年，大家对一种现象既感到意外又觉得合情合理，就是中亚地区保持了相对稳定的状态，没有发生大的突发事件，也没有发生大的恐怖袭击案件，与动荡的中东、危险的欧洲、形势不断恶化的阿富汗形成鲜明的对比，可以说是比较安静的一年吧。过去我们常谈起的影响中亚安全形势的一些因素，有的依然在强化，有的则在弱化。从外部环境看，在中东地区的伊拉克和叙利亚两国，“伊斯兰国”遭遇到重大挫折，面临覆灭下场。但是它被打散以后，那些残余的恐怖分子向其他地区扩散，势力外溢，对其他地区又构成了威胁。特别是以前从世界各地前往伊拉克、叙利亚参加“圣战”的人数很多，大多是非常狂热的宗教极端分子和恐怖分子，他们搞破坏经验丰富，手段残忍，是非常危险的一群人。从中亚国家到叙利亚参加“圣战”的人也有不少。残余的恐怖分子有些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国家。“伊斯兰国”恐怖组织在中东遭遇失败后向阿富汗扩散和渗透，把阿富汗作为一个新的落脚点。这些新情况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高度关注。
学者们在回顾这一年中亚形势时都注意到，2017年国际和地区形势虽然比过去更加复杂，阿富汗形势也进一步恶化，但总体上并没有对中亚的安全形势造成根本性的破坏和影响。难道是我们过去长期对中亚安全与中东地区形势及阿富汗形势的关联性研究和判断有误吗？这种现象值得探究。下面，我想从外部因素和内部因素这两个方面来分析一下这个问题。
先看外部因素。第一，2017年中俄在这一地区进行了很好的合作，中国没有试图挑战俄罗斯在中亚地区的领导地位，没有损害俄罗斯的利益；俄罗斯对中国与中亚国家的经济合作也不持反对态度，乐见其成。中亚国家不需要在中俄两方选边站队，这一点非常重要。第二，2017年西方国家忙于应对自身的困难和危机，如经济危机、债务危机、难民危机、宗教极端主义扩散和接二连三的恐怖袭击，它们没有意愿也没有更多精力在中亚地区与俄罗斯搞新的竞争和新的博弈。西方国家虽然对中亚国家政治体制及现状颇有不满，但只要中亚国家保持稳定，西方国家就不会主动挑起事端，也不会煽动民众推翻现政权。当然，如果一个被西方国家认定是集权体制的国家出现反政府的抗议活动时，西方国家也是绝不会放过机会的。
再说内部因素。第一，中亚国家民众对世俗政权和国家体制的认知度、支持度还是比较高的，对宗教极端思想有比较强的抵抗力。中亚国家伊斯兰教教派比较单一，绝大多数属于逊尼派。中东政局发生混乱以后，中亚地区的民众对外来教派的渗透警惕性非常高。第二，中亚国家政府都采取了一系列稳定社会、发展经济的举措，同时对恐怖分子回流和宗教极端思想扩散严加防范，因此在外部环境恶化的条件下，中亚国家依然保持了比较稳定的状态。这也符合“内因是变化的根据，外因是变化的条件，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这一哲学原理。
回顾2017年，我们可以看到，这一年也发生了一系列比较重要的事件。这些事件对中亚的现状以及未来的发展趋势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第一，就是有两个中亚国家顺利举行了总统选举。一个是吉尔吉斯斯坦，一个是土库曼斯坦。土库曼斯坦在2016年就通过了新宪法，取消了总统任职最高70岁的年龄限制，将总统的任期从5年延长到7年。2017年2月12日，土库曼斯坦举行总统选举，现任总统别尔德穆哈梅多夫毫无悬念地继续当选，土内外政策都不会发生巨大变化，这符合人们的预期，因此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吉尔吉斯斯坦总统选举则引起了各方的普遍关注。因为阿坦巴耶夫担任总统已满5年，按宪法规定总统不能连任，因此从较早时候起，各方势力就开始了对总统宝座的角逐和博弈。在吉选举之前，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会见了吉尔吉斯斯坦共和国党的总统候选人巴巴诺夫，引起了时任总统阿坦巴耶夫的强烈抗议，他指责哈干涉吉内政，两国关系骤然紧张。哈萨克斯坦在哈吉边境加强了管控措施，导致口岸流通不畅，两国关系受到影响。最后，阿坦巴耶夫担任党主席的社会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前总理索隆拜·热恩别科夫如愿获得选举胜利，吉首次实现政权顺利交接。
第二，米尔济约耶夫自2016年底担任乌兹别克斯坦总统以来，在政治、经济、外交层面都采取了许多新的措施，政府面貌焕然一新，开局良好。2017年5月，乌兹别克斯坦正式推出《2017～2021年乌兹别克斯坦五大优先发展方向行动战略》，为乌今后5年政治、经济和外交发展指明了方向。
第三，哈萨克斯坦在为后纳扎尔巴耶夫时代进行准备。2017年3月10日，哈萨克斯坦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签署了修改国家宪法的法令。根据修改后的宪法，总统把部分权力移交给政府和议会，政府和议会的权力得到了加强。这表明，在纳扎尔巴耶夫之后新任国家领导人的权力将会被削弱，并受到议会制约。
第四，是大家比较关注的，也就是哈萨克斯坦总统颁布了总统令，从2018年开始到2025年哈萨克斯坦的国语——哈萨克文要完成从基里尔字母向拉丁字母转换的过程。这一事件在中亚也是比较有代表意义的。因为在这之前，乌兹别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已经把主体民族使用的字母转化成拉丁字母。阿塞拜疆独立以后在主体民族文字上也搞了拉丁化，但是它的字母表看起来有较强的土耳其文字母的色彩。我们知道，土耳其在中亚国家独立伊始就开始推动突厥语国家文字的拉丁化。不过，哈萨克文拉丁化没有采取向土耳其文字母靠拢的方式，而是采用国际通用的拉丁字母，没有创造新的字母形式。哈萨克斯坦在中亚乃至独联体范围内都是有分量的国家，其字母的转变具有象征意义。
二 在经济层面
2017年中亚国家在经济层面的成就也是不错的。与2016年相比，中亚各国经济在2017年基本上都保持了稳定和发展，其中哈萨克斯坦和乌兹别克斯坦的亮点比较突出。前一段时间有人问，说哈萨克斯坦经济发展了，它的经济稳定了，到底有哪些指标能用来说明这个问题呢？我们可以列举一些，当然这不能代表全部。
第一，哈萨克斯坦2016年的GDP只增长了1%, 2017年从1月到10月GDP的增长达到了4%，这个增速对它来说确实是非常不容易的。
第二，哈萨克斯坦本币坚戈和美元的汇率止跌回升。哈本币贬值最低时是350～360坚戈兑换1美元，现在基本上维持在320～330坚戈兑换1美元。
第三，2017年，国际评级机构对哈萨克斯坦长期的主权评级展望由负面调整为稳定，多家金融机构都上调了对哈萨克斯坦经济发展的预期。
第四，哈萨克斯坦对外贸易2017年增长很快，不仅与中国的贸易额增长了30%左右，而且与其他国家的贸易也有较为显著的增加。
第五，2017年下半年国际油价稳中有升，这对哈萨克斯坦这个产油大国绝对是极大的利好。
这些指标都说明，2017年哈萨克斯坦经济已经走出危机，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2017年乌兹别克斯坦经济发展的亮点主要是新总统执政后采取的经济改革措施及其给乌兹别克斯坦经济带来的新气象和新变化。
第一，对外汇管理进行了改革，把过去长期存在的官价与黑市价格进行了并轨，改革之前官价与黑市价格相差1倍，改革之后官价一次性贬值50%，与黑市汇率一致。解决了过去长期困扰乌兹别克斯坦经济的重大难题。
第二，通过各种办法改善投资环境，内外投资总额显著增加。
第三，恢复和加强了与西方国家金融机构、国际组织的合作，特别是允许欧洲复兴开发银行在乌兹别克斯坦重新开设代表处。
乌兹别克斯坦的这一系列举措，确实取得了初步的成效，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也获得了包括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在内的国际组织的高度评价。其他三个国家——塔吉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和土库曼斯坦的经济增长基本维持了2016年的水平。
三 在外交层面
2017年，中亚国家在外交领域没有太多吸引人眼球的重大事件。在外交层面的一些亮点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一是刚才前面专家发言时提到的“抱团取暖”。2017年，中亚国家之间的关系和过去相比有所好转，特别是乌兹别克斯坦新总统上台以后，乌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各国总统你来我往地互访，令人眼花缭乱，确实发生很大变化。另外，从乌兹别克斯坦开始，中亚国家的对外政策也发生一定变化，不再总是把眼睛盯着区外大国，而是把周边国家作为自己外交的优先方向。乌兹别克斯坦新总统执政后出访的第一个国家不是西方国家，也不是俄罗斯，而是土库曼斯坦。另外，乌兹别克斯坦一改老总统在领土、跨界河流等重大问题上采取的强硬态度，主张与邻国通过谈判解决争端。如，乌兹别克斯坦已与吉尔吉斯斯坦通过谈判解决了80%以上的边界问题；在跨界水资源方面也呼吁要加强合作，共同解决分歧。哈吉两国也在2017年12月下旬签署了《吉哈边界协定》和《吉哈边界运行机制协定》。由此来看，中亚国家之间的关系确实得到了很大改善。此外，在吉新总统上台以后，通过对哈萨克斯坦进行访问，也使两国关系回到了正常水平。
二是继续加强与世界大国的传统关系。首先是与俄罗斯关系。虽然乌兹别克斯坦没有加入俄罗斯主导的欧亚经济联盟，但新领导人在对俄政策上与前任总统有所不同。2017年4月4～5日，乌兹别克斯坦总统米尔济约耶夫就任以来首次访问俄罗斯。双方商定进一步加强在政治、经贸、科技、投资、交通、金融、石油化工、通信、农业、文化、旅游、劳务移民、军事等领域的合作。俄罗斯为反制西方国家制裁而减少或停止从西方国家进口农产品后，乌兹别克斯坦增加了对俄罗斯农产品的出口。总之，2016～2017年乌俄关系一直较为密切。2017年，中亚国家与美国等西方国家关系也还算正常。这表明，中亚国家在大国之间搞平衡外交的基本思路没有发生大的改变。
三是在中亚国家发展战略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进行对接。与其他国家相比，中亚国家是较早积极回应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家，对中国倡议的实质理解得比较透彻和到位，也愿意在“一带一路”框架下加强与中国的经济合作，并在发展战略上与其进行对接。中亚多数国家都加入了亚投行，并与中国签署了“一带一路”合作文件。一批重大的合作项目正在按计划立项和实施。
有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是，虽然2017年中亚国家间关系更加密切，但并不表明原来影响之间关系的矛盾与问题都已弱化或消失。中亚国家都有进一步改善关系、解决问题的意愿，但由于大部分问题都涉及国家根本利益，在进入实质性谈判和解决阶段后各国让步的空间是很有限的。目前看，在共同关心的重大问题上各国已经达成共识的部分还不到20%。因此，还不能排除个别国家之间关系再次出现反复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