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一片天
汉字是最具哲学意味的字,就说人间最崇高的词——“天”的创造吧,其象形意味与哲学思想的融合,真是妙不可言。
甲骨文的“天”字有两种:一种是,大字上面有个人头的大头人形象。另一种是,大字上面有一横,近于头顶蓝天的形象。金文继承了甲骨文的这两种写法,稍有变化。小篆将这两个字合二为一,演进为“从一从大”的“天”字。
“天”是个又具象又抽象的字,表达的意思,也是一步步统一的。
最初的“天”字,指的不是天空。殷墟卜辞中的“天”,是人体之“天”,也就是脑袋。如,“疾朕天”,直译即“病我头”。甲骨文中,虽然没有直接表示天空的“天”字的用法,但却有表现降水的“雨”字。其字以“一”代天,下面是一串串“雨滴”。那个“一”表明了商朝人对天空的认识,并有了明确的表达。这“一”横,看上去很简单,实是伟大的定位。人们开始了对天的追问——甲骨文几乎所有的问题都是“天问”。
金文中的“天”,已经有了天空意思,但所表达的是“上天”与“天命”的抽象概念。
公元前1000多年时,周王朝处在上升期,风头正劲。康王封赏武将盂,告诫他要头脑清醒,少喝酒。为了纪念此事,盂铸了一尊今天看来是西周最大的鼎——大盂鼎,上面铸有291个字的“长篇”文章(商朝青铜器铭文很短,西周有所增加)。其铭文在赞美先王时,使用了“文王受天有大命”的说法。这里的“天”是最早的“天命”表达。在传世最长铭文(497字)的西周毛公鼎内壁铭文中,还可以见到关于“皇天”一词,其清晰的“天”字的第一笔仍是象征人的头部的圆点,“人”与“天”联系紧密(见图1.2)。纯粹描绘自然天空的“天”,其用法还要更晚一些。
图1.2 西周晚期的毛公鼎内壁铭文中,第一行末尾“皇天”的“天”字,第一笔就是象征人的头部的圆点
对天的定位,显示了祖先的高超智慧。以头为天,这个认识很高;头上有天,这个认识更高;天人合一,则成就了中国哲学: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
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
吾不知其名,强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
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
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
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大”是老子给“天”勉强取的名和字,“四大”的次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则表达了中国人的古代世界观。所以,后世将“天、地、人”谓之“三才”,作为古代地理学的基础理论,而“地理”作为一门专学,也在这一时期形成。在《周易》中我们可以看到“地理”一词的最早使用情况,也与“四大”理论相近,“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天文,俯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
我们还是猴子时,哲学上的“自我”观念还没有形成。成为有思想的人之后,才有了“是、有、在”的概念,知道了“自在”和“自然”的时间与空间的存在。这种认识到了庄子时代,有了更高明的表述。在《齐物论》《让王》《列御寇》中,庄子率先使用了“宇”和“宙”这两个超大的时空概念,“宇”是横无际涯的空间,“宙”是无始无终的时间。古圣先哲们通过敬“天”,有了天地时空的认识。而更准确更细腻地表达它,还要一步步地加以区分与标识,世界在此过程中成为可以科学描绘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