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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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以德报怨

书归正传,且说自那古今辞别之后,便日夜兼程,朝着感应到的最后一座荒碑疾行而去。

这一路餐风宿露,足足历经三月有余,脚下的泥泞苔原渐次变换为平川,海拔也逐步抬升,最终抵达一片高原之上。极目远眺,数十里开外,一座巍峨高山横亘眼前,仿若将目力所及之处尽数遮蔽,占据了半边碧空。粗略估量,其高度足有一千五百丈上下。那相称的山脊恰似为大地精心编织的斗笠,稳稳地佩戴于地平线上,山锥的尖顶覆盖着皑皑白雪,裸露的山体则被棕褐色浸染,一路蔓延至山根脚下后,骤然停止,宛如被利刃齐刷刷截断,紧接着便是那连片的葱郁绿意。这般奇幻的色彩层次与景致,看似格格不入,却又奇妙地融合为一体,如梦如幻,蔚为壮观。

古今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他闭目凝神,感应荒碑的位置,却惊觉体内的皇帛业书竟齐齐指向那座巍然高山,不禁心中满是狐疑,手托着腮帮沉思良久,却也未能理出个头绪。但为了获取荒碑,也唯有登上那峰顶一探究竟了。主意既定,古今便大步流星地疾驰而去。

不多时,便抵达了山脚外围的绿丛之中,此时他才惊觉,这绵延十里的绿浪竟是阡陌纵横。正当他满心疑惑之际,忽然听闻阵阵锣鼓喧天之声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只见百余名身着农装之人,正敲锣打鼓、扬铃吹埙,成群结队地沿着田间小道朝着自己走来。

仔细打量,为首之人身着毳冕玄衣,绣着五章纹绣,竟是祭司打扮,左右两侧的乐师们吹拉弹唱,紧随其后的皆是身着粗布麻衣的老农,有的肩扛太牢,有的怀抱祭品,一行人步伐沉稳,井然有序。古今侧身让到一旁,以示礼让,祭祀队伍从他面前缓缓走过,径直朝着那斗笠山前行。见众人的目标与自己一致,古今便悄然尾随其后,紧紧跟上。

“老伯,冒昧打扰一下,请问大伙如此兴师动众,究竟是祭天还是祷地呢?”古今凑近队伍末尾一位佝偻黝黑的老者,轻声询问道。老者闻言,先是白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带着鄙夷不屑的神情说道:“自然是供奉炎火山山神。”

古今遭此冷遇,心中略感不快,但也并未太过在意,只是由此知晓了这斗笠山的名字。本想就此作罢,可眼前一件怪事却让他实在难以释怀,若不弄个明白,只怕这三日都难以安睡,于是厚着脸皮继续追问道:“既是祭祀盛典,可为何人人都背着一扇门户呢?难不成山神的居所是蜂巢不成?”古今未加思索,脱口而出。谁料老者听闻此言,非但不理会他,反而面露惧色,往后退了几步,接着便恭敬地躬身随着人群徐徐前行。

“嘁,当真是个悭吝的老顽固。”古今暗自咒骂了几句,却依旧紧紧跟在后面。

祭祀队伍一路前行,村民们因背着门户,步伐显得颇为蹒跚,进程缓慢。然而,正当众人汗流浃背、费尽周折行至炎火山山腰处时,“隆隆”一声,脚下的山体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地动山摇,直将众人晃得人仰马翻,丢盔弃甲。

“大伙莫慌,想必是我等祭献迟缓,惹得山神爷震怒了,快快与我一同跪地祈求饶恕,以求山神爷息怒。”祭司高声呼喊一声,立即虔诚地面朝山巅跪拜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众人见状,纷纷依样画瓢,跪地恳请,唯有古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其中一名青年蓄须男子无意间瞥见茫然四顾的古今,正欲开口训斥。

“轰!”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从山体内爆发而出,众人抬头望去,顿时吓得须发倒竖。只见炎火山巅一道冲天水柱裹挟着炽热的岩浆喷涌而起,足有十数丈之高,如烈阳般滚烫的岩浆奔腾而下,朝着众人席卷而来。

“快逃!”炽浪滚滚,如同汹涌的海浪,众人哪还有心思祈祷,顿时乱作一团。

古今此刻心急如焚,这般阵仗,即便将修罗体施展到极致,恐怕也难逃厄运。他瞥了一眼众人,此时虽是手忙脚乱,但实则乱中有序。只见村民们纷纷卸下背负的门扇,置于座下,将腰身牢牢缚在其上。待一切准备停当,便安然静候,不慌不忙。古今本欲招呼众人一同逃离这生死绝境,可此番一看,众人皆原地等死,他也顾不得许多,将修罗体催动到极致,瞬间消失在原地。不多时,他的身影已接近炎火山底,可即便他速度如此之快,却依旧远远不及岩浆蔓延的速度。回头一望,那汹涌的赤浪已近在咫尺。

“呜呼哀哉!”眼见逃生无望,古今仰天悲啸。

“臭小子,快上来!”然而,就在他绝望之际,忽然听闻岩浆热浪中传来一声呼喊。定睛一看,竟是方才队伍中那位不苟言笑的老伯,此刻正乘坐着门扇,勇立潮头,满脸焦急地伸手救援,犹如冲浪高手一般。千钧一发之际,古今躬身一跃,紧紧扣住老者的手腕,稳稳地落在木板之上,这才发现脚下的木板并非门户,而是木筏。

“呼”,惊魂未定的二人长舒一口气。“多谢老伯救命之恩。”古今诚心诚意地道谢。老者闻言,只是微微点头回应,便继续目不斜视地操控着木筏,在岩浆浪头中稳步前行。

古今环顾左右,只见那奔腾的赤流所过之处,无论参天大树还是深塘浅洼,皆被瞬间吞没,消失在灼浪之下。整个炎火山被刺鼻的滚滚浓烟笼罩,漫天飞灰遮蔽了天空,抬头不见天日。只可惜那绵延十里的庄稼,转眼间便灰飞烟灭。岩浆浩浩荡荡地蔓延了数十里,终是后继乏力,渐渐冷凝板结。一众村民惊魂甫定,迅速清点人数,见所有人都毫发无损,不禁感恩戴德。回首再看,此时的炎火山已没了分层的色彩纹理,方圆数十里皆被乌黑灼烫的熔岩覆盖,正冒着缕缕青烟。

“我辛苦耕种的庄稼啊,山神爷您怎能如此狠心?”正值众人心绪复杂之时,一名孱弱老者仰天痛哭起来,其余人听闻哭声,也皆是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唯有为首的祭司搂住老者的肩头,轻声安抚道:“姬叔,莫要怨恨山神爷,一切皆是我等诚心不足所致。”事已至此,古今也有所感触,忍不住出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在下冒昧多言,如此艰难凶险的境况,诸位为何不果断舍弃此地,另寻佳处呢?为何依旧坚守在此,以身犯险呢?”见众人怨声载道,古今忍不住开口问道。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顿时聚焦在他身上,见是陌生面孔,便有些漠然置之。然而,那名青年蓄须男子看清古今模样后,如梦初醒般大吼道:“坏事的正是此人,山神爷之所以发怒,并非我等诚心不足,而是遭此子亵渎。”

众人闻言,皆不明所以,纷纷探首静听,青年男子见状,继续说道:“起初我等祭祀之时,此人先是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出言诋毁山神的居所为蜂巢,而后在山神爷震怒,我等虔诚跪拜之时,唯有此人无动于衷,还幸灾乐祸。”众人听闻此言,皆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盯着古今,等待他的回应。“这位老哥所言不假,只是有一事我必须申辩,我绝无半点不敬之意。”古今开口解释道。见古今承认,一行人顿时七嘴八舌地哄然声讨起来,喧嚣嘈杂之声瞬间笼罩了整个人群。

“住口!”突然,一道浑厚的喝声打断了吵闹,众人循声望去,待看清发声之人后,瞬间噤声。发声之人正是那位挽救了古今性命的老者。“自家遭遇的劫难,为何要迁怒于过路之人?你们扪心自问,此事与此子有何干系?定是我等积善不足,致使山神爷弃佑,况且如此天灾已非一次两次,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老者说完,众人方才面露惭色,低头不语。

“老伯救命之恩,小子无以为报,只是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诸位所发愁的山神爷之怒,在下或许有望化解,因而斗胆请愿,可否容我一试?若在下成功,则皆大欢喜;若徒劳无功,在下愿为大伙无偿做苦力一年,如何?”见众人萎靡不振,古今抱拳施礼,郑重地说道。闻言,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似乎怀疑自己听错了,然而当看到古今坚定不移的神情,却又不得不慎重审视。

“好!老夫做主答应你,若你真能消解山神爷的怒火,非但贵为我族座上宾,永世享受供奉,老夫还做主将爱孙许配于你。”老者爽朗地答应道。古今未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然而人群中的某个角落,一名少年满脸不悦,正欲跳脚,却被身旁的中年男子按住,并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少年这才隐忍下来。

“只是今日天色已晚,你先随我回家,待明日再行动不迟。”老者神色严肃地说道。随后,众人便四散而归,这场祭祀盛典也草草收场。

再说古今跟随老者回到住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土坯砌成的房屋,不算宽敞的小院里种着些蔬菜,两只雏鸡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看似有些清贫,却收拾得整洁干净、井井有条。

“爷爷,您回来得正好,我已煮好饭食。”一道银铃般的声音传来,同时,门内走出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待看见古今这张陌生的面孔,顿时捂嘴止住话语,灰溜溜地转身回屋。

“唉,刚才那是老夫的爱孙,一见生人就羞怯胆小,莫要见怪。”老者笑着叹道。“无妨,人之常情。”古今微笑着回应。

进入屋内,只见三道人影围坐在方桌旁,除了刚才所见的少女,还有一对面容和善的中年男女,见到古今皆微笑示意,古今也回以礼貌的微笑。“莫要拘谨,坐吧。”老者招呼古今落座,古今也未客气。待吃过晚饭,几人交谈了几句,便渐渐熟络起来,古今也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有了些许了解。老者姓姬名有缺,乃是炎火村的族长,传承祖上基业,带领族人在此繁衍生息。中年男女是他的嫡儿姬方与儿媳王氏,那名玲珑少女则是他的孙女,名叫姬盈盈。

说起炎火山,姬老伯便滔滔不绝,将一切都告知了古今。炎火山,山如其名,乃是一座活火山,然而即便如此,众人非但不惧怕,反而依山而居,赖以为生。自古以来,炎火山每逢四月生火,十二月火灭,虽然频繁,却从未喷发过熔岩浆液,只是喷吐火山灰,因而村民们趁着火山休眠的间隙耕作,年年丰收,而且得益于火山灰的滋养,耕田土壤肥沃,果实累累。族内自古便有传说,火山有山神镇守,不仅如此,还屡屡传闻有人亲眼见到过山神的模样,这使得众人对山神的存在深信不疑。

寻常年份,炎火山的生息皆在四月与十二月,然而倘若当年恰逢天灾,致使作物早熟或迟育,炎火山便似有灵性一般,会根据天时调整时节,自古以来无一例外,因此众人对山神的存在更是坚信不疑。然而十五年前,炎火山却在一夜之间莫名喷发,且令人始料未及的是,此次喷发竟然连同岩浆一并涌出。自此之后,炎火山便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其活动毫无规律可言,有时甚至如这次一般,在庄稼长势正好之时突然发作,摧毁一切。

自那以后,村民们的日子便苦不堪言,每日不仅提心吊胆,而且必须背负着赤符黑纹的丹木筏,以防被岩浆夺命。期间也有村民背井离乡,去别处寻找生路,然而当他们定居他乡时,却莫名被噩梦纠缠,导致夜不能寐,整日无精打采,无奈之下,只得重返炎火村。此处顺便一提,村民们所背负的丹木采自崦嵫山上,此木质轻盈且结实,还具有避火的能力,方才能够在岩浆之上载人前行。

言归正传,话说炎火村此次之所以如此迫切地召集祭祀大典,乃是因为祭司前夜梦到山神爷降下旨意,命众人供奉祭品,故而才有了此番情形。

“此时酒足饭饱,可否透露一些具体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