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南风,自古来
SX省,LL市,离石区。安国寺前,一青年负手而立,抬头望着古朴的大气的安国寺门。他背着黑色的包,带着黑色的帽子,一身衣服,也是漆黑的。抬脚跨入高高的门槛,他向前走几步,那里有一扇门,上面挂着一块匾,上书面写着于中丞公生祠。再进去,是一块碑,旁边还,种着松柏。青年走到碑前,伸出手,几只麻雀,被吓得飞到更高的枝头。他摸摸碑上盘着龙形负屃,长叹一声,在碑前跪下,稽首,顿首,每一个动作都干干净净,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他的头,触碰到地上,眼睛里,泪水红了眼眶,他没有让眼泪流出来。“这还不是佛寺,磕什么头。……”虽然国庆,这安国寺的香火并不旺。只有稀稀落落十来个本地人,吃饱了饭,开车来到这里散散步,看看山里,寺中高大的松柏,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想法。这里,本来就是荒郊野外,离市区很远,加上这里也并没有什么娱乐设施,让这里的香火,少得可怜。“这是清朝康熙时期官员于成龙学习的地方。”一个个子低矮的男人,操着有浓重鼻音的吕梁式普通话,指着安国寺的地,向青年介绍着。“嗯,对。”他并不惊奇,似乎,来到这里无数次。他起身,背上包,走向中堂,那里,有一张画像,画的就是于成龙。青年躬身顶礼,看见门外阴云密布,走进祠堂。“变天了,从这里躲躲雨。”他对男人讲,“嗯,变天了。”他陷入沉思……
——引子
一
“此行不以温饱为志,誓不昧天理良心!”他想起四十五岁那年,朝廷降恩,让他这个副榜贡生当官,去广西一个叫罗城的地界当七品小官。临行前,他扔下这句话,扔下妻子,也扔下儿子和老母,独自踏上去罗城的路。强盗,土匪,瘟疫,他都熬过去了。罗城流离失所的人们,也因为他的治理,安居乐业,就连广西巡抚金光祖,都对他的政绩赞不绝口,还特地推举他是广西唯一的卓异,收到了皇帝的卓异匾。好景不长,他又被派去四川合州当知州,被派去湖北当黄州同知,因为平定了东山之乱,湖广巡抚张朝珍又特地推举他当卓异,于是他又被调到了福建当个什么按察使,又升到了布政使。一个朝廷通海令,不准片帆入海的禁令,让好多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冒死出海,却被官府捉拿,据说因为犯了通海令,福州监狱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上千口人就要问斩。他也不服气,上书康亲王,亲自为他们平反。而康亲王平定吴三桂要的莝夫,却一个都没有征到,还还上了一封什么《罢莝夫启》让康亲王不征莝夫。随后,年迈的他不顾老母丁忧,毅然又出行直隶(今河北),解决了直隶多少年的官员贪赃枉法,甚至顺便解决了直隶的饥荒。可直隶毕竟是明相国的地界啊,明珠表面能看着你于成龙从一个七品芝麻官一步一步走到二品,总不能看着你一个从山西吕梁来的醋老西儿再当成一品进入朝廷跟自己在利益上对着干啊!你于成龙不贪,顿顿吃青菜萝卜,号称于青菜,总不能要求明珠明相国跟着你吃青菜啊!他还乐得这个雅号,每天乐呵呵的,可是如今,康熙皇帝可是要派于成龙当一品大员,更要命的是,要派他去两江当两江总督去火耗银。这火耗银子,是把百姓上交的碎银化为银锭时补偿消耗银子数量所缴纳的银子。朝廷明文规定,可征收,也可不征收,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可征收也可不征收的税款,到了各地官员的手里,落实下去,那是必须征收的,还要大量征收。为什么呢?因为都进了这些官家的口袋了啊!两江,那是全国富庶之地,朝廷每年征收一半以上的税款,都来自两江。这有了铜臭,鼻子灵敏的人,也就趋之若鹜。所以,两江,水深呐……据说在这里,一个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可都手眼通天,有天大的本事,因为在这里,哪怕一个小小的官吏,都是由上面亲自安排的,身后,都站着一个正黄旗,站着一个纳兰明珠,明相国。
二
“北溟兄,你真的想好了去两江吗?”陈廷敬捋着花白的胡子,丹凤眼里闪着疑惑的光。“两江可不比罗城,福建,就算直隶,也只能算是王畿之地的一部分。这两江,可都是明相国的势力啊……你要去两江,要断火耗银,那可是断了一大部分相国的财路啊,你真的都想好了?”在他面前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瘦瘦的,有高高的颧骨,这时,他也捋着胡子,岁数大,却很精神。“老夫四十五岁入仕途,在山西永宁那时就许下宏愿,誓不昧天理良心,江宁就算水再深,我老夫也要给百姓去掉火耗银子,我倒要看看,这江宁的水,如何能淹死我!”他一拍桌子,八仙桌上盖碗里的茶,洒了出来。“于成龙!你什么时候能够知道一点藏拙!这次你要面对的,可是明相国!咱俩是同乡,我能害你吗?!”“子端老弟,我当然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可是这百姓重要,还是明相国重要?”“提纲挈领,《阴符经》说,机在目,明相国可是手握大清利害的大人物,这火耗银,却可免可不免,您说哪个重要?”陈廷敬有些没好气地说。“水可载舟,亦能覆舟,《南华经》也讲过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子端老弟你再说说,哪个重要呢?”“朝闻道,夕死可矣!听兄一言,茅塞顿开,可您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呢?”“哈哈,子端老弟,我欲仁,斯仁至矣。我心有菩提,天地自开阔!就算明相国对我有何不快而弹劾我,我也保持我的正气,以我一人,只言换两江百姓安居乐业,何乐不为?古有荆轲明知死路一条而大义;有屠夫专诸知死而刺王僚,那日彗星袭月;亦有要离刺庆忌而仓鹰击殿上。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此五公,古来为人称道,舍生取义,慷慨赴死,我辈应效之啊。”“北溟公大义,受子端一拜!”陈廷敬的声音有些哽咽,稽首,顿首……标准的三拜九叩。于成龙,只能肃立,接受陈廷敬的跪礼。“北溟兄,我还是那句话,万万不可与明相国争斗,我荐一友,此人乃是前一品大员,名为熊赐履。因当年票拟被退职,现闲居江宁。可有一种说法,就是因为他主张去火耗而被明相国……”陈廷敬甩甩手,咽下去后面的话。“可是前武英殿大学士熊赐履?”“正是,所以北溟兄万万不可以为一品以上是圣上啊!明相国,还在呢……”陈廷敬压低了声音。“子端!老夫不管是索相,还是明相,我只知道,两江的火耗一日不除,老夫一日无法安眠!有圣上的圣旨,老夫也不能不去啊。”“也罢,北溟兄,让子端助你一臂之力,您拿着这封信,去找江宁熊赐履,他久居两江,对两江的情况非常熟悉,让他告诉您两江的水,有多汹涌。”陈廷敬戴上了红顶官帽,压低了帽檐,那帽子顶,一颗鲜红的珊瑚石闪闪发光,赫然是二品大员。说着,他放下了手中的信封,拱了拱手。
三
“余国柱,本官且问你,两江这火耗银,是去得,还是去不得啊?”两江总督府,于成龙捻着胡子问到。此时,余国柱正站在他面前,那小眼睛,好像要眯成一条缝,他转了转眼珠子,道:“于大人说笑了,你我都知道,这两江的火耗,可是明相国都要查验的,我们怎能轻易去掉啊?”“可是老夫也知道,你结党纳贿,这火耗银子,你恐怕也没有少拿吧!”“这……我等为大清效力,怎能……”他显得吞吞吐吐。桌上的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余国柱,老夫还知道,你曾勒索江宁巡抚汤斌,遭到拒绝,朝廷上,你可没少倾轧他啊……”“于大人,这……并没有啊,大人万万不可听小人摇唇鼓舌……”“嗯,我知道了。”他摆摆手,示意余国柱退出去,拿起笔,在纸上写起来。
四
“卒之日,金陵人为之巷哭。相率香灯祭与寝。日几千百人,衙舍至不能容。远近闻之,皆辍市,如丧其亲”。在出殡当日,“士民数万人步二十里外,伏地哭,江干江水声如不闻。公之得吏民之心,江宁人谓数百年来无能如此者”。就在他那晚写好了《严禁火耗谕》,在第二天公堂上念出来时,他慢慢,慢慢停住了他的动作,声音,也慢慢,慢慢小了,小了,直到消失了……就那样消失了,像一阵风,像一阵花香,过去,就消失了。“于大人!”“北溟公!”“成龙!”百官哭天抢地,可是谁知道,那眼泪哪个是真,哪个又是假的呢?当他去世的消息传到百姓耳中,成百上千的百姓从家里,田地,山野,湖泊,甚至大海的工作中,放下手里所有的活,涌到大街上,伏地哭泣,哭声震天,江水不闻。等他去世的时候,仅仅有一件官服,康熙皇帝为他亲自撰写碑文。在民国,于成龙墓被盗,据了解,里面一共只有官服,和官员需要佩戴的玉器,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一身正气,两袖清风,于成龙一生三获卓异,没有给自己的后代留下任何财物,可是留下了一世的好名声!”那低沉的吕梁话似乎有些激动。“并州不惑始出山,花甲墨绖倚仗还。莫羡他人称富贵,我临清风正衣冠。”少年缓缓说出这句话,站起身,向安国寺又看了好久,坐上车回去:“天变好了,不下雨了,我们,走吧……”他起身,走出安国寺,在于清瑞公祠碑前,他微微一笑:““好啊,天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