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经济决定嘴巴
华灯初上。
我坐在酒店的豪华包间里给老婆打电话:“鞠花,五分钟后会有人敲门,是我给老爷子叫的外卖。十分钟后,你下楼,有辆红宝马等着。”
老婆骂道,神经病啊你?吃错药了是不?
我莞尔一笑,中断了通话。
曦曦五点放学。零一分,我估摸她收起了书本;零二分,我猜测她在做动身前的准备——照小镜子;零三分,她该背起书包走出教室了。手机悦铃响起,曦曦肯定是一边接听一边走出教学楼。是我在跟她通话:“曦曦,校门口有辆红奔驰在等你。别害怕,是我派去的。”
“老爸,搞什么搞啊?”曦曦以为我在逗她。
我是在逗她,今夜我要逗得她十足的开心。
我掀开厚重的窗帘往外看,灯火点点,车水马龙。
宾馆的停车场,一辆红宝马罩着斑斓的光彩开进来。鞠花推开车门,落地后,一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的窘态。一辆红奔驰映着宾馆的霓虹也开进来,曦曦拍打着车窗,好像是在喊妈妈。车刚一停稳,曦曦就跳下来。母女俩大手拉小手后,大眼开始瞪小眼,好像被拐卖了似的。
爽朗的笑声在温暖的包间里回旋。
看到服务生引领她们走进宾馆,我放下了玫瑰色帘子。
几分钟后,曦曦迟疑地推开房门,满脸诧异:“爸,你升官发财了?”紧随其后的鞠花两眼瞪得滴溜圆:“赵海,你不会是疯了吧?”
我眯眯一笑,将右手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她们门旁还站着服务员。
“坐啊。”像现在这么优雅多好。我常常是会抑郁的,可是现在觉得活着真是福气。
“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好的,先生。”
服务员退出的同时轻轻掩上了门。曦曦神秘兮兮地靠过来:“爸,你有钱了?”我贴着她耳朵说:“你以为呢?”曦曦眉毛一展:“我猜,你肯定飞黄腾达了。”
老婆看着我们爷俩傻笑:“这么奢侈,你不过了?”
曦曦嗔怪她:“妈妈,小点声。”
第一道菜上来了,服务员报名:葱烧海参。
天刚冷的时候,鞠花就絮叨着要买海参吃,美容还提高免疫力。她去商场看了几次,都咂巴着嘴走开了。太次的,不想买;太贵的,吓死人;中不溜的还一千多。经济决定嘴巴,她终于放弃了。我虽然骂她吝啬,其实内心也舍不得用大把银子去换那黑不溜秋的东西。没钱的时候就这样,骂狗屁专家瞎咧咧,干巴巴跟石头似的,什么营养啊?白送都不吃。有钱了就不那么想了,别看那玩意儿其貌不扬,贵得令人咂舌,仔细想想,肯定有其物有所值的道理。
这第一道菜是送给老婆的,有歉意,还有说不明的隐情。碧绿的油菜之上,刺愣愣的海参被浓稠的汤料覆盖,其色红艳,其貌绵软,其神安然,还未下箸,鞠花就看直眼了。老婆,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没享什么福,赵海今晚有礼了。
第二道菜上来了,服务员报名:油泼鲍鱼。
有一年,我和鞠花去参加邻居的婚宴,上来一道菜就俩字:鲍鱼。我们那桌坐了十个人,盘里的鲍鱼也是十只,看来是按人头分的。好东西谁会管你吃个够?老婆将鲍鱼肉弄出送进嘴里,边嚼边说:“大蛤蜊就是好吃。”我那个惨啊,心里说,你是存心让我丢份吗?
坐在鞠花旁边的是兰亮亮。他喝得正在兴头上,听到鞠花的低语后,坏笑里含着鄙夷:“嫂子,别嫌弃,这个大蛤蜊送给你了。”鞠花还在推让,我心里已阴云密布,以至散席后都不愿搭理这臭婆娘。
多年后,我跟曦曦说起这事已成了笑谈。曦曦咯咯后,忽然问:“爸,鲍鱼什么样?”我觉得自己比当年还惨。当年老婆出洋相是因为跟了我这个小庙里的神,没见过大世面;十几岁的曦曦居然也不识鲍鱼相,说明我这个爹太他妈窝囊。
油泼之下,葱丝白,辣椒红,香菜绿,被改刀成葵花盘样子的鲍鱼,在银亮内壳的衬映下,鲜嫩得让人顿生口津。曦曦瞅瞅老婆,老婆眨巴着眼看我,扑哧笑了:“曦曦,吃吧,这就是传说中的大蛤蜊。”
三人笑作一团。
这种氛围真好。
第三道菜上来了,服务员报出“清蒸蟹子”后,又附加了一句:是黄河口大闸蟹。
服务员闭门而出。曦曦欢快地说:“爸,我在电视上看到过这种大闸蟹,肥得让我流口水。”她瞪着金灿灿的蟹子问:“怎么下手啊?”
“和咱青岛的海蟹子一个吃法。”我拿起一只,撬开壳,黄肥肉白。蟹壳放在老婆面前的小碟里,蟹身给了曦曦。曦曦用筷子夹出蟹黄就要往嘴里送。我提醒道:“蘸一下调料更好吃。”曦曦试过后,舌尖舔着嘴唇:“嗯,鲜、鲜!”
曦曦爱吃螃蟹,可不爱动手。到了吃蟹子的季节,老婆就会唠叨上两句:“都这么大了,鸡蛋皮懒的剥,吃螃蟹还要借别人的手,看上大学后,谁伺候你!”
曦曦嘻皮笑脸:“我近视,看不清袖珍蟹子的结构。”
改天我买大个的螃蟹回来,看你还近视不近视。
去了农贸市场,转到海鲜摊前,一问大螃蟹的价钱立马缩回了脖子。操他娘的,这不是吃蟹子,简直是吃钱!晚饭时,袖珍蟹子端上来,曦曦还是一副馋相地等着。老婆唠叨她的,我默不作声地给女儿解剖蟹子。
“现在还近视?”鞠花把一只大闸蟹放在曦曦面前的小盘里。
曦曦凶巴巴地看着大闸蟹,样子很夸张。操作过程,我都演示过了,她不得不下手拆解这既爱又恨的鬼玩意儿。
我喝了一口酒,舒心地笑了。
第四道菜上来了——清蒸加吉鱼。服务员像背台词似的说,此鱼是钓鱼爱好者在前海钓到的,约四斤;酒店花大价钱收购,先生一家真有口福。
经服务员这么一渲染,卧在鱼池里的这条大加吉立刻成了餐桌上的主角。它通体红润,散发着一缕大海的气息。
老婆咬着唇角,曦曦忽闪着眼睛,我呢,一副比大加吉还自命不凡的样子。
曦曦爱吃鱼眼,老婆爱吃鱼肉,我偏好另一口,爱吃鱼下水。
曦曦三岁那年,我和鞠花带她去大哥家吃饭。曦曦生性安静,一直不声不响地坐着。鱼上来了,曦曦仰头说:“妈妈,我要吃鱼眼。”大哥用筷子挑出鱼眼送到曦曦嘴边。一只鱼眼,曦曦享用了好长时间才咽下去。
我和大哥正在推杯换盏,听曦曦哑哑地说:“妈妈,我还要。”
老婆摆摆手。
曦曦偎进她的怀里扭捏起来:“翻过来嘛。”
大嫂白了曦曦一眼:“这孩子,大过年的,怎么说话?那叫正过来。”
大哥拿起筷子将鱼“正”过来:“哪那么些讲究,来——”他将另一只鱼眼送进曦曦嘴里。
大嫂丧着脸去了卫生间。
也是,曦曦把人家的红加吉弄成瞎眼摆那儿多不雅观啊,还翻,翻什么翻?吉利话就不会多说!
我埋怨老婆不会教育孩子,讨厌曦曦嘴馋惹事。喝了几口闷酒,不知不觉就醉了。回到家和老婆折腾到下半夜。曦曦哭,老婆闹,我歇斯底里……
想起这陈年旧事,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报告老爸,鱼肚空空,没下水。”曦曦一高兴,小嘴就闲不住了。
“曦曦,鱼眼不是你的最爱吗?”鞠花夹了一块鱼肉送到我嘴里,味道鲜美。
“这么大一条鱼,挖掉鱼眼多可惜啊?”曦曦举着筷子犹豫不决。
哇哈,当年你若有这等恻隐之心也不会发生午夜之战了。那段往事,鞠花对曦曦讲过,曦曦到现在还对大娘有成见。
“曦曦,吃吧,翻过来正过去,怎么吃都行。”我说。
“就是,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咱没那穷讲究。”老婆也说。
“爸,谜底该揭开了吧?”曦曦把小脸凑过来,嘴里的鱼眼嚼得好香。
“什么?”我佯装不知。
老婆拧了我一把:“装什么蒜?”
我哈哈一乐,压低嗓门说:“发财了。”
母女俩都把脸贴过来,等待我的嘴巴张合间给出详细答案。
“老爸,怎么发的?”
“买彩票啊。”
“中大奖了?多少万啊?“女儿尖细的声音神秘兮兮的。
鞠花提醒道:“曦曦,嘘——”
看她娘俩的眼珠子都圆溜溜的,我轻声宣布:“50万。”
其实是500万。为什么故意删去一个0?我自有道理。其一,为了女儿,我不想太张扬;其二,对老婆我还想留一手,万一呢,是不是?
兴奋过后,曦曦不乐意了:“富爸请客也太寒酸了吧?”
“还想吃什么?说啊。”百万富爸还能满足不了宝贝疙瘩的要求?我就不爱信。
“把燕窝鱼翅请上来,让妈妈开开眼界好不好?”曦曦将脸探过来,一看就是要逗我开心。不想让我奢侈,知道,可是今晚,宝贝,千万别跟我较真。我的底气有多足,你还不知道,脑袋一发热,兴许会让你娘俩住进总统套间。
鞠花怕我酒后张狂,及时制止了曦曦的怂恿。我挤给女儿一个眉眼,送给老婆一脸灿烂。
曦曦开始刨根问底了:“爸,说说中奖经历吧。”
“我在网上求卦,”神侃呗,“得到一签,上面说:谋已定,事何忧,照月上重楼,云中客点头。”
什么意思啊?鞠花和女儿一头雾水。
“意思是说,大局已定,不必考虑太多了。”
“那你就去买彩票了?”曦曦嘿嘿笑了。老婆改用亮闪闪的眼光看我了。
“是啊。”
“耶,老爸万岁!”曦曦拍了我一把。这一拍,把楼下的奔驰和宝马都震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