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爸,咱家是不是很穷?
手机响了。女儿说,爷爷不舒服,让我赶快回家。
碰上兰亮亮这小子就没好事。
红奔驰还停在酒吧门口,红宝马还停在海边,顾不得了。回到现实,我只能用步快速往家丈量。
原打算买了彩票就去早市买菜,这倒好,两手空空,中午吃什么?我在记忆中打开冰箱,冷藏里有几盘剩菜,冷冻里还有块五花肉,吃炸酱面吧。
曦曦最爱吃我做的炸酱面。饭店里的炸酱面怎么做,咱不知。我的工艺流程是:锅里倒点油,下肉丁、胡萝卜丁和豆瓣酱翻炒,芳香满屋后出锅,——热腾腾的面条之上有这等光灿灿的诱惑,女儿未动筷子就直呼味道好极了。
进门后,我一边换拖鞋一边问:“曦曦,爷爷躺下了?”
曦曦伏在书桌上照镜子:“不知道。大清早就过来砸门找你,害得我懒觉都没睡成。”
“就知道照!”心烦,看曦曦都不顺眼。
曦曦收起小镜子,拿出了书本。
老爷子和衣躺在叠起的被子上,脸色蜡黄。碰碰,他懒懒地睁开眼:“冷,浑身疼……”
“是不是感冒了?”
“尿尿?我不尿尿。”
我扭头走出。曦曦见我脸色阴阴的,特意装出一副乖乖学习的样。老爷子腿脚不灵便,去社区诊所找大夫来看看吧。半小时后,我领着一位老太太回来时,曦曦讨好地说:“爸,爷爷等得不耐烦了。”我点了一下头,在心里对她说:早听见屋里骂咧咧的了,还用你告诉?
老太太探听了老爷子胸膛里的动静,把脉后,又给量了血压。这个过程中,她问老爷子的话,全需我强装笑脸大声翻译。
“没什么大事,挂两个吊瓶吧。”老太太语速快,又是外地口音,个别词听起来很含混。
“大夫,挂两天吗?”我弯腰问,同时在盘算老爷子医保卡上的那几个钱是否够用。
“再说吧。”老太太说话节约,还冷冷的,“护士呆会就来。”
说话浪费的我一边送老太太出门,一边明白了她先前的意思,但愿老爷子争气,别让我在医保卡之外再费银子。
“爸,要不要跟妈妈说一声?”曦曦见我脸色和悦一些,离开了书桌。
“你怎么那么多事事?学习吧。”看她那样闲散,我就来气。
“都两天没出门了,憋死了。”曦曦咕嘟着嘴伸起了懒腰。
“曦曦,你都高一了,怎么老是不在状态?我先告诉你,将来可没有后悔药吃!”说实话,我也愿意她出门疯去,可一想到她其中考试的名次就着急。
小护士来给老爷子挂上了吊瓶,从客厅往外走时看到了伏案学习的曦曦:“这是你女儿啊?真漂亮。”曦曦抬头甜甜地一笑。这时看女儿,我也觉得特别可爱。
送走小护士,我走进曦曦的卧室:“中午吃炸酱面好不好?”
曦曦拍了一下巴掌:“老爸,我都N年没吃了。”
我喜欢她撒娇的样子,心忽然软下来:“去给我买份报纸吧。”
曦曦换上鞋撒欢而去。
第一个吊瓶的液体进入老爷子的身体后,他干燥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这期间,我听着他的鼾声,洗袜子、拖地、喂鱼,还给几盆长得不怎么样的君子兰浇了水。
第二个吊瓶的液体滴下后,老爷子就开始折腾了。我一转身,他就喊:“海,怎么不滴了?”确实不滴了,他偷偷转动小滑轮,把输液管给压瘪了。最怕他撒尿,没过多大功夫,还真叫开了。我叹着气,扶起他不灵活的身子,生怕扎着针的那只手不老实打鼓了。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老爷子躺下不多会就咋呼道:“快来啊——”天,手背上鼓起了小饽饽。打电话给诊所后,又把老爷子数落了一顿。他哀求开了:“拔下来吧,喝了它就行了,费这些事。”
小护士跟着曦曦进屋,我一口一个不好意思。她露着一对虎牙,老是说没事没事。老爷子阴着脸,很不配合。小护士轻轻跺了一下脚:“爷爷,这么冷的天……,你真好意思啊?”“手上起刺?”老爷子要抬起胳膊看个究竟,小护士扑哧笑着给压住了。老爷子还念叨:“老了,手干巴了。”
送走小护士,我对曦曦说:“我做饭,你过来看着爷爷吧?”
“我得学习。”曦曦扔下报纸,往书桌走去。
我知道她是害怕老爷子身上的感冒病菌才拿学习当借口的。瞅着老爷子皱巴巴的脸,不觉酸酸的。曦曦离他远远的,我又刚刚对他发了邪火,人老了,怎么这样讨人嫌?
“曦曦,你不吃炸酱面了?”
“随便。”
挂在半空的吊瓶还有一半液体不急不满地嘀嗒着,我忽然决定不做炸酱面了。
“曦曦,你去吃肯德基吧。”我把二十元钱放在她的书桌边。
曦曦像一只馋猫,二十元钱好似一条小鱼,她眼睛亮了一下。“爸,”眼神又黯淡下来,“我不饿。爷爷打完吊瓶再做炸酱面吧。”
没好心情还能做出好炸酱面?我都懒得动弹了。“早去早回。”我一边往客厅走一边催促,“告诉你啊,作业赶快写,不准熬夜。”
曦曦没言语,穿上冬衣,在镜子前观察了几秒才出门。
老婆昨晚买的香蕉放在厨房里,我掰下一个给老爷子。他摆摆手:“咬不动。”真老糊涂了,什么东西咬不动?我捏着香蕉左转右转。他还是摇摇头:“留着给曦曦吃吧。”
老爷子躺不住了,隔一会就要起身看看吊瓶。说实话,他的不消停也把我折磨得没耐性了,以至于吊瓶的滴速被拨弄到最大,我也懒得管了。
曦曦惧怕甲流,提着肯德基袋子回来了:“爸,我用同学给的优惠券买的:一个鳕鱼堡,一杯可乐,一袋薯条,正好二十大元。”
“再有二十也剩不下。”我戏谑道。
“你想让我变成肥猪啊?”她吃得津津有味。
我瞅了一眼,不屑地说:“什么吃头。”好像是吃腻了的主,其实这洋玩意儿啥滋味,我还真不知道。
“爸,”曦曦用纸巾揩着嘴,“跟你说句实话吧,炸酱面和肯德基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那你以后就与炸酱面拜拜了。”
曦曦笑了:“只要上校在就行。”
谢天谢地,吊瓶里的那点水水终于嘀嗒完了。
我给老爷子下了碗清汤面。自己呢,摆上两盘剩菜,喝起了老白烧。
老婆来电,说今晚加班。我在心里嘀咕,起早恋晚的,瞎忙活什么?
曦曦在屋里问:“爸,妈妈老加班,挣多少钱啊?”
我呷了一口酒,寻思了一会儿:“一千八九吧。”
“那你呢?”曦曦从小就这毛病,不打破砂锅不算完,我有时都很烦。这阵儿我喝酒心情好些:“千了八百吧。”
“啊?”曦曦走进客厅,“爸,咱家是不是很穷?你和妈妈加起来竟然挣不过俺同学他爸。”
曦曦手里的笔像一把刀子戳疼了我的心。她坐在沙发上看得我很不自在。
“谁叫你学习好呢?”我开始从歪门邪道找出路,“你要是差得一塌糊涂,根本就不是上大学的料,也就不用提早给你攒钱了。不攒钱,咱家不也是好生活?”
曦曦显然没有被说服,她起身回卧室:“真惊了,俺同学说,他爸一月五六千……”
这就是活着的差距啊,曦曦,人比人气死人。在这个怪圈里生存,我都快憋死了。
被女儿逼到穷途末路,找不到突围的方向了,只好喝闷酒。总觉得不说两句,面子上过不去,说什么呢?酒精把大脑折腾得很兴奋,把舌头撩拨得也很勤快了:“曦曦,好好学习吧,别和你爹似的没出息,——风里来雨里去,忙来什么了?不必说外人,我都瞧不起自己。”其实心里还有句话:你曦曦不也瞧不起你爹了吗?“好好学习吧,考进名牌大学,将来找个好工作,年薪二十万、三十万,你不也是人上人?”
老子无能,还是把球传给曦曦吧。虽然这次其中考试名次下滑,可她韧性好,耐力足,射门欲望还是很强的。
曦曦在屋里不出一点动静。
忍不住还想罗嗦,心里想说的是:60后中,你爸可是第一批高中生,在尖子班冲刺……,怎么就跟阿Q似的?老子当年也很阔,呵呵。不好意思啊,曦曦,你爸当年折戟沉沙。
二两酒下肚,脑袋晕乎乎的。端走残羹剩汤,草草收拾了曦曦的肯德基残局。爬上床,四仰八叉地躺下,筋骨舒展,好受死了。这样的下午,肯定有好梦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