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波莉·皮丘姆的恋爱和婚姻(4)
跳板是木制的,这是毫无疑问的。舱面看上去并不吸引人,但也是木制的,像真正的船一样。
考察者中没有水手。如有水手在场,那是没有办法叫他走下扶梯去的。他会害怕摔断脖子。
在船体内,老鼠窜来窜去,就像威尔士草原上的羊羔,长得又大又肥,这些畜生尽管岁数已不小,可它们还从未见过人,因此对人的危险性一无所知。
比尔工程师本来打算以冷嘲热讽的方式,坦率地揭穿丧尽天良的船主那种惯用的伎俩:企图把一口水上棺材伪装成舒适的豪华游艇。“这是什么呀,先生们?”他本想说并揭穿这个或那个假象。可是现在他不知所措、昏昏欲睡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一个孩子也能看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船夫号”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说已无可救药。
十人中没有一个离开铁梯一步。如果被遍地都是的腐朽物件绊一下那可不得了;谁也不敢扶船壁,因为生怕不小心会把船壁戳个窟窿。
伊斯门突然大声愉快地说:“是啊,是啊。”这声音像是在一个古老的仓库里发出的回声。
这时一位布鲁克利先生泰然自若地说道:
“问题毕竟不在外表。主要是看一艘船能否出航,能不能用。”
有的人具备完全不为他人着想的本领,全然不顾事实,毫不考虑时间和地点,毫无顾忌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这种人是天生的领导人。
“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像是在一场恶梦中回到岸上。他们几乎不再去看“美女安娜号”和“乐观者号”一眼,后者也许是三艘船中最破的一艘。
当大家又在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办事处坐定后,一位布鲁克利先生发表了简短的讲话。
“先生们,”他一面说一面看着窗外,“我有这样一种印象,诸位原先是抱有更大期望的,虽然价格你们是清楚的,可现在你们有点失望,对这笔生意不怎么满意。”
他向全场扫视了一眼,由于无人回答,便又接着往下说:
“要是这样,我就奉劝诸位不要违背自己内心的声音行事。你们内心在说:别做这笔生意!既然你们很着急,你们目前在英国就很难搞到别的船只,特别是这种价位的。不过,要是你们有时间去寻找,并且不在乎几个月时间的话,那么肯定能找到你们认为合适的船只的。“布鲁克利和布鲁克利公司”碰巧能把这几艘船立即脱手;正像我昨天对伊斯门先生讲过的那样,有人正在同我们接洽,你们如退约,我们是不会不高兴的;甚至可以考虑只索取一小笔赔偿金。现在时间是五点半,六点一刻我哥哥和我还有一个会。因此我们可以而且必须迅速拍板。”
“这几条船最多值二百英镑,而且根本不能出海,”比尔平静地说。
布鲁克利先生看了看表。
“你们听到你们顾问的话了,我们没有理由反驳。我们不想勉强你们买下这几艘船。我们丝毫不能承担任何责任。从行家的观点来看,也许最好是把它们当木柴卖掉。倘若如此,你们的顾问所说的二百英镑大体上是正确的。请你们考虑吧,先生们!”说罢他就和他的哥哥离开了房间。
他们离去以后,伊斯门小声说道:
“这些船是目前所能搞到的仅有的几艘。我们不能忘记这一点。尽管如此,我仍会退出不干,要不是我深信不疑,那个正在接洽的另外一人就是我们的朋友科克斯。我们太难为他了。他想同别人搭档做这笔生意。同更傻的人搭档。”
屋子里那几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五分钟后,他们手里拿着钢笔,准备在合同上签字。
在回家路上,伊斯门对工程师说:
“外行根本无法想象,人们能乘这样一艘破船出海。他们一定会认为,这个破烂货会像纸一样在水中溶化。这种现代化的技术真了不起。它能变废为宝。我敢断定,只要把几条船油漆一遍,稍许收拾一下,他们还会很漂亮的,能像其他任何一艘船一样使用!技术是无所不能的,外行根本不懂这一点!”
默默地走了几步之后,他沮丧地继续说:
“这种盯人的竞争真可怕!不管什么卑鄙的生意,只要你不干,马上就会有其他人来干。一个人不得不忍受很多事。你如果感情冲动,即使只有一秒钟,那你就全完了。只有铁的纪律和自我克制才能成功。另一方面,舍不得孩子就套不到狼。如果你想始终循规蹈矩,就像俗话所说那样,那你就得去扫大街或当苦力。可不是,只要你超出常规,你就会有无财产的平常人决不会有的烦恼!”
【一切为了孩子】
皮丘姆先生由于科克斯先生没有去看船而忧心忡忡。他一宿没有睡好。
他同别人合伙购买三艘不能用的破船,他那一份相当于半艘船,而这笔钱是否泡汤,全取决于科克斯先生。对皮丘姆这种人来说,“掌握在一个人的手心中”就等于一只兔子被托付给一条大蟒照料。问题是:科克斯先生是否会把这几艘船再卖掉?他为什么不来看船或者至少来参加签约?他们把他从这笔生意中排挤掉了;他不再是合伙人,而只是经纪人。
有一次皮丘姆先生起床去看灯是否都已关上,不过他这样做主要还是因为心里烦闷。他受不了亏损,即使这种亏损很小,他也会立即失去全部自信,这是最糟糕的。既然他不相信任何人,又怎能相信自己呢?
灯都关了,但波莉房间对着屋外走廊的窗户仍开着。他模模糊糊地看见她躺在床上。他气愤地从外面把窗户关上了。
“我为什么干这一切?”他重新上床时问自己。“都是为了孩子。我还得再开除缝纫车间那些婆娘中的两个。她们懒到家了。我可不能把这帮人全都养着。她们缝呀缝呀,也不管以后有没有人来买。她们毫无风险。波莉终究也可以干点活了。她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个科克斯极不可靠。我们根本不该听他的!这个坏蛋用这做借口,把别人甩了。那么我就拧断他的脖子,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他浑身是汗,猛地从被窝里坐起来。
“啊,我这个大傻瓜!我还会毁了自己的!我怎么能和一个我不能拧断他脖子的人做生意呢?”
翌日上午,皮丘姆去找伊斯门,两人一起到位于伦敦商业中心区的科克斯办事处去。那个面黄肌瘦的姑娘居然说科克斯出门了!皮丘姆至今还不曾来过这个办事处,它给他留下了一个使人感到压抑的印象。这是一个骗子的办事处!
在上午剩下的时间里,皮丘姆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他参加这笔生意,其目的是想让政府当冤大头。这使他产生一种盲目的信任。这种生意通常都是十拿九稳的。俗话说:无商不奸。这一点儿也不假。只是世风日下,非人们所能想象。变坏是根本没有止境的。这是皮丘姆深信不疑的,也是他唯一的信念。
但是午饭后伊斯门来告诉他:万事大吉,科克斯已回来,也许根本就没有出门,下午他要同海军部的那位朋友去看船,请各位先生在一家餐馆里等他。
察看船只!这是一条新的坏消息。在餐馆里等候的那七个人的神情就好像他们必须乘坐“乐观者号”似的。
五点半钟,科克斯来到餐馆。他打着一条新的大红领带,看上去是那么靠不住、不诚实。他从胸前口袋中掏出一份已签字盖章的与海军部签订的合同和一张立即向“海上运输船舶有限公司”支付五千英镑的支票。
国务秘书没有时间去察看船只。
“凭我们之间的信任关系,这种形式是毫无必要的,”科克斯不假思索地说。“顺便提一下,我为你们垫付了两千英镑。我把它捐赠给黑尔的中级官员遗属基金。他说一千英镑就够了,可是我想,加足油的机器会转得更好。”
他心情十分愉快。这一天他又去过南安普敦,搞来了那几艘货船的优先购买权。一切进展顺利。科克斯先生打算给“海上运输船舶公司”的先生们上一堂道德课。他看到南安普敦的那几艘船正张起全部风帆向他驶来。
科克斯先生向大家解释,整个程序是这样安排的:船只应尽快正式移交给政府;改造工程可在移交后继续进行。等到全部完工后政府才付清余款。
大家欣然同意。
决定立即着手“美女安娜号”、“青年船夫号”和“乐观者号”这三艘船的修整。一次小修,油漆等都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东西毕竟还得经得起数千海里的航行呢,”科克斯一本正经地说。
此事交给伊斯门去办。可以再花上数百或数千英镑。正如结果所表明的那样,原先大家都有点担心,因此现在倾向于慷慨一些,甚至皮丘姆也如此。
事情至此都很顺当,因此当牧羊场场主数日后来找皮丘姆,说他不能参加这笔买卖,因为他需要全部资金为军队供货的时候,皮丘姆感到惊奇。经过长时间的讨价还价,皮丘姆买下了他的那一份,也就是说,现在他在这笔生意中占了整个股份的七分之二。这是一次意外的幸运。
可是后来从海军部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消息。
送消息来的人又是伊斯门,他曾在一家餐馆里跟科克斯谈过话。据说国务秘书由于合同之事后来还是遇到了麻烦。某个方面劝他指派一个工程技术组去鉴定已购买的那几艘船。国务秘书至今一直没有同意,但是现在想至少亲自察看一下这几艘船。现在关键在于要设法等到修整工程进展得已有眉目时才安排这次视察。
这一条消息就是使皮丘姆在那次野餐前委靡不振地回到家里,要了热水袋和甘菊茶,躺到床上去的原因。
一个星期在紧张的谈判中过去了。由于科克斯不肯说出自己的住址,谈判变得十分困难。有人问他时,他就说自己正在搬家。
公司的全体合伙人不断地奔走在自己的家和码头之间。修整工作进展缓慢。在“美女安娜号”的腹部所发现的情况使木工们吓得毛骨悚然。“青年船夫号”的内部使人不寒而栗。“乐观者号”的情况使工程师们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能靠船壁放上一架梯子而使工人们免遭伤害。
除此之外,码头地区还流传着种种风言风语!船匠在吃饭时并不隐瞒他们的发现;伊斯门提醒他们,说这种话是叛国言行,但他们只是一笑置之。船匠全都彻头彻尾地受到社会主义的感染。
显而易见,修理费用将高达五六千英镑。
在这一星期内,皮丘姆在伊斯门家里见到了科克斯。他邀请他到家里来吃晚饭。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得更加仰仗科克斯了。再者,科克斯摆出一副充满信心的姿态。
在伊斯门也参加的这次晚餐上,科克斯认识了波莉。桃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个好色之徒,连自己都为这个毛病而生气。
皮丘姆逐渐了解到他的种种桃色事件,这些都发生在最下层的女人圈子里,总是险些没有逃过法律的追究。倘若皮丘姆及时了解这些情况,他就不会同他搭伙做生意。一个不是一门心思做生意的商人是没有什么出息的。不过现在既已如此,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了。
波莉表现很出色。她像一个淑女那样同科克斯应酬。喝过咖啡后,她甚至还弹起钢琴,用她那好听的、有点娇里娇气的嗓音唱了一首爱国歌曲。
晚餐后科克斯还不打算回家,劝说伊斯门甚至皮丘姆一起再去逛几家酒馆。他头上歪戴着灰色绒皮帽,瘦削苍白的脸颊上泛出一丝病态的红润。皮丘姆先生在他身旁走着,犹如去参加一次葬礼。他宁可再去码头,如今那儿夜里也在加班加点,工程开支已大大超过预算。
在夜总会,科克斯的表现就像个浪子,而不像是一个商人。一切也都是他会账。
翌日他送来消息:海军部的黑尔已正式接受了“美女安娜号”、“青年船夫号”和“乐观者号”这三艘船,而且事先并未进行检查,其代价是海上运输船舶公司再支付三千英镑回扣。
人究竟靠什么活?靠每时每刻
折磨、掠夺、袭击、扼杀、吞噬人!
只有完全忘掉自己是人,
人才能活。
先生们,休要自作聪明,
人只有靠作恶才能活!
(三毛钱终曲)
注释:
[1]纳尔逊(1758—1805),英国海军统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