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天兴福在金州城里扩大经营店面，生意越来越红火。邵家大嫂巾帼不让须眉，送儿子留洋求学。男儿当求功名，男儿也志在四方……
战争结束了，一个崭新的城市又更换了主人，俄国人变成了日本人。中国人虽然没什么变化，但大连成了日本人的关东州，这地盘上的中国人也成了亡国奴。统治者采用文攻武备的策略，循序渐进地将中国人奴化。大连的战略地位太重要了，是各个列强瞩目的出海口。只要大日本帝国向这里移民达到八十万，大连就会成为真正的日本国土，任何一个列强也不可能把大连从日本人手中夺走。但是，移民八十万，谈何容易，如果能将这地界上的中国人奴化成日本人，才是日本人的国策。满铁首任总裁后藤新平做过思考，成年的中国人，思想已经定型，想改变他们很难，所以，文攻武备得从孩子开始做起，让孩子们进到学校读书，穿统一的校服，清早升日本国旗，唱日本国歌《君之代》，要讲日语，讲究日本礼仪，将大和民族的文化习俗潜移默化地向大连渗透。这地盘上老一辈的中国人消失之后，再成长起来的不再是中国人，而是属于日本种族的中国人。
因为打仗，很多商家店铺的生意受到影响，有的甚至倒闭。天兴福是战争的受益者，经营范围不断地扩大，经营种类也不断增多，从前的三间门面已经拥挤不堪，许多货物不得不摆放到门外，后院仓储间堆放的货物也顶到了天棚。郭玉凤想扩充店面，天兴福南面的忠兴福干货铺经营不下去，郭玉凤想给盘过来，还有北边的慎诚益，卖土杂的，郭玉凤也想给兑下来。忠兴福的掌柜也姓邵，虽然与天兴福的邵姓不是一家本族，但毕竟同姓，掌柜的愿意转让给天兴福。北边的慎诚益的掌柜却不情愿转让，那个邹掌柜生性怪僻，这两年一直跟天兴福唱对台戏。生意惨淡，邹掌柜把罪过归咎于天兴福，说是天兴福抢了金州商家的生意，天兴福勾结上了日本人，他们发的是战争财，挣的是死人的钱。
听到这些话，郭玉凤很生气，邵家人委曲求全多少年，难道就不该有个出头之日吗？郭玉凤没有与慎诚益的邹掌柜针尖对麦芒，她知道，街面上的商家都向着天兴福。俗话说得好，墙倒众人推，慎诚益的生意不行了，各个买卖商号袖手旁观，等着看热闹。郭玉凤不与邹掌柜一般见识，越是说俺的坏话，俺越是要以宽厚仁义待你。邹掌柜的老婆生了重病，郭玉凤亲自登门看望。她去世之后，郭玉凤亲自去吊唁，并送去一笔不菲的丧仪金。天兴福对慎诚益可谓仁至义尽，得到众多商家的赞许。事已至此，就是有人想买下慎诚益店铺，也要思忖该不该出手。邹掌柜只得把他的慎诚益也卖给了天兴福。
一切如愿之后，郭玉凤就要翻修天兴福的门面，她想把这三家连成片的店铺全部推倒重建，建成三层楼房的大商铺。南街只有一家大仑号是两层百货商店，三层应该是城里最高的商铺。这期间，天兴福也并不歇业，临时找一处门面，照常营业。
老管家说，一心不可二用，又建商铺，又要经营，怕是两头都耽误了。
郭玉凤说，生意不能熄火，就像河水不能断流一样。东街的王肉架子，一年到头，门外支一口大锅，里面天天烀着猪头肉，咕嘟咕嘟，热气腾腾。即使那肉没人来买，从来也没熄过火，锅里的肉从来也没少过。生意场上的生意经是，即使生意不好也不能表现出不好，商家字号不能从市面上消失。就像将军在战场上打仗，大旗不倒，就有人跟着你冲锋陷阵，大旗倒了，表明将军战死了。不论到何时何地，天兴福字号都要亮出来。
金州天兴福的门面越做越大，生意也越来越红火。有人当面奉承，也有人在背地说坏话，说天兴福是靠上了大汉奸刘雨田，生意才做得风生水起。起初郭玉凤听到这话，心里就生气，这种人巴不得别人好，别人生意做好了，他们的心里就有气，就会败坏别人的名声。这样的话听得多了，郭玉凤也想开了，犯不上跟这些小人生气，有生气的工夫，还不如好好打理天兴福的生意，生意做得越好，小人们就会越生气。
在大嫂面前，邵老五没提与刘雨田孙女的亲事。大嫂让他帮助看看门面有什么不妥之处，他说，金州天兴福是大嫂一手掌管打理，大嫂看着好就好，他没什么想法。
说起那些背地里拆台的人，邵老五也宽慰大嫂，咱们天兴福处世做事的规矩是，虽然不能成朋友，也不能成为对手，更不能成为敌人。说咱天兴福坏话的人，毕竟是少数。俗话说，生气不如攒钱，咱们做好买卖气死他们。
说完外面的事，郭玉凤跟邵老五说起家里的事。邵老二的儿子邵尚福，越大越不省心，不好好读书，屡犯校规，已经让南金书院除名。你二嫂年轻就守寡，对孩子也过于溺爱，孩子长大了，她也管教不了这个逆子。你们当叔叔的，不能一门心思去做生意，而忽略对邵家下一代人的管教。这个邵尚福没有沾染别的恶习倒也罢了，据说这小子与一些纨绔子弟搅和在一起，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少不了他。有一回，设赌局的找上门来讨要赌债，说是邵尚福赌输了钱，记到咱们天兴福的账上。惯子如杀子，你二哥死得早，你二嫂也娇惯孩子，小树苗小时候好修理，长大了往歪里长，再修理就来不及了。
邵老五说，大嫂，邵尚福的事，俺来修理这小子。大嫂，家里还有什么事情？
郭玉凤说，尚文和尚武就要毕业了，这两个孩子书念得都不错，南金书院的督学王先生也亲自到咱家来过，先生让他们哥儿俩继续求学，继续深造，最好能出国留学。俺还没拿定主意，正好你回来了，你给侄子们做个主吧。
邵老五说，三岁看大，九岁看老，尚文和尚武都是好孩子，天生是读书的材料。记得大哥说过多次，咱们老邵家几代男子没有功名，想要功名只有读书。虽然如今科举不再有，但是，人一定要读书，读书才懂得礼数，读书才能耀祖光宗，读书更能开启智慧。如果前两年，让孩子出国留学，咱们没有经济实力，如今，天兴福已经今非昔比。俺听说，西洋比东洋更先进，火车和火轮船是西洋先造出来的，不妨将尚文和尚武送到西洋去留学，将来也能造火车，造火轮船。
郭玉凤说，王先生说，咱们金州学生出国留洋的首选，都是日本。日本与咱们金州一海之隔，往返也便利。俺倒是不心疼钱财，可两个孩子一下都出国念书，当娘的心里有点儿舍不得，要不，送一个出国，留下一个在身边吧。
邵老五说，要俺说，他们哥儿俩，一个到西洋，一个到东洋，东洋离咱们近，说回来就能回来，咱们不能以一己私情，耽搁了孩子的前程。
几天光景，郭玉凤觉得，五小叔子变化真大，他成了一个心里有定力、胸中有定数的男子汉，举止谈吐与从前相比，真的是变了一个人，当嫂子的真是欣喜。她说，你四哥不在家，你就是当家人，嫂子听你的。
郭玉凤把儿子出国念书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邵老五跟大嫂说起刘雨田想把孙女嫁给他为妻这件事。沉默片刻，郭玉凤才说，老五，对这门婚事，你是不是有些犯难？
邵老五说，不犯难俺就不会跟大嫂商量。别说辽东半岛，就是整个东北三省，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刘雨田刘秧子是大名鼎鼎的大汉奸，给他当孙女女婿，俺也臭名远扬。俺臭名远扬不要紧，俺害怕咱们老邵家也受连累。可不答应这门亲事，邵老五觉得愧对刘雨田，毕竟是他引导邵老五走上经商之路，而且让他大大地发了一笔。
郭玉凤说，老毛子和小鼻子在咱们金州的地盘上打仗，咱们是做生意，也没参与打仗，只要我们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照样理直气壮。多少人巴结不上日本大金线（警察），就去巴结巡捕王华满。巴结不上王华满，就去巴结他的狗腿子，巴结跟包的，巴结拿片子的，这是小人德行，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老五啊，他给你提这亲事不要紧，关键你对这姑娘中意不中意。姑娘中你的意，你中姑娘的意，就不要去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
邵老五说，一想起这些事，心里就乱成一团麻，我害怕丢祖宗的人。
郭玉凤说，毕竟是婚姻大事，等你四哥回来，让他做主……大嫂还想过，让你与夏荷花结为夫妻，你们俩也是很般配的一对……
邵老五连连摆手摇头，快拉倒吧，俺可没看上夏荷花，像她这种类型的姑娘，符合四哥的口味。他择偶的标准简单，能干肯吃苦就行。
郭玉凤说，你是嫌她在窑子里待过？伏里大热天，趁着擦洗身子时，俺看过这闺女的身子，她是个完整的处子，而且身段长得也好。夏荷花俊俏能干，是个好闺女。
邵老五还是摇头，大嫂，那夏荷花不是俺的菜，大嫂，你说，俺四哥他会答应俺跟刘雨田家联姻这件事吗？
郭玉凤说，你四哥那个脾气，俺也说不好……
邵老五心里有自己的盘算，他是男子汉，下海做生意，不想像大嫂这样，支个门面，当个掌柜。他想做大生意，当大买卖人，他必须进入上层社会，才有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努力接近过他崇拜的张本政，想通过金州的张本发引荐，张本发也不愿意为他牵线搭桥。一夜暴富，仅仅是个暴发户，想跻身上流社会，当个体面人，他还得依靠刘雨田这棵大树，顺着这棵大树，爬到生意场的顶端。
天兴福大榷子一路向北航行，马兰花没有住进舵楼子，她坚持让邵勤俭住舵楼子，他是东家，一船之主，举手投足，要讲究一个做派，因为他不再是从前的闯海汉子，不再是鱼贩子、鱼挑子。
邵勤俭还是坚持把自己睡的那个舱位让给马兰花睡，他去跟伙计挤在一起睡大舱铺。
马老六疑惑不解，东家这是何苦，你跟姓马的这个姑娘住在一起，生米也就做成熟饭了。跟我们挤着住，一身臭汗，一身鱼腥味，还要生一身虱子，你受得了吗？
陈大巴掌也说，大姑娘上船跟上轿一样，东家你就带个头，伙计们也都是饥肠辘辘的光棍汉，船到海参崴，卖了货，咱们发了财，你给咱们每个伙计娶个玛达姆当媳妇。
邵勤俭笑了一笑，东家在船上生米做熟饭，天兴福大榷子能开到海参崴吗？别想三想四，大嫂把马姑娘送到船上，是让她照顾咱们，帮着大师傅做饭，给大伙儿缝缝补补洗洗浆浆。带个女人上船，已经破了海上的规矩，俺真像你们说的那样，在舱里跟她花好月圆，难听的话就不说了，大伙儿心里明白。
从前，大船航行在海上，船上的伙计们都光着身子，拉屎撒尿也用不着避讳谁，因为大海之上全是男子汉，没有女人。马兰花上船以后，伙计们最大的变化就是讲礼数了，不仅撒尿背过身子，说话也文明了许多，连骂人也不像从前那样口粗话糙。
马兰花是大榷子上的新人，刘慎之也是新人。刘慎之曾经到东北跑过外城，他熟悉那里的风土人情，于是，顺风顺水航行时，邵勤俭就让刘慎之给大伙儿讲讲东北都有哪些鲜为人知的风土人情。
刘慎之讲到东北三件宝，人参、貂皮、靰鞡草；东北四大怪，老母猪扎腰带，大姑娘叼烟袋，窗户纸糊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这些东北的趣事，邵勤俭都有所耳闻，但刘慎之说起东北大炕的事，邵勤俭却没听说过。东北一间屋子，南北两铺大火炕，通常是爹妈睡南炕，儿子和媳妇睡北炕。能割得起布的就在大炕中间拉上一道帘子，算是将两铺炕隔离开来，割不起布的，夜里吹了灯，黑灯瞎火就算拉起了帘子。到了夜里，爹妈想做事，儿子和媳妇也要做事，做事就难免弄出动静，父子婆媳都挺难堪的。这事还不能不做，于是，爹和儿子商量，到了夜里，老两口子和小两口子如果想起要做那件事，就说一声，来一杯吧。南北大炕同时做事，那声响自然也就相互抵消了。商定好的事情，吹了灯，父子俩心照不宣地说，来一杯吧。接下来，公公婆婆、儿子媳妇各忙各的，互不干扰。结果没过多大一会儿工夫，儿子又来了兴致，他又说，再来一杯吧。不等到老子回应，儿子和媳妇又忙碌开了，而公公婆婆却只有听的分儿。第二天一大早，老子把儿子拉到门外，怒气冲天地训斥，你他娘的不知道，你老子只有一杯的酒量，能跟你一样，再来一杯吗？可倒好，你们俩搅和得我和你娘一夜没能合眼……
邵勤俭听到这个笑话，哈哈大笑起来，连眼泪都笑了出来。
刘慎之说，邵东家，佩瑶说话是不是欠妥？
邵勤俭说，故事说得好，大海航行最耐不得的是寂寞，说个笑话让大伙儿笑上一笑，心情也敞亮。
刘慎之说，马兰花是你的夫人，可我不明白，你与嫂夫人为什么要分而居之？
邵勤俭说，俺跟马兰花只是订婚，尚未结婚。船上的伙计清一色是爷们儿，在海上漂泊日子久了，爷们儿们的眼珠子都直冒蓝光，别说看见女人，就是看见一头母猪，都感觉它生着双眼皮。大榷子不过十丈长，俺要跟马兰花居住在一个舱位，俺就成了饥肠辘辘饿汉子众目睽睽下的饱汉子，所以，不能因为一时贪欢，满足一己私欲而乱了方寸、坏了规矩，伤了大伙儿那种说不清的感情。一路往北航行最要紧的是风雨同舟，同船的人不要说起了三心二意，哪怕有一个人怀有二心也会航程未卜，多有不测。
东家这一席话，说得刘慎之点头佩服，点点滴滴的细节小事，不慎重便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傍晚时分，海面上生成一层浓重的雾气，大雾如同一块厚厚的盖尸布将整个海面遮掩得严严实实，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大榷子不能在大雾笼罩的夜海中航行，只好落下风篷停泊在海面上。
按时辰估算，大榷子的航程并没有多远，应该还在金州十六岛的境内。邵勤俭让马老六抛下锚去，让锚尖在海底上钩点儿淤泥上来，马老六亲口尝一尝，就知道船航行到了什么地界。正当铁锚要抛到海底时，一条撑着黑篷的风船靠了上来，几个手持刀枪的黑衣人跳到大榷子上，他们大声喝道，谁也不准动，统统给我蹲下，把眼睛捂起来。那雾气重得即使不捂眼睛也看不清跳到船上的都是什么人，看这阵势，瞧那举动，邵勤俭知道他们遇到了海盗。从前光听说过海盗，他们专门打劫载货的商船。邵勤俭毕竟是闯海汉子出身，他并没有慌乱，他问了一句，来人是哪路好汉？
一个海盗厉声喝道，闭贼（嘴）！
听口音，是带着山东腔的口音。邵勤俭听说本地有拦路抢劫的胡子，没有想到本地海上也有海盗。大榷子上也没预备下刀枪棍棒，手无寸铁，海盗手里握着刀枪，他们会不会杀人不眨眼？伙计们都看着邵勤俭，他也知道，事到如今抗拒无济于事，只有花钱买平安。他问了一句，这是什么地界？
一个被称为二把头的人又大声呵斥，闭贼（嘴）！再雪（说）话嘎（割）掉你的楔（舌）头。
这一回，邵勤俭可是听得明白，这伙海盗就是当地人，别看他们蒙着脸，扒下皮来认得他们的骨头。
船靠上岸，人也押到了岸上。海盗们将船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向那个二把头报告，船上除了黄花鱼干还有一些土特杂品，什么玩意儿也没抄到。
邵勤俭试探着，这位老大，敝人邵勤俭，打鱼出身。今年发海，剩下的黄花鱼干想运到北边出手卖掉，没想到船刚出海就遇到了老大，如果老大想要鱼就留下，如果老大想要钱，等到我把鱼卖掉后换成银子双手给老大奉上。我们老邵家的字号是天兴福，在金州城里有门面，保证说话算数。
二把头说，管你什么天兴福，管你什么字号不字号，你把我当成三岁孩子耍呢？你把鱼换成银子，然后再送回来孝敬我？相信你的话，老子就是天大的傻瓜。别在我面前说你们是好人，你们是好人，我们就是坏人，我从来就没把自己当人。你说你是好人，船上装的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邵勤俭连忙解释，她是我没过门的媳妇，随我一起出海，一路上要伺候我、照顾我。这位老大，你想要多少银子？我给你留下字据，等到我从北边回来，连本带息，一齐奉上，老大意下如何？
二把头说，我对字据不感兴趣，我对这个女人感兴趣。你说她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在你们死到临头时，我二把头也做一回好事，给你们俩成亲，让你们花好月圆入洞房。来呀，弟兄们，把屋子给他们腾出来，把大炕给他们倒出来，大红被窝铺开来，让这一对男女美梦成真，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是一对风流鬼。咱们就当一回看客，看着他们俩怎么花好月圆的。
海盗们像是一群上了瘾的大烟鬼，把邵勤俭和马兰花推到一起，让他们两个宽衣解带。马兰花下海赶海连鞋子都不肯脱，要她宽衣解带跟要她的命没有什么两样。她朝着二把头走过去，她问二把头，今天你是不是不闹出人命不算完？
二把头说，老子拿杀人当儿戏，老子身上背的人命多了去了，还怕再出几条人命？也难得我这番美意，让你们小两口能在死之前花好月圆，你可千万不要让我改主意……
马兰花说，那好，我现在就让你改主意……说着，她冲着二把头扑了过去。
二把头近距离观看马兰花，他才发现这个不涂脂抹粉的女人其实很有些姿色，她的肩膀很宽，腰很细，胸挺臀肥，大辫子挽成了一个发髻。他抓住了马兰花的两只手，她的肤色有些黝黑，她的皮肤有些粗糙，但她不是个孱弱女子……一个邪念头从二把头的心底油然而生，他要跟这个女人花好月圆。他命令海盗们把男人捆绑起来押到船上准备扔进海里喂鱼鳖虾蟹，唯独留下马兰花，他要享用这个成熟丰满的大姑娘。好端端的大姑娘，哪有上船出海吃苦受罪的？像你这样的姑娘要享福，要享尽人间的幸福。随了我吧，随了我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就有感受不完的奇乐妙趣。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真正的好时光也不过二三十年，及时行乐才是人间的正道，人生的正道……说着，二把头的手已经从马兰花的衣襟下面伸了进去，他想抚摸姑娘的乳房，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心跳有些加快，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姑娘极富弹性的乳房……马兰花知道身临绝境，但她没有绝望。上船之前，她便做了最坏的打算，将一把赶海用的小鱼刀偷偷地带在身上以做防身之用。一个女人，不可避免地要遭受坏男人的侵害，她拿出藏在身上的小鱼刀，只能采用这样的方式抗拒这个男人对她的侵犯。血腥根本就威胁不了二把头这样的惯匪，他的眼皮眨都不眨一下，他怎么可能害怕一把小小的鱼刀？马兰花只好将鱼刀对着自己，拉开右衽衣襟，她要用刀子刺向自己。
二把头说，想死你就死，不过我不能让你白白死了，等到我把你给干了你再去死也不迟，这样一来，我过了瘾，你也保全了名声。至今我还没遇到一个不惜生命而顾全贞洁的女人。
马兰花举起刀子要扎向自己，二把头眼快手快，他冲上去一把握住了马兰花的右手想夺过刀子。他没想到，马兰花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常年劳作，使她有一身力气。二把头没能把刀子夺下来，反倒让刀子割破了手，顿时火冒三丈，他一挥拳头把马兰花打倒在地上，刀子也掉到了一旁。一个海盗对付一个女人，她想死都不可能。但她却不听天由命，而是拼死挣扎，越是挣扎越发刺激二把头的兽性。她像是一条被压住了脑袋的蛇，身子不停地扭曲搅动，而二把头就是一只野兽，寻找着下口咬住她的机会……
这伙海盗真正的当家人叫成少飞，他与辽西的土匪老北风约定在辽河的入海口见面，连去带回整整三天时间。本来二把头带着弟兄们出海是迎接成少飞的，结果没有迎接到大把头，倒把天兴福的船抓回了蛤仙岛。这伙海盗在大把头成少飞的调教之下并没有成为打家劫舍的胡子，他们专门对付洋人的商船，专门打劫贩大烟的高丽棒子，不敢说自己是正义之师，却也很少做扰乱过往商人的坏事，可今天恰逢邵勤俭的大榷子，搂草打兔子顺手牵羊就劫持回来。
成少飞回岛正是时候，二把头正忙着对付马兰花，他像一个调教牲口的高手，正一点儿一点儿地消耗着马兰花的力气。从船上下来的成少飞一眼就看见了停泊在岛上的那条大榷子，悬挂在主桅上的那面天兴福商号的旗帜让他心头一怔，他问，老二哪儿去了？
有喽啰回答，二把头抢来了一位压寨夫人，正忙着花好月圆呢。
成少飞走进屋子时，二把头已经耗尽了马兰花身上最后一丁点儿气力，他就像一条一直将猎物缠绕致死的蛇。成少飞说，拉倒吧，都是守家待地本乡本土的乡亲，你也好意思下手？
二把头这才有些不情愿地放开了马兰花，这娘们儿，身上一包力气头，真要娶了她还不知谁压着谁哩。他娘的，累死俺了。
马兰花一边喘息一边啜泣，她整理着凌乱的衣服。成少飞问，你们是金州天兴福的？
看来人不像个粗野之人，马兰花说，是，天兴福是老邵家的字号。
成少飞又问，就是金州城南街上的天兴福杂货铺？
马兰花说，没错，天下不会有第二家天兴福。
成少飞这时才知道，二把头还扣押着天兴福的人。他让喽啰们把天兴福的人都放了，好酒好饭伺候着。他单独把邵勤俭请到他跟前，邵勤俭也不知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成少飞与邵勤俭并不相识，他对天兴福字号可是深有记忆。就是去年，他们打劫了一条高丽人的贩鸦片的船，没有想到，押船的高丽人手里有枪，而且是快枪，一连伤着了几个弟兄。靠着草药偏方根本治不了受了枪伤弟兄的性命，这方圆百十里也只有金州城里有西医诊所。人命关天，成少飞冒着危险带着受伤的弟兄赶到金州城。在这儿他没有熟人，只跟天兴福杂货铺的那个女掌柜打过交道。说句心里话，打劫来的违禁货物不敢轻易出手，只能找靠谱的人出手。成少飞并不知晓天兴福女掌柜的底细，他凭人的第六感官和第一印象，把宝押在了这个女掌柜身上，一连几次，交易都很顺利。一般的女人几乎没有不贪小便宜的，而这个女掌柜胆大心细，身上有股子丈夫气。成少飞找到了天兴福的女掌柜，也不隐瞒来意，就是想请大嫂帮忙，救几个兄弟一命。看着几个危在旦夕的男人，还有成少飞心急如焚的样子，女掌柜去了邵翰章的诊所，她也不管诊所里有无别的患者，就拉起邵翰章往天兴福走。走进天兴福的库房，几个横躺在地上的受了枪伤的人已经奄奄一息。邵翰章推断，他们受的都是枪伤，不是匪徒就是强盗，他有他的执业原则，那就是不给为匪为盗的人治病疗伤。他刚要往门外走，女掌柜拦住了邵翰章，她说，邵大夫，你不能走，你走你就有告密嫌疑，你必须给他们治伤，不治伤，你走不出去。邵翰章说，他们身上都带着枪伤，而且枪弹就在伤口里，不做手术、不取出弹头，他们的伤口就要感染发炎，就要发烧，生命也危在旦夕。女掌柜说，你是大夫，你把他们身上的枪弹给取出来吧。邵翰章说，哪有这么简单？要动手术，要麻醉，流血过多还要输血。我连手术器械都没有，拿什么把他们身上的枪弹给取出来？女掌柜从货柜上取下了把锋利的剔骨刀递给了邵翰章，用火烧一烧，就用它做手术。邵大夫，你就当他们是死人，治死了，他们活该死，救活了，你医术高超，他们会感激你一辈子。她让伤者吸足鸦片，邵翰章就用剔骨刀切开伤者的伤口，从里面取出灌了铅的弹头。那血腥场面，胆小的看了都能晕死过去。回到诊所以后，邵翰章给伤者一些磺胺药膏、一些消炎药片。也是成少飞的弟兄们命大，竟然都活了下来。
这件事情过后，成少飞一直想报答郭玉凤，总也没有机会。这回在蛤仙岛上偶遇天兴福邵家人，成少飞总算找到了机会。他摆下酒席，虽然没有山珍，可大海里的美味统统端到桌上来，让天兴福的弟兄们放开肚皮大吃大喝。他请邵勤俭坐到主座上，他坐在邵勤俭的身边。邵勤俭在海上漂泊多年，头一回遇到海上的胡子，他没想到会逢凶化吉转危为安，他对这个从天而降的胡子头成少飞很是感激。成少飞说，我与天兴福打交道不是一回两回了，正是看到了悬挂的天兴福商号大旗，才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
邵勤俭不知其中缘由，不能胡乱瞎说，他说，感激好汉不杀之恩，也感谢好汉酒饭款待，等到邵某做完这笔生意，一定重重酬谢。
成少飞哈哈大笑起来，他很注重人的相貌，与邵勤俭一打眼，他认定此人慧根不错，骨子里有正气，危难之际仍没乱了方寸。想到天兴福那位站栏柜的女掌柜，落落大方一股丈夫气，他说，你们天兴福的男人跟女人都与众不同，我不知道那位女掌柜是你的什么人？
邵勤俭说，那个女掌柜是我家大嫂。爹妈走得早，大哥走得也早，我们弟兄年纪小，大嫂便抛头露面做生意，顶起门面，拉扯着我们长大成人。开始时，街坊邻居对一个走出家门做买卖的女人还指指点点，日子久了，大家也都知道了内情，对我大嫂敬重有加。大嫂对我们兄弟的恩情，胜过亲娘，我家老五还吃过大嫂的奶水。
成少飞说，你大嫂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也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大嫂，谁能想到，天兴福能这样撞上门来。不知你们此次北上，到哪个码头做生意？
邵勤俭说，到海参崴。
成少飞说，海参崴从前是咱们中国的码头，中国的地盘，如今让老毛子霸占了。邵东家熟悉那个码头？
邵勤俭说，我从来也没去过那个地方。听说海参崴是个大码头，商贾云集，物产丰富，没有官府，没有税收，条条框框的法规也没有。俺刚刚下到商海，到那样的地方闯一闯，必定能长些见识。
成少飞说，海参崴也并不是三不管的地界，老毛子把它当作军港，别的码头不能做的生意，在海参崴都能成交。可以说，天下的物产，奇珍异宝，奇花异草，应有尽有。我有个兄弟，在海参崴是黑道老大，不过在海参崴，他是做生意的大掌柜。他不仅买卖做得好，人也爽直义气，在江湖上很有威望。他经营的字号叫义和货栈，在那地盘上，如果遇到了麻烦，可以提起他的大名。他姓林名玉堂，也是山东人。
邵勤俭很是感动，咱们素昧平生，本来是落难之人，大把头如此偏爱，乾一真的有受宠若惊之感。
成少飞说，在江湖上听过乾一兄大名，你我今日相见可归于缘分，我看兄弟气宇不凡是个做大事的人。你不必感谢我，倒是我应该感谢你，让你我在蛤仙岛上相遇。如不嫌弃，成少飞想与天兴福邵家兄弟交个朋友。
邵勤俭从前走的虽然不是江湖，可他行走于大海之上，胸襟坦荡，喜欢结交天下豪杰。这次邂逅成少飞，也是命里的缘分，梁山泊一百单八将，不相识时也打斗，但从未伤及性命。一直在旁观望的刘慎之见他们两人如此有缘，萌生一个念头，随即说出口来，你们两人既有一见如故之感，何不在今夜，结拜为金兰之好？
成少飞当即摆下香案，搬上一坛酒来，当即要杀一只公鸡，将鸡血滴在大碗里，喝鸡血酒磕头盟誓。邵勤俭阻止宰杀公鸡，他们两人歃血为盟，用利刃刺破胳膊，将鲜血滴进酒里面，两人一饮而尽。然后，两人跪在地上起誓，从今天起，两人结拜为兄弟，无论世道兴衰，无论天南海北，两人必当同舟共济，荣辱与共，虽不能同生，但愿同死。成少飞年长邵勤俭三岁，他便为兄长。邵勤俭跪在成少飞面前，叩拜兄长。成少飞也连忙跪倒，他与兄弟互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