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傲的姑娘(诺贝尔文学奖大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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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安妮娜(2)

“我们这就走哈,宝贝!”矮个子的女孩一边将太阳伞收起来,一边攀上安妮娜的手臂说,“你只要大着胆子回去就是了,把一切都交给我,我会让爸爸忘记骂人的,即使像狗熊一样的贝佩先生也顶多嘀咕几句。再见了,安斯[8]先生。如果您与您那美丽的凤凰再次相遇,记得替我问候她。不过您可要当心,不要试图探索她的巢,因为那里还守候着别的目光犀利、尖牙厉爪的猛禽呢。对不对,安妮娜?”

漂亮女孩在之前一直是惨白的脸庞,此刻却瞬间涨红了。

“先生,多珍重!”她用温柔的口吻说。年轻人向她伸出了手,她犹豫着用自己那毫无温度的手与他握了一下。

“小姐,”他问道,“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

她带着几乎是吓坏了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不!”她急忙说,然后便扭身离去。

拉娜背着她偷偷地对汉斯打了一个不明所以的手势,然后便去牵狗了。莱纳多显然不想和它的新伙伴说再见,却不得不垂头丧气地跟主人离开。年轻人只好目送她们走远。

“瓦克洛斯,又只剩下咱们俩了。”汉斯抱起懒洋洋的小狗,将它放到凳子上说,“而且她对我说永别!不过,这只限于今天。要是等到明天,等咱们休息够了,就可以动身把这座罗马城整个搜寻一遍。如果你不能将你那憨厚的莱纳多找出来,可就给所有的犬类丢脸了。如果你帮我找到它,我就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狗,早餐吃Salami[9],晚餐吃Gallinacci[10],还可以让你们整天都开心地玩Morra[11]。

小狗用兴奋而又期待的眼神望着他,一边小声吠叫,一边跳下凳子,表示非常乐意立刻为这样的奖励展开行动。这时,太阳正爬在地平线上,红彤彤的夕阳映照着周围的丛林,远处的群山上雾气升腾,灰蒙蒙的阴影正在将坎帕尼亚的丘陵吞没。年轻人那双曾经只为造物主的神奇而凝神四望的眼眸,如今却好似被一层闪着金光的薄纱遮掩,将全世界都挡在了外面,只要稍稍揭开一点,便闪现出一名少女婀娜的身姿和一双神秘而明亮的眼睛。此时,他对罗马城的壮丽景色已经完全视而不见,那著名的矮墙和圣彼得大教堂的圆顶,都无法再吸引他的注意力。这一天内,他已经目睹了《德尔斐的女先知》和罗马少女的无限风韵,这难道还不够吗?他的双眼再也不想接受其他景致了。于是,年轻人便通过陡峭的石阶,回到了自己那小小的栖身之地,面对孤独、空洞的阁楼小屋,四壁都是白花花的一片,他的内心却洋溢着无限美好的感情。他拉上了窗帘,只露出靠近屋顶的一部分窗户,好让光线透进来,让自己的孤单只面对一线天空。然而,不一会儿房东太太便来到了他的房间,在一番嘘寒问暖之后,又送来了酒菜,而且亲自服侍他和他的小狗用餐。这是由于她看出瓦克洛斯深得主人喜爱,而自己又有意于它的主人,便把讨好这只受宠的小狗作为迈出行动的第一步。于是,大块大块的美食从她的手中送进了瓦克洛斯的嘴巴,而瓦克洛斯的模样也被她夸张地称赞了无数次,就连它能听懂意大利语这一点也得到了她的百般称赞。汉斯对她的百般纠缠早已厌恶至极,又不好将她赶走。要知道,如果没有她的恩惠,他早就饿死在罗马街头了。可是,面对再次为她画像的提议,他实在是不胜反感,只好编造各种理由来进行搪塞。之后,他以疲乏困倦为借口,把门关得结结实实,并且毫无必要地用桌子从里面顶住了门,可事实上他并没有马上去睡觉。

接着便进入了10月,他把剩下的那些时间平等地划分给梵蒂冈和罗马城,拉斐尔和安妮娜。而两者之间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一个是展现在眼前的,另一个却逃出了视线,找不到一丝踪迹。然而,他很快发现,如果自己再不与安妮娜见面,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每次他准备在自己的小阁楼里开始工作的时候,就会独自对着毫无装饰的墙面发呆。然后,他就会招呼小狗一起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在城里瞎转,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连乞丐都走了,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他才垂头丧气地往回走,现在连和瓦克洛斯聊天的心情都没有了。汉斯曾经将希望寄托在小狗的鼻子上,然而小狗却没能胜任这项新的工作,致使他们之间的友谊陷入了低谷。甚至有一天,瓦克洛斯将一只大笨狗误认为莱纳多,兴奋得又叫又跳。弄得善良的汉斯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可是,他很快就看出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于是便选择听天由命,不对任何的凡间生物抱什么希望了。

10月就这样即将结束了。在月末那天的午后,汉斯在瓦克洛斯的陪伴之下,心事重重地来到郊外,而此刻的瓦克洛斯则全身心地投入到扑蝴蝶和逮田鼠的游戏中去了,并不打算给他的主人丝毫安慰。突然,瓦克洛斯停在了街道中央,并且把它的小鼻子高高扬起,右前爪也举了起来,之后便毫不犹豫地冲向一家小酒店。汉斯对这种郊外的街边小店毫无兴趣,他可不想在这里将自己的最后一枚铜板掏出去。于是,他站在门口,气冲冲地呼唤瓦克洛斯。小酒店黑暗的门廊直通一个种着树木,放着凳子的花园,那里有几个马车夫正在喝酒。一般来说,在秋高气爽的10月末的这一天,罗马郊外的花园中都满是欢歌笑语,热闹非凡,而这里却只有一面手鼓发出孤单的乐声。忽然,在瓦克洛斯尖细的嗓音中,出现了一阵粗重的吠叫声,汉斯顿时愣在了当场。那正是期盼已久的莱纳多的男低音啊!没错,瓦克洛斯很快就兴高采烈地跑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它那失而复得的好伙伴。它们显然是觉得花园里空间太小,不足以让它们尽情地撒欢。

汉斯全身颤抖着飞奔到花园中。他马上看到,在花园的尽头,一个葡萄架下有一个身着浅色衣裙的少女的身影急剧转着圈,翩翩起舞。旁边还坐着一名打手鼓的少女,侧面对着汉斯。这对汉斯来说,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惊喜得几乎站立不住,于是就在旁边的一条凳子上坐了下来。小酒店的主人立刻为他奉上美酒和面包,还有一盆橄榄,但他并没有去动这些美味,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葡萄架。他很快就发现,那如困鸟抒发内心的郁结般恣意舞动的正是拉娜。还有一位显然是安妮娜父亲的老者,他在嘴唇上方留着一撇卷平的丘八式胡须,一道明显的刀疤横向刻在他的左眼之上。还有一位熊一般的男子,坐在安妮娜身边,并且不时地附在她的耳畔低语,他是什么人呢?虽然这个人衣冠楚楚,上衣上还别着一支鲜花,但他头大如斗,虎背熊腰,一脸蠢相,看上去又丑又憨痴,简直就是一头狗熊。他究竟对安妮娜嘟囔了一些什么事情呢?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愉快,她低着头,脸上不带一丝表情,两只手机械似地在那面挂着铃铛的手鼓上击打着,到拉娜喊了一句“好了”才停下来。她身边的男子适时地拍了拍手。很明显,大家会坐在这家郊外小酒店的葡萄架下,都是拜这位先生所赐。汉斯清楚地看到,当拉娜结束舞蹈,想要和安妮娜到外面散步的时候,他便起身堵住出口,强烈地反对着。显然,他对外面那双痴迷的眼睛早有察觉。这时,拉娜也看到了这位异国朋友,然后便在安妮娜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可是,安妮娜并没有转向汉斯这边,也许是并不在意,或者还有其他原因。而葡萄架下的氛围也在此时紧张起来,首先感到不舒服的就是那位男子。

他忽然出声说:“安妮娜,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等爸爸喝了这杯,我们就回去吧,否则太阳一落山,天气就更冷了,现在我们可以说是在正儿八经的娱乐当中度过了10月的最后一天。”

拉娜的脸上不禁微微闪过一丝冷笑。安妮娜则带着憔悴的苍白面容,静静地搀起已有些许醉意的父亲走了出来。那名男子马上扶住她另一侧的手臂,在从年轻人身边经过时,还刻意用他那肥硕的身体将柔弱的安妮娜挡得严严实实。开朗的拉娜独自走在最后,悄悄地对年轻人做了一个无奈的姿势,意思是说自己会和他们一起来到这荒郊野岭纯粹是迫于无奈。之后,她又示意年轻人不要跟着他们。然而,此时的汉斯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追踪的。但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保持一定的距离。而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连拉娜都不敢跟他说话了?他很清楚她对自己并没有厌恶之情啊。

不过,这个问题在当晚就得到了答案。他跟着这四个人来到了维多利亚大道,看着他们走进一座非常豪华的住宅。那名男子在进门之前,还充满敌意地回头瞪了他一眼。他经过紧闭的大门时,内心感觉非常复杂,不知究竟是喜悦还是失望。他在昏暗的大街上徘徊着,忽听身后有人在小声招呼自己。原来是拉娜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她冲着汉斯眨了一下眼,示意有话要和他说,脚下却一步也没停地超过了他,并打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汉斯就这样跟着拉娜来到了罗马城的中心,她最终在万神庙前圆柱底下的一处阴影中停了下来,并示意汉斯靠近一点。

拉娜气冲冲地用手指着汉斯说:“安斯先生,看看您的杰作吧!难道您看不出来我们不想和您进一步交往吗?您为什么总是像雷声追随闪电一样紧紧地跟着我们呢?您这么做唯一的后果就是让狗熊更加严密地将不幸的安妮娜控制起来,并且用他那恐怖的怒火燃烧整座房子,连墙壁都会吓得瑟瑟发抖。安妮娜本来已经接受了上天的安排,将承受痛苦作为她的本分。可是,您竟然厚着脸皮让这个不幸的人又背上了一副重担。都是您的这条死狗惹的祸!”说着,便用遮阳伞打向不明所以的瓦克洛斯,小狗慌忙躲到一边去了。

青年只好恳求道:“拉娜,好姑娘,请您放过我的朋友吧,今天全靠它我才能够再次遇到您呀!”

“遇到我?”拉娜用嘲讽的语气说,“先生,没必要拐弯抹角的,我直说吧,首先,我知道您已经疯狂地爱上了安妮娜;其次,虽然安妮娜贤淑美貌,但您必须彻彻底底地忘了她,而且现在就对我发誓,再也不要来纠缠她了,就像您今天那样的跟踪行为,我是坚决不能容忍的。”拉娜用坚定的语气说,“我绝不允许您继续伤害那可怜的人,我可以告诉您,对她使这种基督善心的人除了您之外还有的是!”

“拉娜!”青年不禁激动得大叫道,“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那只蠢熊真的垂涎于美丽的安妮娜吗?我不相信!”

“行了!”拉娜打断他说,“那只蠢熊的钱包就像他的身躯一样肥大。如果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安妮娜两个人就好了。要知道,就在这罗马城中,想分他一半财富而打算嫁给他的女孩有的是呢,除了我那品味怪癖的安妮娜之外。您知道吗,她居然会出人意料地看上您这样的男子。在她看来,您和贝佩先生就像大卫比歌利亚[12]一样。的确,单凭您的穿着来看,就能看出您口袋里的东西比脑子里的要少得多。”

“拉娜,她真的对您说过,她还是挂念着我吗?”

“说什么?您对她根本就没什么了解,而我却非常了解她。所以,我是不会让你们再见面的。您要知道,狗熊对她的控制是没有人能够解除的。他宁愿把她撕碎毁掉,也不会放手。现在,老头子的心已经彻底被他的女婿抓住了,丈母娘又久病在床,不得不将自己的命运交给神父们。而这些神父们对贝佩先生的钱包比对上帝还要忠诚。善良的乔万尼先生,如果您真的有一颗善良的心的话,我想是有的,因为您毕竟是爱着安妮娜的,愿意为她着想的。就请您拿着行李,走出波普罗门,回您的家里去,只要您不再诱惑凤凰,跟一群鸽子或者一堆的夜莺在一起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平时总认为男人都有一颗坏心肠,但是我相信您的内心是善良的,所以我把您当作朋友,才这样告诫您,不知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再见,先生!”

拉娜说完之后就快步离开了,将年轻人独自留在那圆柱的阴影里,她希望能够在太阳落山之前回到位于台伯河对面的家中,却将汉斯一个人留在那阴暗的角落里发呆,心中波澜起伏,既伤心,又高兴。他怎么能够想象,在与她再次相逢,并且得知她也同样牵挂着自己的时候,却必须跟她说永别。这就像他那脆弱的心灵刚要完全浸入无边无际的幸福之海的时候,却突然看到四周布满了锋利的礁石,将自己围困起来。而贝佩先生那庞大的躯体正在岩石的顶端,俯视着他那惨败的对手,搓着自己那戴满戒指的肥手,满脸是邪恶的笑容。

汉斯又伴着自己的胡言乱语,疯疯癫癫地在外面狂奔了一个多小时。瓦克洛斯则无精打采地默默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