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黄蜂奇航(22)
“往后数第五个。”
“哦,我看见了。”彼得戴上了太阳镜,向下拉了拉帽子,然后发动了引擎。亚恩沿着石子路向市中心骑去。德莱斯勒在后面跟着他。彼得和蒂尔德缓缓地跟在后面。
亚恩出了城,一直向北骑。彼得开始感到有点不对劲了。路上没有几辆车。他只能保持着和自行车一样的速度。没多久,为了不引起注意,他不得不先停下来,几分钟后再加速赶上,直到看到德莱斯勒,又再停下来。两个骑着挎斗摩托的德国人超过了他们。彼得真希望他当时借的是摩托车而不是汽车。
出了城几英里之后,其他人都消失了。“这样不对。”蒂尔德有些紧张地说,“他肯定会发现我们。”
彼得点了点头。她是对的。不过一个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闪过。“到那时候,可以看看他怎么反应。”
她有些不解,但他没有解释。
他加了速。转弯之后,他看到德莱斯勒低着头骑进了路旁的一片森林,而几百码之外,亚恩正坐在墙头上抽烟。彼得没办法,只能开了过去。他开了一英里之后,掉头开上了一条农庄小路。
“他是想看看我们的动向吗?还是只是想休息一会儿?”
彼得耸了耸肩。
几分钟后,亚恩骑了过去,后面跟着德莱斯勒。彼得重新回到了那条路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又开了三英里之后,他们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德莱斯勒停在那里,一脸困惑。
亚恩已经不见了踪影。
德莱斯勒走到车窗旁,表情急躁。“对不起,头儿。他一下子超过了我。我追不上他,不知道他往哪边拐了。”
蒂尔德说:“可恶。他肯定是有预谋的。他显然很熟悉这边的路。”
“对不起。”德莱斯勒再次道歉。
蒂尔德静静地说:“你的升职泡汤了。我的也是。”
“别这么悲观。”彼得说,“这是好消息。”
蒂尔德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无辜的人知道自己被跟踪了,他会怎么做?他会停下来,转身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只有有问题的人才会甩掉跟踪者。你们不懂吗?这意味着我们是对的,亚恩·奥鲁夫森是间谍。”
“但我们跟丢了。”
“哦,没关系。我们会找到他的。”
他们在海边找了一间酒店过夜。酒店很简陋,每层只有一个浴室。午夜的时候,彼得在睡衣外面套了一件浴袍,敲响了蒂尔德的房门。“请进。”她说。
他走进了她的房间。她正坐在那张单人床上,身上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丝绸睡衣,手里捧了一本美国小说《飘》。他说:“你没有问是谁在敲门。”
“我知道是你。”
警察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她涂了口红,头发也认真梳理过,空气里弥漫着香水的味道。她像在等待约会。他吻住了她的嘴唇。她捧住了他的头。几秒钟后,他朝后看了看,以确定房门锁好了。
“她不在那儿。”蒂尔德说。
“谁?”
“英格。”
他再次吻她。可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下身并没有反应。他停了下来,坐在了床边。
“我也一样。”蒂尔德说。
“什么?”
“我一直会想到奥斯卡。”
“可他已经死了。”
“英格也可能会死。”
他皱起了眉头。
她说:“对不起,但这是事实。我会想到我的丈夫,而你也会想到你的妻子。但他们都不在乎。”
“可昨天不一样,在我那儿。”
“我们当时没时间思考。”
这真奇怪,他想。年轻的时候,他在女人方面一直放浪形骸,可以让很多女人为他着迷,也可以让她们获得满足。他难道老了吗?
他脱下浴袍,钻进被子里,躺在她旁边。她身体温热,睡衣下的身体丰满而柔软。她关上了灯。他再吻他,却找不回昨晚的激情了。
他们肩并肩地躺在那里。“没关系,”她说,“你得忘掉过去。否则太苦了。”
他轻轻地吻了吻她,然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13
哈罗德的生活全毁了。他所有的计划都已化为乌有,再没有任何未来可言了,但是,他不想抱怨自己的命运,只是期待着与卡伦·达克维茨的重遇。他回想着她洁白的皮肤,亮红的头发,她如同舞蹈般的步伐——再没有什么比再见到她更重要了。
丹麦是一个美丽的小国家,但每小时20英里的速度让这里看上去如同一片永无尽头的沙漠。哈罗德的这辆泥炭摩托车花了一天半的时间才从桑德岛开到了科斯坦庄园。
车子不仅速度慢,还经常出问题,这进一步拖延了哈罗德的行程。离家大约30英里的时候,轮胎被扎了。后来开到连接日德兰半岛和菲英岛的大桥上时,车子的链条断了。光轮摩托车原本有一套轴传动装置,但很难与蒸汽发动机相连,所以哈罗德就用旧割草机上的铁链和链齿轮代替了原来的配件。他现在不得不推着车子走上几英里的路,找一间修理站换链条。到菲英岛时,最后一班去西兰岛的船已经开走了。他停下车,吃光了母亲给他带的食物——三片厚厚的火腿和一块蛋糕——然后在码头上度过了整个夜晚。第二天早晨,再重新打火之后,车子的安全阀又漏了。他最终用口香糖和橡皮膏堵住了泄漏的地方。
周六下午,哈罗德终于到达了科斯坦村。他虽然急不可待地想见卡伦,却并没有直接去城堡。他开过了那间废弃的修道院和城堡的大门,穿过村庄,途经教堂、小旅馆和火车站,最后来到了他和提克曾去过的那片农场。他很有信心可以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现在正好是农忙时节,而他既年轻又强壮。
在一片整齐的田间,有一栋很大的村舍。哈罗德停好了车子,看到旁边两个小姑娘正盯着他看——他猜这有可能是他们上次见过的那个白头发农民尼尔森的孙女。
他绕到房子后面,看到尼尔森穿着一件满身泥污的灯芯绒裤和一件无领上衣,靠在篱笆上抽着烟斗。“晚上好,尼尔森先生。”他说。
“你好,年轻人。”尼尔森带着戒备的语气说,“有什么事吗?”
“我叫哈罗德·奥鲁夫森。我需要找份工作。约瑟夫·达克维茨告诉我你们在夏天会雇人。”
“今年不雇,小伙子。”
哈罗德很不开心。他根本没想到会被拒绝。“我干活很卖力的——”
“我相信你。你很结实。但是我们不雇人。”
“为什么?”
尼尔森扬了扬眉毛。“这本来不关你的事,伙计,我年轻的时候也跟你一样鲁莽。事实是现在光景不如以前了,德国人自己定价来收购我的东西。所以我们没那么多钱雇工人了。”
“只要给我饭吃就行。”哈罗德绝望地请求道。他不想回桑德岛。
尼尔森目光锐利地盯着他。“你好像惹了什么事吧?但我不能那样做。工会会找我麻烦。”
看来没希望了。哈罗德拼命地思考着其他的可能性。他可以在哥本哈根找份工作,但他住在哪儿呢?他不能去找哥哥亚恩,军队不允许外人留宿。
尼尔森看到他失望的神情,说道:“对不起,小伙子。”他把烟斗在篱笆上敲了敲,“来吧,我送送你。”
这个农民可能怕哈罗德因为走投无路而偷他的东西,哈罗德想。他们走到房子的前院。
“这是什么玩意儿?”尼尔森看到了哈罗德的车子,锅炉正在“嘟嘟”地冒着蒸汽。
“只是辆普通的摩托车,只不过我把燃料换成了泥炭。”
“你骑了多远?”
“我从莫兰德来的。”
“上帝啊!它好像随时都能爆炸。”
哈罗德有点不高兴了。“它很安全,”他骄傲地说,“我很懂发动机。事实上我几个礼拜前还修好过您的拖拉机。”哈罗德想了一下尼尔森会不会因为感激而雇佣他,不过他很快就告诉自己不要这么傻。感激不能当钱用。“那辆拖拉机漏油了。”
尼尔森皱了皱眉。
哈罗德往锅炉里加了一把泥炭。“我当时在科斯坦庄园过周末。我和约瑟夫碰到了你的工人弗莱德里克正在给拖拉机打火儿。”
“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小伙子?”
“是啊。”他骑上了摩托车。
“等等。说不定我可以雇你。”
哈罗德看着他,不敢让自己抱太大期望。
“我招不起工人,但机械工又是另一回事了。你所有的机器都通吗?”
这可不是谦虚的时候,哈罗德想道。“只要有发动机的,我都能修。”
“我有六七部机器都因为没有配件坏在那里不能用。你能修吗?”
“能。”
尼尔森看了看他的摩托车。“你能改装这个车,就应该能修好我的条播机。”
“没什么不能的。”
“好吧,”那农民做出了决定,“让你试一下。”
“谢谢您,尼尔森先生。”
“明天是星期日。你周一六点来吧。我们农民都起得早。”
“没问题。”
“别迟到。”
哈罗德打开了调节器,让蒸汽冒进汽缸,在尼尔森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离开了。
开到没人的地方后,哈罗德开心地大叫了一声。他有工作了——这可比在服装店伺候客人有意思多了——而且是他自己找到的工作。他再一次感到信心满满了。虽然眼下无依无靠,但他年轻、强壮而聪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太阳开始落山了。暮色中一个穿着警察服的人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要他下车。他吓了一跳,猛地刹住了车子,差点撞到那个人,锅炉里冒出了一大团蒸汽。他认识这个警察,他叫波尔·汉森,是个本地纳粹。
“这是什么东西?”汉森指着那辆摩托车问。
“是光轮摩托车,改装成蒸汽机车了。”哈罗德告诉他说。
“看上去有点危险啊。”
哈罗德对这种多事佬没什么耐心,不过还是强忍着性子耐心地回答道:“长官,我保证它很安全。您这是工作问话,还是只是好奇?”
“别怕,小子。我见过你吧?”
哈罗德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再和警察对立了。他已经在牢里待过一夜了。“我叫哈罗德·奥鲁夫森。”
“你是城堡里那家犹太人的朋友。”
哈罗德恼了。“我是谁的朋友不关你的事。”
“哦!不关我事吗?”汉森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我记住你了,年轻人,”他一脸邪恶地说,“我会盯着你的。现在走吧。”
哈罗德离开了。他有点后悔自己没管住自己的脾气。现在好了,就因为对方的几句话,他就和这个警察成了敌人。什么时候他才能学会远离麻烦呢?
离科斯坦庄园的大门只有四五百米了。哈罗德转到了通向修道院后门的那条林间小路上。房子里的人应该不会发现他。他希望周六晚上没人在园子里工作。
他把摩托车停在了那座废弃教堂的西边,然后穿过回廊,从旁门走进了教堂。教堂里一片昏暗。一开始,他只能借着玻璃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看到房间里那些东西的轮廓。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之后,他辨认出了那辆盖着帆布的劳斯莱斯,那几个装着玩具的盒子,还有那架折着翅膀的大黄蜂。估计自上次他们来之后,再没有人进来过这里。
他打开了大门,把车子开了进来,然后又关上了门。
熄了火之后,他允许自己小小地骄傲了一下。他开着这辆简易摩托车横穿了整个丹麦,得到了一份工作,还找到了栖身之所。除非他太倒霉,否则父亲是不会找到他的;而且如果家里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哥哥随时都会告诉他。最棒的是,在这里他很容易就可以见到卡伦·达克维茨。他记得她喜欢在饭后到阳台上去吸烟。他决定一会儿就去找她。这确实有点冒险——达克维茨先生可能会发现他——但他今天的运气应该不会那么差。
教堂一角,在工作台和工具架的旁边有一个水池,上面是一个冷水龙头。哈罗德两天都没有洗过澡了。虽然没有香皂,他还是脱下衬衫,彻头彻尾地清洗了一遍。之后又洗了衬衫,把它挂在了一个钉子上,再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件新的穿上。
教堂和城堡之间有一条大概半英里长的窄道,但走那条路太容易被人发现,所以哈罗德还是选择从森林里穿了过去。他经过马厩,穿过菜园,藏在一棵雪松后面仔细观察着那栋大宅的背面。他认出了客厅的法式窗户和外面的露台。根据他的记忆,客厅旁边应该是餐厅。窗帘还没有放下来,屋里的电灯没开,只是闪动着微弱的烛光。
他猜达克维茨一家应该正在吃晚餐。提克这周在学校——詹斯博格的学生每两周可以回一次家——所以如果他们没有邀请任何客人的话,应该只有卡伦和她的父母在用餐。他决定走近些看看。
他穿过草坪,悄悄地走到了餐厅的窗外。他听到BBC在报道维希法国部队将大马士革留给了英国、英联邦及自由法国的军队。能听到些英国的胜利消息固然让人欣慰,但在叙利亚的胜利恐怕很难对他的表妹莫妮卡一家的生活提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他偷偷地向窗里看,晚餐已经结束了,一个女佣正在收拾餐桌。
突然间,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你在干什么?”
他顿时转过身去。
卡伦走到露台近他的这一端,白皙的皮肤在暮色中泛着光亮。她穿了一条蓝绿色的真丝长裙,舞者的步子让她看上去仿佛是在风中飘过,如同一个幽灵。
“嘘!小声点!”
光线太暗,她没有认出他。“小声点?”她生气地说,带着挑衅的语调一下子打破了刚刚鬼魂般的感觉,“我发现有人在自己家房子外面偷看,凭什么要小声点?”她的身后传来了一声狗叫。
哈罗德不知道卡伦是真的生气了,还是在开玩笑。“我不想让你父亲发现我在这儿!”他压低声音,焦急地解释道。
“你该担心的是警察,不是我父亲。”
那只叫“托尔”的老塞特狗认出了哈罗德,跑过来友好地舔了舔他的手。
“我是哈罗德·奥鲁夫森。我两周前刚刚来过。”
“哦——那个弹爵士的男生!你躲在我们的露台旁边干什么?你是想回来抢劫的吗?”
达克维茨先生走到了窗边,探出头来。“卡伦?”他说,“有人来了?”
哈罗德屏住了呼吸。如果卡伦此刻出卖了他,一切就都完蛋了。
片刻之后,她回答说:“没事的,爸爸,只是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