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古典时期的马尔萨斯循环:14世纪之前
扩张阶段
马尔萨斯循环更容易在人口增长的节律(参见表11.1和图10.4)中看出。在所有马尔萨斯循环里,可能找出某些使人口得以增长到一个新水平的重要创新。后古典时期的循环部分是与农业技术进步联系在一起的,例如欧洲引进的重型马拉犁铧、新农作物,如黑麦或者新种稻子(在政府行为鼓励下,虽然稻种是由农民改良的),以及设计更完美的水利灌溉系统。在中国、欧洲北部以及伊斯兰世界,农作方法在8—12世纪之间发生了革命。在其他地方,人口增长刺激了殖民化运动。实际上,在那些曾为古典时代的边疆地区,如中亚、北欧和东欧以及中国南部等发展最迅速。在中国,60%的人口住在黄河俯瞰之下的北方;250年后,只有40%人口住在这里,而华南成了中华帝国的人口中心。
就西部而言,在我们现在称为欧洲的边疆地区,随着曾经被认为荒地的土地开始种植,内部的殖民化使人口中心北移。在英格兰,沼泽地、林地和灌木丛在12和13世纪得到开垦。阿萨·布里格斯(Asa Briggs)注意到,“例如达特摩尔的‘荒地’得到开垦。威尔特郡(Wiltshire)和多塞特(Dorset)的梅尔(Mere)……的山坡开始种植植物;苏塞克斯的巴特尔修道院僧侣沿着绵延的海堤围垦灌木丛。到13世纪末,开垦的土地比12世纪之前任何时期开垦的都要多。”沿着欧洲西北海岸,殖民者及其地主从莱茵河到卢瓦尔河沿岸的沼泽和湿地开展围垦,开始了将尼德兰改造为一项伟大的国家艺术的进程。在东欧,大量大多不见于史载的农民移民运动自6世纪以来奠定了最早的俄罗斯国家的人口基础。
人口增长刺激了城市化。在公元1000—1300年间的欧洲和俄罗斯,人数超过2万的城市数量从43座增加到103座。伊斯兰世界的城市也是繁荣一时。在9世纪,阿拔斯王朝的首都巴格达人口可能达到250万。但即使在伊斯兰世界的边缘地带,咸海畔的花剌子模,那些联结西伯利亚的林地、草原以及南方未城市化地区贸易线路的中心地带的城镇也相当繁荣。花剌子模显示了大多数现代城市所特有的文化和道德败坏的高度混合。阿拉伯地理学家穆卡达希(al-Muqaddasi)写道,其首城柯提(Kath)有一座无与伦比的清真寺和一座王宫,那里的穆安津在整个阿拔斯王朝统治时期都以“声音妙曼、声情并茂、风度翩翩、学识渊博”闻名。不过,“城里河水泛滥,居民们都迁移到(越来越)远离河岸的地方去了。城里有许多废弃的排水沟,大路上到处污水横流。居民们把街道当成厕所,从粪坑里捞污物,装袋后运到大田里。由于充斥着大量污物,外地人只能在白天到大街上行走。”
中国的城市也十分发达,尤其在比较商业化的南方。到12世纪,中国可能已经是“世界上最城市化的社会”,城市化水平或许已经达到了10%。杭州(马可·波罗称之为“京师”,南宋首都)当时可能是世界上最大的都城,至少有100万居民。各色人等聚居在一起:工人阶级居住的郊区有拥挤的多层住房;侨民聚居区有基督徒、犹太教徒和突厥人;一个巨大的穆斯林居住区有许多外商;富有的南区住着政府官员和腰缠万贯的商人。在这个城市里进行各种贸易,从谢和耐列出的行会名录中可以领略一二。用珍妮特·阿布——卢格霍德的话说,其中有“珠宝、金饰匠、制胶工、古董商人、卖蟹的、卖橄榄的、卖蜂蜜或姜的、医生、算命的、清洁工、澡堂老板以及……兑钱的。”此时的中国已经拥有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城市化刺激了当地的以及国际的商业。整个自上而下的市场形成了。在最低层面,市场仍然采取以货易货,正如12世纪的中国人所描述那样:
包茶裹盐作小市,
鸡鸣犬吠东西邻。
卖薪博米鱼换酒,
几处青帘抚醉叟。
但是地区的和国际的市场同样发达。在公元1000年的西北欧洲,人们多为自给自足的农民;在更南面的地方,即使在例如意大利等古老的城市地区也是如此,大多数产品出自乡村。然而早在第二个千年初期,随着人口和城市的扩张,贸易和商业网络也有所增加。香槟地区著名集市将佛兰德地区和古代意大利和地中海的贸易网联结起来。在欧洲,贸易和城市的扩张如此惊人,以至于历史学家罗伯特·洛佩兹(Robert Lopez)称这种“中世纪商业革命”是现代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点。另一位历史学家卡洛·奇波拉则认为,“欧洲10世纪和12世纪城市的兴起,标志着西方历史的一个转折点——职是之故,也是整个世界史的转折点。”这些评论表达了欧洲变化的速度,不过他们低估了非洲—欧亚大陆其他地方的变化的规模和重要性。
这种商业化在整个非洲—欧亚区都具有重要意义,这一点从存在一个统一而牢固的兴旺发达的跨地区贸易体系上就可以看出来。13世纪的世界体系——珍妮特·阿布——卢格霍德对此进行了影响深远的研究——将中国、东南亚、印度次大陆、伊斯兰世界、中亚、非洲撒哈拉以南部分地区、地中海以及欧洲连接成了一个商业网络,从事的贸易超过了古典时代。正如托马斯·埃尔森(Thomas Allsen)所证明的,无数政治的、文化的以及技术的信息在这些网络里像货物和疾病一样川流不息。游牧民族充当了这些体系的保护者、向导以及有时是商人的角色。这个由穆斯林主导的商业和文化网络,伊本·白图泰在回忆录中做了生动描写。他是一位摩洛哥学者,于1325—1355年间,从摩洛哥出发行至麦加、欧亚大草原、印度、中国。在蒙古人统治下,跨欧贸易体系甚至更加活跃,因为蒙古人在他们统治的地方积极保护贸易。虽然陆路网络从各个方面刺激了整个欧亚贸易网交换,海路也许更为重要——尤其是连接中国、印度和伊斯兰世界的海上贸易。欧洲商业早熟的一个象征,就是商人在这些体系中扮演了相当积极的角色。到了10世纪,从格陵兰岛(甚至纽芬兰)到巴格达和中亚都可以发现维京商人和定居者。早在14世纪,意大利商人(沿着马可·波罗的足迹)经常在地中海和中国之间穿梭往返,以至于出版了导游书为他们的旅途提供帮助。但是他们不是什么独行客。亚美尼亚和犹太商人在跨欧亚交流中也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基督教、祆教、佛教、摩尼教和伊斯兰教等各大宗教也沿着这条非洲—欧亚贸易网络自由自在地传播。与之同行的还有疾病。最后,自东至西,腹股沟淋巴结炎也蔓延开来了。即使这种疾病终结了后古典时期的扩张,它的传播本身就说明了非洲—欧亚交流的范围和强度。
这些网络的枢纽依然位于伊斯兰世界,因此伊斯兰教在这个时期有所扩张就没有什么可以吃惊的。在公元1000年以前的数世纪里,就在非洲—欧亚交流网络萨珊王朝和伊斯兰教帝国中明显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其历史的第一个千年里,控制这个地区的伊斯兰文明鼓励思想、商品和技术在非洲—欧亚不同地区的交流,由此刺激了人口的增长以及商业和信息网的协同作用。正如安德烈·沃森(Andrew Watson)已经证明的那样,伊斯兰教的扩张持续不断,部分是由于早期国家对创新尤其是在农业方面的创新的开放。在好几个世纪里,伊斯兰世界的农民进口并学会了种植大量新式农作物——有果树、蔬菜和谷物,还有纤维植物、辛辣调味品和麻醉品——我们也许可以称之为阿拔斯王朝的交换,就像以后我们所称哥伦布大交换一样。许多新的农作物来自印度、非洲或东南亚。而且由于信息就像农作物和技术一样汇聚到伊斯兰世界,伊斯兰世界也成为欧亚科学和商业的中心。正是在这里,而不是在欧洲,古典地中海哲学和科学的最大成就为未来而得以保存。在公元1000年,无可怀疑非洲—欧亚四墺既宅的枢纽位于伊斯兰世界,伊斯兰的扩张持续了整个后古典时代的马尔萨斯循环。到公元1500年,伊斯兰教国家包括地中海世界最强大的帝国奥斯曼帝国、波斯的萨法维帝国,以及从菲律宾到东南亚、南亚到撒哈拉以南非洲一系列国家。
但是,虽然非洲—欧亚的交换网络的枢纽在西南亚洲,但是它们的引力中心却在印度和中国。经过东地中海的交换可能更加多样化并且来自一个更大的地区,但是最大的交换量却仅见于东亚。欧洲商人被吸引到了亚洲,尤其是中国,因为在那里可以找到一个由世界上最多人口和最具活力的市场动力所维系的最大市场。东亚经济历史没有像欧洲那样得到广泛研究,而且自18世纪以来,亚洲经济史的模式基本上受到了静态的“亚细亚”的经济和社会的想象所局限。实际情况与此不同。不仅亚洲经济是世界上最大的,而且它们有世界上最高水准的商业化程度,在社会各个层面上以及最高水准的生产能力,不论在乡村还是在城市都是如此。
实际上,正如第1章所言,琳达·谢弗曾经论证,这一时期世界史的主要地理特点可以用“南方化”来概括。她提出,南方化类似于最近的西方化,始于纺织品生产、冶金、天文学、医学和航海等方面的技术和商业的创新,这一切皆以印度和东南亚为先锋。在公元9世纪,有一位穆斯林作家贾希兹(al Jahiz)写道:
就印度人而言,他们是天文学、数学……以及医学的领军;只有他们拥有后者的秘密,并且将这些秘密运用于各种形式的医疗手段。他们有雕塑和人物绘画的技艺。他们有象棋的游戏,这是最高贵的游戏,而且比其他游戏更加需要判断力和智力。他们锻造吉达(Keda)剑而且用于实战。他们有美妙的音乐……他们拥有能够表达各种数不胜数的语言发音的文字,他们有大量诗歌、大量长篇论文和深刻理解力的哲学和文学……他们完备的司法制度和得体的风俗习惯使他们能够发明别针、软木塞、牙签、衣服折裥以及染发剂……他们发明了解药(fir),在服用毒药后能够用解药使之丧失毒性,也是辨认星相的科学的发明者,后来世界其他地方都纷纷沿用。当阿丹从天园降下,他就直接来到他们的土地上。
印度次大陆开始并保留的创新传播到东南亚和中国,然后传播到伊斯兰世界,为古典时期的马尔萨斯循环提供了巨大的动力。谢弗指出,“到2000年南方化过程创造了一个繁荣的南方,从中国到穆斯林地中海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