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利安人、爱奥尼亚人、殖民地及三列桨战舰
在远古时代,雅典人就已经是航海的民族了。在著名的《荷马史诗》中,雅典国王墨涅斯透斯就带领着50艘战舰加入了远征特洛伊的舰队。在随后的数十年里,从特洛伊归来的英雄们不得不面对多利亚人的入侵。一个个原有的文明中心被摧毁了,华丽的城市被废弃,希腊进入了黑暗时代,原有的居民要么沦为奴隶,要么不得不航海远行,在海外寻找新的家园。
幸运的是,雅典人保住了自己的家园。其原因大概如下:在远古时候,阿提卡半岛上有许多小王国和村镇,雅典不过是其中较大的一个罢了。一位名叫“忒修斯”的英雄用说服的方式成功地将阿提卡半岛上所有的村镇和小国统一起来,又把所有祭祀神灵的雕像都被运到雅典的卫城之上。相比起当时其他的希腊小国,雅典的人口和土地面积要大得多,因而能够抵挡多利亚人的入侵。不过笔者认为还有另外一种解读:相对于伯罗奔尼撒半岛和彼奥提亚平原,阿提卡半岛的土地要贫瘠得多,因此在阿提卡半岛不容易出现大田庄和种植园;贫富分化不那么大,可以拿起武器抵抗的公民要多得多,因此能够抵抗多利亚人的入侵。
在接下来数百年的时间里,雅典与许多其他希腊国家一样,也开始向外展开殖民和贸易,他们最主要的目标是达达尼尔海峡附近和爱琴海北部。由于古代航海技术很差,船只只能沿海岸线航行,谁控制了爱琴海北岸和达达尼尔海峡,就能控制前往黑海和小亚细亚、叙利亚的航线,从而获得巨大的利益。
在这些竞争者中,雅典是落后者,多利亚人的入侵迫使许多爱奥尼亚人向黑海沿岸和小亚细亚半岛移民。这些殖民活动需要越来越大的船只,以载运更多的物资、人和工具,而三列桨舰就是其中最成功的一种。
最早发明三列桨舰的民族是腓尼基人。早在公元前7世纪,这些古老的航海家就驾驶着这种船只环游非洲了。这个伟大的航海民族在地中海沿岸建立了许多殖民城市,并以此为贸易据点,其中最著名的就是罗马的死敌——迦太基。在过去和接下来的一百年里,这些腓尼基人一直都是位于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岛上的希腊殖民城市的死敌。
■ 三列桨战舰的横剖面模型
■ 雅典三列桨战舰两视图
■ 三列桨战舰剖视图
古代科林斯人从腓尼基人那儿学会了制造这种船只,城邦位于科林斯地峡谷的他们是古希腊最早依靠造船技术富裕起来的城市。科林斯人还改进了腓尼基人的三列桨战舰,使之更加适合海战。早期的三列桨战舰并非后来那么狭长,而是要短小一些,桨手的数量也只有30-50名。希腊式样的三列桨战舰上的桨手们并非如腓尼基三列桨战舰上的那样都处于封闭式的船舱内部,希腊式样舰身的最上面一层有一种为桨手们设计的暴露在船身以外的船桨托架,也就是说,希腊式三列桨舰最上面一层的桨手处在一个开放的空间里。显然,古代科林斯人作出这种更改是为了适应海战的要求。为了防止不同层的桨手们的船桨相互碰撞干扰,设计师们不得不将上层桨手的位置设计得更向外凸一些,从剖面图上看,上、中、下三层桨手的位置应该呈阶梯状。考虑到古代地中海海战中最重要的攻击方式是利用船首的青铜撞角从侧面摧毁甚至切断敌舰,那么决定战舰攻击威力的就是速度、质量、长宽比这三个要素。在质量一定的情况下,船身越狭长,水的阻力就越小,撞击的威力就越大,所以空间对于这种专门用于战争的三列桨战舰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将顶层的桨架置于船身之外,可以把船只造得更加狭长,从而拥有更快的速度和更大的撞击力。
得到了金钱的100名富人就开始着手准备建造这些新式战舰了。与今天希腊光秃秃的山地丘陵不同,提米斯托克利时代崎岖不平的阿提卡半岛上覆盖着茂密的森林,山林中有橡树、山毛榉、冷杉等其他树木,这些都是很好的造船木材。雅典人完全可以通过采伐故乡的山林以获得足够的造船木材。
当时的雅典还没有专门的造船厂,工匠们在河滩上竖起一排木桩,让这些木桩的顶端平齐,然后将精心选择的龙骨材料放在木桩上。用作龙骨的木材通常是一根长度在20米以上的橡木,这种坚硬、质密的树木在山林中有很多。经验丰富的船匠会细心检查用作龙骨的橡木,因为这是整艘三列桨战舰的脊梁,当战舰在大海上航行时,它要承受海浪、狂风、礁石、敌舰撞击、石弹等种种严酷的考验,任何一条裂纹都会导致船毁人亡的悲剧。一条理想的龙骨最好连疤节都不要有,疤结往往意味着那里有薄弱环节。
在龙骨被放上木桩后,船匠们接下来的工作就是在两头分别钉上位于船首的艏(shǒu)柱和船尾的艉(wěi)柱。与装在龙骨尾端的艉柱不同,艏柱并不是装在龙骨的首端,而是会留出一小段来,那里是用来装备三列桨战舰最有力的武器——青铜撞角的位置。
接下来,工匠们将在龙骨两边竖起脚手架,然后他们将像“缝被子”一样,将松木板固定成为船壳。这些巧手的工匠所使用的工具很简单:亚麻绳和木钉,他们甚至没有铁钉。希腊人选择这两种材料的原因可能两个:一是易于获取,无论是亚麻绳还是木钉都是自产的,无须通过外来购买;二是这两种工具都不会被海水腐蚀。尤其是亚麻绳,这种神奇的植物纤维十分细密、坚韧,希腊人甚至将其制作成护甲,以替代重装士兵的青铜护甲,即使在浸透了海水后,亚麻绳护甲也不会腐烂、松弛,反而会更加结实。
工匠们铺船板的办法是十分简单且巧妙的:首先,他们在龙骨的两侧打上一排手指粗细的孔,然后将准备好的松木板的两个侧面也打出手指粗细的孔,再在板面的两侧各打一排细孔。在完成了这一切后,将木钉敲入龙骨的孔上,然后将松木板侧面的孔对准伸出的木钉,并用木槌将铺板敲到位。这样一来,铺板就和龙骨连接起来了,木钉起到了榫(sǔn)接的作用。紧接着,他们又将铺板另一侧的孔洞敲入木钉,以此类推,就能将一块块铺板固定到龙骨上。为了加强铺板的支撑力,工匠们还用特制的亚麻绳穿入船正面的细孔内,像“缝被子”一般将船板“缝”起来。板缝和孔洞都会用沥青和灰泥抹平,以防止渗水。这样一来,所有连接船板的木钉都不会露出来,亚麻绳也可以承受一部分冲击力。
铺完船板后,接下来进行的就是铺设船肋。顾名思义,船肋就是船的肋骨,这些弯曲的榆木或者橡木骨架将承担着铺板,抵御波浪的冲击。假如礁石和敌人的撞角在铺板上开了一个洞,只要船肋没有损害,船员就可以用提前准备好的木材堵住口子来挽救船只。
现在就要建造顶层的船桨托架了,这可能是希腊式三列桨战舰中最有特色的部分了。船桨支架用最为坚硬的橡木来制造,因为它除了能给桨手们一个好的平台外,还有许多其他的作用。比如可以在托架的上方张开亚麻布棚和特制的木棚,用来遮挡地中海灼人的太阳;开战时可以在桨架上安装特制的屏风,用来保护顶层的桨手们,抵挡敌人发射的标枪、箭矢、石弹;如果战舰上装运了步兵或者攻城器械等装置,还可以在船桨托架上加铺一层木板,这层甲板不但可以用来装运物资和士兵,还可以让步兵排成密集的方阵,像在陆地上一样进行接舷战。最后,在船身两侧各有一条非常结实的船梁,当俘获敌舰或者己方战舰受损严重、无法自行航行时,可以用绳索将它们系在这条梁上,将其拖上岸加以修理。
每艘三列桨战舰将准备200根船桨,船桨用冷杉木制成,长度在6-8米以上。船桨的一端是宽阔的桨叶,另外一端则被制成圆球状,这样的设计既方便桨手把握,也不会因为交战时的剧烈碰撞而刺伤桨手。在这两百根船桨中,有30根是用来备用的,剩余的170根船桨中,有62根属于顶层桨手,中层与底层各有54根。顶层桨手的地位要高于下面两层的桨手,因为与底层、中层的桨手相比,顶层的桨手没有坚实的船舱壁板的保护,要冒着被敌人的箭矢和投掷武器杀伤的危险。所有的桨手都受一个人的指挥,那就是位于船尾的舵手。在交战的时候,桨手们将面朝着舵手,通过手势、声音或者其他信号,按照各自的划动节奏和方向划行,比如当战舰拐弯时,内侧桨手的划动速度和频率是要低于外侧的。绝大部分桨手根本看不见舱外的战斗情况,他们的任务就是迅速而又准确地按照舵手的命令划行,因此在希腊语中形成了许多专门用于海战的舵手术语,在经验丰富的舵手指挥下,三列桨战舰可以做出许多让人瞠目结舌的动作来。
当前面的一切工作完成后,就要给船身刷上沥青了,雅典人这么做的主要原因是为了防止一种害虫—蛀船虫。每年夏天的时候,希腊周围的海边都漂浮着无数这种可怕的害虫的卵。当幼虫从卵中孵出来后,就会附着在任何遇到的木材上——漂浮物、船只、码头的木桩等,它们用锋利的外壳在木材上挖出一个洞,然后钻进去,啃食木材,越长越大。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这种蛀虫就能长到约三分之一米长,然后又将无数的卵重新投入海中。从外表是完全看不出这种蛀虫的,等到你发现时,通常已经是肋板甚至龙骨折断,船身解体。唯有沥青能够抵挡蛀虫的攻击,而且为了确保战舰能够保持良好状态,希腊人们在不使用战舰时,通常要将战舰拖上岸,然后小心地检查船身有无被虫蛀,沥青有无破损,并更换破损的船板,重新涂上沥青,一艘经过精心保养的三列桨战舰可以使用25年。
在下水之前,还有两项工作要完成:装上缆绳、船帆、桅杆;还要装上战舰最致命的武器—青铜撞角。前者是为了确保船身不会因为海浪而变形,毕竟木榫和绳索的牢固程度是无法和铁钉相比较的,所以希腊人给他们的战舰装上了一条“腰带”—两对长90米左右的绳索,这两根绳索都位于船桨托架的下面,绕了整个船一圈,水手们可以根据情况用绞盘收紧或者放松绳索,以防止船身变形。另外船帆和桅杆也是战舰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船桨是战舰交战时的全部动力,但在巡航的时候,船帆还是战舰的主要动力源,毕竟依靠人的肌肉产生出的力量是有限的,无法与无限的自然风力相比。
最后就是安装青铜撞角了,这是古典时代地中海海战中最恐怖的武器,无论是后世罗马人的乌鸦吊桥,还是各种弩炮,都无法与之相比。乌鸦吊桥虽然在第一次布匿战争中起到了很大作用,但它的加装会让船身重心过高。三列桨战舰可不是一种适航性非常高的船只,为了能装上三层桨手,这种战舰最底层的桨手所坐的位置实际上几乎已经和水线平行了,也就是说如果浪稍大点儿,海水就会从最底层木桨伸出的缝隙涌入船中。假如在三列桨战舰的船首甲板装上一具供士兵冲上敌舰士兵的吊桥,恐怕航行时一阵稍大的侧风就会把战舰吹得倾斜,被立刻涌入底舱的海水送入海底。而按照当时的技术条件,所有弩炮的杀伤范围主要是人员,对船体主体结构造成的破坏微乎其微。但青铜撞角就完全不同了,在平静的海面上,170个训练有素的桨手可以将船速加快到14节,这是个非常恐怖的速度,假如一艘全速行进的三列桨战舰以垂直的角度撞到另外一艘同样的船,锋利的青铜撞角将会干净利落地将对方切成两截,而不是只在舱壁上开一个窟窿。当然,在绝大部分情况下,战舰无法以最理想的角度撞击到敌人(双方都在竭力避免将自己的侧舷暴露在敌人的撞角面前),但在优秀的指挥官和舵手的指挥下,进攻一方可以用撞角切断敌人的船桨,让其动弹不得,成为被攻击的活靶子。
工匠们是用一种十分古老的办法制造青铜撞角的,实际上在差不多同一个时候,中国的古代匠人们也用同样的方式铸造了青铜器,当然我们祖先的制作技巧要精良得多。木匠先将船首部突出的那一端龙骨切削成合适的形状,然后青铜匠人们将蜂蜡贴在龙骨的突出部,并捏成他们想要的青铜撞角的模样,通常情况下是海神波塞冬的三叉戟。在捏好后,匠人们将这个蜂蜡制成的模型小心地取下,放入一旁事先挖好的深坑中,鼻子朝下,空心的尾部朝上。
■ 三列桨舰构造线图
接下来的工作是用黏土制造一个可以承受金属液体热度的模型。人们首先将黏土从模型外侧倒入坑中,然后向模型的中空部分倒入黏土,再用一根铁棍从上面插入内侧的黏土中,透过蜂蜡模型刺入底层的黏土。这项工序完成后,人们又将这个内外是黏土、中间夹着蜂蜡模型的模子放到炉火上,受到灼烧的蜂蜡融化了,然后将内侧的黏土取走。这样一来,工匠们手里就有一个坚硬的黏土模子了,而其中空的内部正是所需的青铜撞角的模型。
剩下来的是艰苦的工作了。由于当时的技术条件无法制造太大的可移动的熔炉,匠人们只能在模型旁边准备多个黏土熔炉,所有熔炉的管道都通向中空的模型。然后将青铜碎块放入熔炉中,待其融化后,拔出熔炉底部的黏土塞子,让泛着红光的金属液体流入中空的模型中。待其冷却后,再打碎黏土模型,这种致命的武器就完成了。工匠们将其打磨光滑后,便将其安装在战舰前端突出的龙骨上,然后用青铜钉固定。
就这样,按照提米斯托克利的建议,劳里厄姆增加的100塔兰特白银变成了100艘崭新的三列桨战舰。匠人们得到了工资,第四等级的穷人们得到了桨手的工作,而雅典每年还将用银矿的收入建造20艘新的这种战舰。不知不觉间,雅典已经成了整个希腊最强大的海上力量。现在的时间是公元前483年,舞台上巨大的帷幕正在缓慢拉开。
■ 三列战舰的风帆。虽然所有古代战舰都配有风帆,但三列战舰只会在航行时使用风帆,战斗时则会以划桨作为唯一动力
■ 三列桨舰的划桨布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