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学的霸主:傅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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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为求新知,忍痛离乡(1)

1.远行之途,忘年之友

傅斯年离开家乡的那天,冷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吹着,天气的寒冷没能挡住他对求学的热切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是时,东昌府还没有通汽车,想要出城只能靠步行或乘坐人力车,傅斯年的祖父母已步履蹒跚,不便出行,无法亲自陪他出城,他们只得在傅斯年离家前一次又一次嘱咐他要好好学习,不舍之情,难以言表。

再多的不舍依然要别离,13岁的傅斯年带好了行李,坐上了独轮车离开了家。他的身后只有一名车夫和要带他去天津的侯延塽。一路上,傅斯年沉默不语,静静地坐在独轮车上,守着他并不多的行李,听着独轮车发出的吱吱声响,心里的感触有些复杂。对于去天津求学这件事,他本人是期望的、兴奋的,可要离开生活了13年的故土,离开最亲爱的家人,他又怎能忍住因留恋而生的不舍之情?他知道,以后再不能陪伴在祖父母和母亲身边,生活中遇到的一切杂乱无章之事,都要自己一个人慢慢消化了。

天津,原意是天子经过的渡口,由此可见其在古代的地位。天津是座沿海城市,在中国的近代史上,它是最早对外开放的北方城市之一。唐朝年间,天津成为重要的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商品都要经过此处。

元朝至明朝年间,天津又曾几度成为军事重地。明清年间,天津是著名的通商口岸,经济的迅速发展吸引了许多外地人,为了保证这些人能受到教育,政府在天津开设了一些书院,推进了教育业的发展。

1901~1911年之间,天津开始施行新式教育,提倡“中学为体”和“西学为用”,从国外引进了许多科学技术和新知识,许多私塾也渐渐被新式学堂所取代。

这样一座夹带历史兴衰的城市,对傅斯年而言是陌生的。以前,他只在一些跑买卖的人口中听说过有关这个城市的琐事,他们口中的天津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大城市,有许多他在东昌府不曾见过的东西,比如电灯、电话、汽车、高楼……那里的孩子从小接受的教育也与他所接受的不同,他们从小就有机会学习到数学、物理、化学、生物等新奇的学科,甚至还有由英国人教授的纯正英语,就连他们穿的衣服都不是传统的布衣,而是平整的制服。

傅斯年在东昌府的私塾中学到了许多传统的文化和文学,这些知识为他打下了很好的国学基础和传统文化基础,却早已不能满足他日渐增长的求知欲。此次抵达天津,他这个思想如脱缰野马的“学霸”,似乎更有大展拳脚之地了。

此前,侯延塽曾告诉过他,到了天津,能学到很多新知识,多数知识都从西方引进,这让他心中充满了幻想和期待。他迫切地希望自己也能早日和城市里的那些孩子一样,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童年时代经历的不幸让傅斯年有一些早熟,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想到自己将要踏入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接触一片完全陌生的领域,以及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刚踏上天津这片土地,他就看到各式各样的西洋风格的建筑及街上各种模样的洋人,这让他觉得既新鲜又好奇。

初到天津,傅斯年先受到了他祖父的一名学生的照顾,之后便一直跟随英敛之。自从6年前第一次与傅斯年相识,英敛之便一直对这个孩子疼爱有加,他知道傅斯年的天分,真心希望他能接受到进一步的教育。傅斯年来到天津后,英敛之很佩服他为了学习敢于离开家的勇气,毕竟对于出生于一座小城市的一个13岁男孩来说,离家求学很显然与年龄不相称。

英敛之也了解傅斯年家中的困难,所以傅斯年到达天津后不久,他便将傅斯年接到自己的家中照料。

英敛之的房子位于英租界,是一座三层小别墅,在当时,这样的洋房并不常见,只有外国的租界里才能看到,而能住得起这样别墅的人家境也都不一般。许多洋人和显贵都住在这里,故这住处无论室外还是室内的环境,都百里挑一。傅斯年的房间面积不足9平方米,但已经能住得温馨、安稳,英敛之夫妇待他极善,力图不让他产生寄人篱下之感。

傅斯年关注时事,喜爱古典文学,英敛之看重他这一点,时常和他谈论,并任他自由表达观点,抒发意见。虽然比傅斯年年长30多岁,但英敛之在与傅斯年谈论这些时,从没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傅斯年的每一次应对也都让英敛之越发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人,这个少年确是可造之才!

英敛之的夫人淑仲也特别喜欢这个胖胖的、博学的小男孩,对他视如己出。傅斯年住校后,每次回到英敛之家拜访,淑仲都会吩咐家中佣人给傅斯年单独开小灶。

英敛之夫妇皆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为人善良,待人和气,有悲天悯人之心,家中也自然有着和睦温馨的氛围。傅斯年住在他们家的日子里,深深被夫妻二人的心性所感染。每逢周日,他也会跟着淑仲一起去天主教会,在此过程中,他接触到一些信仰天主教的人,对这一宗教及部分教众也有了解。

侯延塽在此期间,也负担了傅斯年大部分生活费用,为傅斯年购置生活用品和学习用品。吴树堂是傅斯年父亲生前的好友,他听说傅斯年来到天津求学,主动为其提供了经济上的支持。叔伯们的厚爱令傅斯年心生感动,到达天津之后,他每天更加勤勉地准备入学考试。最终,他不负众望,于1909年春天考入天津府立第一中学。

当年,天津刚刚开始兴建新式学堂,整个城市中只有三所,天津府立第一中学便是其中一所。该校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只有通过入学考试者才能入校学习。

天津府立第一中学是一所住宿式学校,傅斯年考入后,便从英敛之的家中搬了出来,与同学们一起住进了学校的宿舍。天津府立第一中学是一所新式学堂,傅斯年走入学堂,穿上新式制服,戴上了学生帽,开始了一段崭新的生活。对于傅斯年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经历和体验,因为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独立地生活。

天津府立第一中学环境优美,校园里大树参天,梧桐、槐树,都寓意着学生们能在这里成人成才。洁白的莲花盛开在清澈的水池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淡雅而高洁。校园中通往各处的甬道曲曲折折,甬道旁种着各种树木和鲜花。傅斯年一进校园,不由得心旷神怡。

最令傅斯年兴奋的,是这里有一所图书馆。图书馆里有看不完的报纸、杂志和各种书籍,还有一张很大的桌子和许多椅子,学生们可尽情挑选自己喜欢的书,而后围坐桌边细细阅读,品味书中的精髓。傅斯年宛若贪婪的饕餮,常常一头扎进图书馆不肯离开。

对于从小只接触四书五经的傅斯年来说,这个图书馆是一片神奇的天地,他在这里领略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文化,其他国家的历史、经济,以及发展过程,这都让他意识到自己幼时生活之处是多么狭小,也让他觉察到自己原有的知识面是多么狭窄。

看着那些记录着西方国家先进技术学问的文字,傅斯年开始深思,他认为正是因为国家的地大物博和清政府的腐败懦弱,才会有那么多外国侵略者入侵。他也开始利用课余时间与同学讨论,如何才能让国家强大?如何让中国人不再受洋人欺负?

光阴似箭,一年后,傅斯年适应了新环境。14岁的他时刻牢记叔伯们对他的恩情,一有空闲便去探望英敛之一家。

在傅斯年的成长道路上,英敛之和侯延塽对他都产生了不小的影响,尤以侯延塽为甚。他比傅斯年大25岁,于傅斯年而言,他亦兄亦父,也是其少年时期崇拜的偶像。

侯延塽早在初识傅斯年时就发现了他惊人的天分,认为这个有着惊人记忆力,且酷爱国学的少年,长大之后一定前途无量,故此他将傅斯年介绍给英敛之等人。傅斯年上中学后,侯延塽每逢去天津出差,都会请傅斯年去他所住的宾馆房间里和他叙旧,感觉到傅斯年每一次与他谈论国家大事、分析世界形势和时局变化时都有所进步,对其更是刮目相看。

傅斯年在侯延塽的影响下,努力学习新知,参加先进运动,并写出了许多与侯延塽思想风格类似的作品。

2.踏入北大,渐显锐气

秋风飒飒,波光粼粼,柳叶飘飘。如此自然美景之中,两个身影由远至近,渐渐变得清晰。一个穿着银色长袍,黑色马褂,头戴黑色礼帽;一个穿着学生制服,头戴学生帽,他们便是侯延塽和傅斯年。两人沿着海河大堤边走边聊,一路上,傅斯年不停地发问,侯延塽则耐心地为他一一解答。

聊着聊着,河岸附近一处洋人的别墅区刺痛了侯延塽的眼睛,他不由愤愤地说:“悲剧的中国呀!我们这些炎黄子孙,华夏后裔怎么落到这种地步……我是光绪进士,狗屁!除学会三叩九拜吾皇万岁万万岁!有什么治国策略?怎么振兴中华?没有真本事、真能耐!我们教育落后、军事落后、经济落后,我们社会体制落后,中国人缺的不是智慧,缺的是人格、国格;中国不缺人,缺的是人才!中国要进步,必须废除旧式的教育,要振兴,必须学习西方,以夷为师,要民主,要自由,要解放!”

“废除旧式的教育”、“要自由”、“要解放”、这几个词深深地印在了傅斯年的心里。他曾读过梁启超的《少年中国说》,觉得这文章写得极好,只可惜梁启超是保皇党,思想还未先进到提出废除封建制度、提倡自由解放的程度。如今侯延塽的一席话让他受启发,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这样的少年是国家的未来,务必要创造一个真正的“少年之中国”。

清朝入关后,多尔衮颁布了“剃发令”,不从者一律杀头,从此剃发留辫便成了中国人的传统,也成了清朝人的象征。辛亥革命后,南京临时政府下令开展剪辫运动。一些人积极响应,一些人则努力抗拒。在传统教育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头发是身体的一部分,若是剪了,便是不孝不敬。何况对于满人来说,头发是一种荣誉,所以他们说什么都不肯剪。

1911年,清朝正式完结,“中华民国”成立。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时,见不少地方的人拒不肯剪辫,便下令:“凡未去辫者,于令到之日限二十日,一律剪除净尽,有不遵者以违法论。”这一号令颁布后,剪辫运动开始在全国各地蓬勃地开展起来。在民间流传起“不剪发不算革命,并且也不算时髦,走不进大衙门去说话,走不进学堂去读书”的话。一些汉人争先恐后地剪掉了辫子,也有一些迷信的人一定要选定吉时,拜过祖先后才肯剪。

此时的傅斯年,已在同学中极具号召力,一众学弟都亲切地称他为“傅大哥”。傅斯年听说了剪辫的消息后非常兴奋,他率先剪掉辫子,并带着其他同学们一起剪。为响应“傅大哥”的号召,同学也纷纷剪辫子,甚至担心剪得晚了会被人耻笑。如此,几天的光景,整个学校再也看不到一名留辫子的学生。

傅斯年带着同学们打着彩旗,喊着“革命了”“革命万岁”的口号,一起上街游行庆祝。街上异常热闹,有人放鞭炮,有人欢呼,也有一些人哭丧着脸,捧着辫子难过。据说,那些哭丧着脸的人本不想剪辫子,却被军政府骗进了集市上的菜饭点,然后被强行剪掉了辫子。傅斯年看到这些人,感到又好笑,又好气。

两年后,傅斯年结束了四年的中学课程,考入了北京大学预科,学期3年。当时的北京大学预科相当于北大附属高中,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无须再参加考试,可直升入北京大学本科。

现今高中分文理科,当时的预科亦有文理之分,只是叫法各异:学期内侧重数理化等自然科学教育的叫甲部,毕业后升入理工科本科;学期内侧重文史等社会科学的叫乙部,毕业后进入文科和法科的本科。自小接受文史教育的傅斯年选择了乙部。

北京大学预科的前身是“同文馆”和“译文馆”,是由清政府创办的以教授西方语言为主的机构,1902年被并入京师大学堂,即北京大学的前身。预科延续了对学生外语能力的严格要求,学生们必须看得懂外文原著,听得懂外语授课,这一要求令傅斯年颇感吃力。他刚进入预科时,虽有一些英语基础,可距学校的要求相差甚远,幸而他惯于发奋,也算慢慢融入了环境。

傅斯年在英语学习上稍有吃力,在其他学科方面则优势明显,特别是在古文和史学方面。儿时打下的古文基础和史学基础,让他在开学后迅速成为同学中的焦点,他的每一次发言亦能在同学中掀起浪潮,产生反响。即便如此,他也丝毫没在这些学科上掉以轻心,班里一些官僚子弟漫不经心混日子时,他仍伏案疾书,弥补自己在英语上的不足,并在史学方面锦上添花。

学业不能弃,课外活动亦不可少。傅斯年清楚,若要变强,学习只是一个方面,必须要多参加各种活动,以锻炼自己其他方面的能力。预科第二年,傅斯年和同学沈沅等人成立了一个“文学会”,并创办了一本属于他们自己的杂志,名为《劝学》。与《荀子》中的《劝学》不同,这本杂志旨在对修辞属文进行研究,提高同学们的文学素养。

后来,傅斯年又在“文学会”的基础上成立了“雄辩会”,锻炼同学们的思辨能力和口才。雄辩会分为国文部和英文部,在同学们的一致推举下,傅斯年担任起国文部副部长兼编辑长的职务。“雄辩会”不定期举办一些辩论会,他自己也参与其中,但还是将大部分机会留给其他同学,因为凭其学识、口才,难以有人辩得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