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双王逼婚
知道罨撒葛出事以后,胡辇也是辗转反侧,一夜未眠。若是罨撒葛依旧强势,她自然是避之不及;但罨撒葛因她而受刑削职,她若不来,岂不是过意不去。再则,她若如此凉薄,若是惹怒罨撒葛,将来不说心存报复,便是再出点事情,也难逃他的手心。
所以犹豫再三,她还是来了。
只是进了府以后,高六却带着她左绕右绕,半天没绕到罨撒葛处。胡辇估计着应该是罨撒葛府中有些隐秘的事不能让她看到,所以并不以为意,镇定地由着高六乱绕。
高六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胡辇的反应。罨撒葛对胡辇的态度如何,他自然是知道的,因此更加不敢怠慢,又恐绕得久了,惹她疑心或者惹她不悦。但见胡辇就这么温和地任由他绕来绕去,但却是镇定自若的,而没有疑惑烦躁,便知胡辇已经明白自己在绕着走,但却没有表示出来,心中更生敬服。
他这边心里着急,便见一个侍童奔了过来,道:“大王问您怎么还没把人请进来?”
高六得了这句话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罨撒葛已经处理妥当,此时他也已经绕不下去了,当下顺水推舟,忙将胡辇引到罨撒葛的房前,在门口报了一声,不等罨撒葛回应,就引着胡辇进去。
不想胡辇一走进来,便看到罨撒葛脱掉了上衣,光着上身,正面朝下躺着,旁边一个侍童正在为他擦着伤药。她的脸一下就红了,连忙扭头欲退出。
不想此时那侍童可能是看到人来,似乎忙中出错,不知道碰着了哪里,罨撒葛忽然痛呼一声,挥手骂道:“混帐东西!”
那侍童吓得跪了下来,高六却在罨撒葛正要发作时轻声提醒了一下:“大王,是胡辇姑娘来了。”
却见罨撒葛啊了一声,撑起身子来转头一看抬头:“胡辇,是你——”却是见了胡辇一脸羞意,才恍悟自己赤裸着上身,顿时转头骂高六:“混帐,怎么不早来告诉我?!”
他方才只是裸着背部敷药,此时坐直了则是上身尽赤,虽然背上道道血痕皮开肉绽的甚是可怖,但反更显得前面古铜色的身躯矫健有力,便见他漫不在乎地伸手在侍童的服侍下反披了件中衣,背部尽是光着,却向胡辇笑了笑道:“胡辇,不好意思,这些奴才实在无用,倒叫我在你面前失礼了。”
高六立刻狗腿地赔罪:“是是,都是老奴该死,刚才在外面回报的时候,王爷大约在上药没听见,是老奴的错,老奴声音不够响……”
胡辇看着罨撒葛装模作样,心中已经了然,她何等聪明的女子,见了眼前的光景,再联想先前侍从带着绕了几乎大半个府邸才走进罨撒葛的房间,虽不知道之前有敌烈惹事,但罨撒葛很显然早是知道她要来的,反而故意这样赤着上身,显然就是有意的。
他到底是苦肉计,还是有意失礼,可能都有吧。只是她心里虽然明白,但想到罨撒葛毕竟是受了自己连累。他纵然再得皇帝欢心,然而皇帝之暴戾残忍,又是谁人不知呢。她没有想到,竟然会连罨撒葛也受此毒刑,眼前这个人再怎么有心计,这杖刑却是实实在在地受了,这伤这痛却是在他的身上。甚至想到当日自己请托之时,难道这个人不曾想过更严重的后果吗?然而,他还是应允了自己,冒着杀身之险帮助了自己。
一想到此,心中岂不愧疚。纵然明明知道高六和罨撒葛两个一唱一合是作戏,可是,终究是自己亏欠他太多啊。想到这里,本拟退出的,最终还是迈步进来行了一礼,叫了声:“王爷。”
罨撒葛见她拘谨,斜看一眼,高六机灵,立刻就把那侍童拉走。
罨撒葛就笑着对胡辇道:“胡辇,你过来,别站这么远。”
胡辇本是不动,见罨撒葛就要站起,却似牵到伤口,皱眉轻呼一声,见着神情是极痛的,只得走过去扶住他道:“既然受伤了,你逞什么强。”
不想罨撒葛立刻反手拉住她,笑道:“看到你来了,我这是高兴的。”
胡辇只将药膏放到他床头的柜子上,低着头生硬地说:“我只是来送药的,并没有其它意思。这是我家库房里上好的伤药,你留着用。若是好,我再叫人送来给你。”
罨撒葛只笑吟吟地看着胡辇,见她羞窘,心中更是喜悦,道:“胡辇,你这是关心我吗?”
胡辇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是一下子没办法甩开,只冷着脸道:“王爷多虑了,只因为此事是我家人连累王爷受刑,特来向王爷道歉。”
罨撒葛知道胡辇自然是看出自己和高六作戏,这苦肉计自然也不能用得太过直白,当下忙作逞强状笑道:“你放心,我没事的,只是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个月罢了,其实早年间打仗受伤,躺个更长时间,也算不得什么。”他窥见胡辇有些动容,又故意道:“其实,我小时候在述律太后帐下倒常常被责罚。只是如今多年不吃这苦头了,竟娇惯了,如今还真感觉有些疼痛。”
胡辇听着这话,心中恻然,但见这人的手拉得极紧,觉得颇不自在,想抽回手,无奈罨撒葛强拉着不让,她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快放手,像什么话。”
罨撒葛反将胡辇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就不。我为你挨了这么一次打,总不能白挨。”
胡辇羞愤无比,索性扭过头不理他:“无礼!”
罨撒葛微微一笑,反而将胡辇拢到怀中:“只对你无礼。”
胡辇想要挣扎,奈何一挣扎却碰到罨撒葛半露的胸口,这使她更觉窘迫,挣扎的动作也变得更大了,不想罨撒葛发出“唉哟”一声,她立刻不敢乱动,只是又气又急的说:“快放开我。当心伤口。”
罨撒葛却是索性无赖起来,颇为享受这种任性胡为的感觉:“不放。胡辇,知道你舍不得我疼。你会心疼我,便是你对我并非无情。”
听了这话,胡辇心中亦是百味杂陈,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犹豫片刻,只背对着罨撒葛低声道:“你是权倾大辽的太平王,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不要装得像个十八岁的痴情少年。”
罨撒葛见她如此,趁机道:“可我什么样的女人也不想要,只要你做我的妻子。除了你,其他人我一个也不想要。”见胡辇不动,拉了拉她,胡辇怕又牵动他的伤势,只得坐了下来,不防罨撒葛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对耳环来,欲为胡辇戴上。
胡辇一惊闪身避开,她闪得太快,罨撒葛心驰神醉之时,竟是往下一栽,顿时撞到伤口,痛得说不出话来。胡辇看出他这回却不是故意作态,忙又扶起他来,但听得罨撒葛闭目咬牙忍痛,半晌,方长长出了一口气,苦笑道:“胡辇,这一下可撞得真狠。”
他不惺惺作态,倒显出硬气来,胡辇只觉既恼怒又愧疚,半晌才恨恨地道:“该。”
罨撒葛却死皮赖脸地望着胡辇,求道:“胡辇,你就戴上让我看看吧,就看看,好吗?哎呀——”这最后一声却又是拉到了伤口。
他这几下呼痛,半真半假,有故意夸张,但却也有咬牙隐忍的,胡辇自然是看得出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唯其如此反而更觉得他既可气又可怜,看他一幅不达目地不罢休的模样,只能无奈夺过他手中的盒子,转头便将耳环佩戴了起来。
罨撒葛一手倚着床栏撑着身体,一边欣赏着:“果然好看。胡辇,这是女真部进贡的,说是在深海里捞的,他们叫东珠,我一看到就想到要留给你了,你看,果然很合适,也唯有这样的宝物才衬你。”
胡辇摸了摸耳环,不知所措。
罨撒葛似望着痴了:“胡辇,答应我。只要你答应我,我立刻就派人去你家提亲。”
胡辇惊得转过了身,取下耳环匆匆递还给罨撒葛:“不行!”
“你不愿意?”罨撒葛双目炯炯。
“父亲肯定不会同意的。”胡辇一时无措,只能支唔应答,罨撒葛却笑了,笑得胸有成竹:“思温宰相那边我来处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心意。答应我吧,胡辇,我会让你成为大辽最尊贵最让人羡慕的女人。”
胡辇甩开罨撒葛的手,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半晌,才回他:“太平王说想找人真心待你。那胡辇也跟您说一句,真心是要靠真心来交换的。您若是想得太多,那恕胡辇也给不了您真心。”
说罢,她转身走了。
罨撒葛却也不叫人挡,只靠在枕上微笑。如果说上次胡辇求助,是他强势咄咄逼人,使得胡辇不得不允了的吧,但这次胡辇主动来看他送伤药,甚至对他的这种小动作虽然看在眼中却并没有太大抗拒,他能感觉到胡辇对他并不反感。
而她,注定会是他的妻子。他要的是个聪明能干,但又要心软重情的妻子,可是偏生这两种素质,最难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而胡辇,简直是长生天特地为他罨撒葛打造的。
他只要她,而且,他已经确定,自己能得到她了。
胡辇一腔心事,回了府中,进了自己房间,才看到燕燕正气哼哼地坐在她房中等她,不觉诧异:“燕燕,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闯祸了?”
燕燕却沉着脸问她:“大姐,你刚才去哪儿了?”
素来这种情况都是胡辇质问燕燕的,没想到今天倒反过来了,胡辇虽然满腔心事,见状也不由有好笑,却没表露出来,只淡淡道:“怎么?”
燕燕却是个藏不住心事的,见状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大姐,你居然去太平王府探望那个罨撒葛?你知不知道,二姐被他害得这么惨。”
胡辇握紧了手掌,方才那幅珍珠耳环她在车上就摘了下来,只握在了手心,此时这种触感更让她心情不愉,她坐下来挥了挥手:“我不过是探个病人,大惊小怪什么。”
燕燕却见她手中光芒一闪,上前毫不分说得上前掰开胡辇的手,顿时惊呆了:“你手里是什么?珍珠耳环?是太平王送给你的?”
胡辇不说话。
燕燕见她默认。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大姐,你怎么可以随便收太平王的礼物。你,你难道是喜欢上他了?”
胡辇只觉得累极了,去太平王府一趟让她觉得几乎把所有的精气神都透支了,她抚着头叹息:“燕燕,我头很疼,你回去,让我休息吧。”
燕燕却不肯走,只执着地问:“大姐,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过德让哥哥?”这句话,她以前隐隐想问,但怕问了的结果是自己不敢面对的,她知道自己是比不上大姐的,而韩德让,似乎对她象小妹妹,多过像喜欢的姑娘。
及至和韩德让幽州一行,才彼此暗中发现了改变,她开始对韩德让的感情有了信心。但回来之后,她一直想着去问姐姐,但却不敢开口,怕一开始变得自己的炫耀,也怕一开始是对胡辇的伤害。但今天看到胡辇去了太平王府,她替胡辇不值,她的心中是气愤的、委屈的、但隐隐也是松了口气,一时之间,为了劝阻胡辇,甚至问出了自己最不甘心问出口的话来。
胡辇心头只觉得一痛,她看着燕燕亮晶晶的眸子,忽然笑了,这个善良的傻妹妹啊,连这样的牺牲都做得出来吗?她缓缓抬手将耳环放到梳妆台上,只淡淡地道:“你这傻孩子,就爱胡思乱想,我若与德让有什么情意,哪里还会拖到今天。”
燕燕听了这话,心中百味横陈,扑到胡辇怀中,也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的感觉才好,只将胡辇前襟滚得一团乱绉,才跳起来道:“大姐,无论如何,你不要委屈了自己。有什么事,我们三姐妹一条心,一定能够办得到的。”
见着燕燕风一般地出去了,胡辇唇边不由升起无奈的笑容。三姐妹一条心?燕燕,如今三姐妹,已经没办法一条心了,你知道吗。
乌骨里的事件,让三姐妹,彻底和过去不一样了。
乌骨里现在,如同吃了喜隐的巫药,什么也不管不顾了。
从幽州归来,燕燕从一个胡搅蛮缠的妹妹长大成了有心事的少女。
而她呢,她何曾不想追逐自己的所爱,奈何自己身为长姐,在面临抉择的时候需要通盘考虑。要照顾全局的利益就只能牺牲个人的私情,嫁入皇族是他们后族女子早已注定的姻缘,而她的次序又决定了这个人选非她不可。她这一生注定是自己无法掌握的一生。
而此时,香炉冉冉生烟,屋质靠在长榻上,看着直挺挺地跪在下面的喜隐,有些无奈,也有些心软:“喜隐,你来找我做什么?我说过,我已经老了,皇族中的事,我管不了,也管不动了。”
喜隐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苍凉,李胡死后,他的言行举止中,少了许多的意气飞扬,而多了几分苍凉和阴鸷。看他到如此,屋质竟也不禁升出一丝同情之意。他固然是不愿意理会他们的皇位之争,然而他毕竟是皇族的惕隐,对于这些皇族子弟,总有一份看顾晚辈的保护心理。
喜隐亦是知道这点的,在囚禁的时候,李胡已经预感到了可能逃不掉这一劫,只能寄希望于喜隐,他跋扈了一辈子,临死倒是心里清明,将喜隐此后会遇上的事情,以及如何应对各式人等,都一一向儿子教授。尤其是如何想办法娶到乌骨里,以获取萧思温支持的手段上,更是思虑周到。因此他亦是依着李胡之言,对屋质道:“屋质大王,从前是我不懂事,请您见谅。我如今来,并不是为了那些事——”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我只求您为我向思温宰相求亲,我要娶乌骨里。”
屋质苍老的面容带着一种锋锐,他盯着喜隐半晌,忽然尖锐地说:“你是想娶乌骨里?还是想娶思温宰相和燕国长公主的女儿?”
喜隐的脸扭曲了一下,他手中拳头暗暗捏了捏,终于抬头,看着屋质坦言:“屋质大王,我承认刚开始确实是父王让我去勾引乌骨里,我对她……也的确是怀了私心。但人心也是肉做的,乌骨里是个好姑娘,她陪我坐了这场牢,陪着我同生共死,我不能不感她的情意。”他顿了顿,苦笑:“如今父王死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对皇位,我也已经没有一争之力了。乌骨里是不是思温宰相的女儿,对于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对我来说,她就是我这世上唯一能够拥有的了。这辈子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对不起她……”说到这里,他又重重地磕了个头,求道:“屋质大王,您是皇族辈份最高的大长老,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尊长,我求您成全我。”
屋质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这一场牢狱之类,让他去掉了曾经有过的轻浮之气,他变得削瘦、隐忍,却也透着一股不甘不服之气。他曾经来求过他,被他拒绝了。
然而这次,他无法拒绝。
屋质的眼睛闭上,片刻,又睁开,长叹一声:“横帐三房的子孙总不能绝嗣,你若是只有此一项要求,我岂能不成全了你。”
喜隐闻言,欣喜若狂,重重磕了一个响头:“谢谢!谢谢屋质大王!”
屋质摇摇头,他已经非常疲惫了:“我知道横帐三房的争斗,不会就这么结束。喜隐,我知道你现在只是没有一争之力,并不是没有一争之心了。我只希望你记住今日来请我帮你求婚的诚意,以后遇上事情,多想想你的妻儿,莫要被权力迷住了眼睛,弄得自己没有退路。”
当年的李胡、当年的图欲(人皇王)、当年的述律(穆宗),他们何曾不是满怀诚意地娶了年貌相当的好姑娘,可是李胡的野心让妻子早亡,图欲与母后失和让妻子成了牺牲品,最懦弱的述律居然睡梦中杀妻……
他能做什么,他能做的,也只能是一次次看着,一次次去收拾残局罢了。
他老了,他不知道,还能够为这大辽天下,为横帐房收拾多少次残局。
屋质终于去找了萧思温,事实上,当屋质愿意出马的时候,差不多也是成了定局了。
萧思温不看好喜隐,然而屋质说得对,尘埃未落定之前,谁能够看死李胡这一房就永远没希望了?世事变幻太快,许多事甚至不能理性分析,就如同当日,他们谁能料到述律会上位,更料不到述律上位会心性大变。
若是为了避免得罪李胡这一房而卖女求荣,自然是萧思温所不愿意的,然而乌骨里已经非喜隐不嫁甚至绝食以求,他如果是“宁可让女儿死也不把她嫁给李胡之子”这种行为做得太绝,那这仇,就结深了。
而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太平王登门了。太平王罨撒葛带来了新打的大雁,以作聘礼,求娶萧思温长女胡辇。
萧思温惊疑不定地将罨撒葛迎入大厅,见了这大雁,心中便已经有些数了,只是不语,准备着拒绝之词。
罨撒葛却恭敬地向萧思温行礼后,方指着大雁道:“这是我今日亲自出城所射,盼思温宰相能够笑纳。”
萧思温眼也不抬,拒绝的话顺溜而出:“我家女儿年纪还小,怕是当不起太平王如此厚爱。”
罨撒葛却不理他拒绝之意,自顾自说话:“许多姑娘家都是少小订亲,十五六便出嫁。胡辇因为照顾两个妹妹的缘故,过了十八仍未议婚,岂不可惜。如今我诚心求娶,思温宰相何必拒绝。”
萧思温已知他的来意,心中怒火更升:“你要娶胡辇?太平王,你确定没有开玩笑?”
罨撒葛笑了笑:“正是。胡辇秀外慧中,是王妃上上之选。罨撒葛倾慕已久,只是苦无机会接触。”
萧思温冷笑一声:“太平王厚爱,只不过,我说过,我家女儿年纪尚小,当不起太平王如何厚爱。”这话他之前说过一次,只是顺口推托,此时再说,却是明晃晃地讽刺罨撒葛“年纪不小”了。
不料罨撒葛此番脾气甚好,只叫人奉上一只匣子,微笑道:“我知道宰相爱女心切,但我与胡辇早已经两情相悦,互赠订礼,思温宰相何必对我如此偏见?”
萧思温打开匣子一看,却认得这是胡辇素日常戴的手镯,又听得罨撒葛道:“她收了我的耳环,我收了她的手镯,我们本是天合之作。思温宰相愿意把女儿许配喜隐,却不愿意许配于我,可是心中嫌弃于我这一房吗?”
萧思温脸色一变,他亦是极聪明的人,就这一句话间,顿时想明白了罨撒葛有意促成喜隐之事,自己却又对胡辇下手之意,顿时大怒,冷笑一声:“太平王算计得太厉害,令老夫不得不服。我统共就三个女儿,视若性命,谁要算计老夫也罢了,若要算计我的女儿,却是万万不能。”
罨撒葛的脸色亦是变了,他没想到萧思温也就这一句话,猜出了他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更是惹得萧思温反弹,想到这些心中暗悔,然而他亦是早就有所预料,这件事只要他来求亲,萧思温就有可能够猜到他在喜隐事件中的作用,当下并不正面解释或者回应,只笑着指了指大雁道:“思温宰相可知这大雁,是谁与我同射的?”
萧思温一怔,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谁?”
罨撒葛坦言:“主上。”
萧思温的脸色顿时不好了,他沉默了。
沉默不代表妥协,或者也是一种隐形的反抗,罨撒葛却不顾他的脸色,只顾说了下去:“之前,我因为隐瞒了贵府二小姐与喜隐之事,惹得主上大怒,将我杖责,又削去我近卫之职。我只道主上厌弃于我,这原也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人。不曾想今日主上却亲到我府中,问我缘由……”他顿了一顿,没有再说下去。
萧思温心中一凌,再怎么暗恨罨撒葛设计,但罨撒葛亦的确是为了胡辇冒风险,甚至受到了牵连,而以穆宗的性子,谁又能够想得到他会有什么表现呢。
罨撒葛故意停了一停,见萧思温看他的神情有些缓和了,方继续道:“我不想隐瞒主上,向主上坦言了私心,本当领责,不想主上仁德,竟然反骂我既有此心,为何不向思温宰相求婚,甚至拉着我亲去猎雁。天恩浩荡,实是无以为报。”
事实上,穆宗这个举动,是连罨撒葛自己也没想到的事情。
却是这日罨撒葛正觉得伤势稍好,一恐夜长梦多,二来也是向胡辇示好,便要亲自去打雁下聘。哪晓得正准备出门,却听得门上来报,穆宗亲自上门。
罨撒葛一惊,忙迎了上前,心下惴惴,不知道穆宗前来,是喜是忧。此时他正准备向胡辇求情,若是不合触在穆宗逆鳞上,倒是麻烦之事。
不想穆宗却笑问他:“我听说敌烈这个没眼色的送歌姬上门探望,却被你赶了出来,想来又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去了。我还道是你伤得太重所以有心无力,迁怒于他,因此来看看你。”他说着便看到罨撒葛一身猎装,诧异道:“怎么你如何都能够下地走路出门了……看这样子,是要出去打猎?你伤好了?”
罨撒葛知道穆宗素来喜怒无常,今天忽然到来,不知何因,他下旨重责自己,而自己如今就可以出门了,岂不是显得行刑之人对他私下放水,此事可大可小,一旦被他疑心到危险的地方去,岂不是糟糕。虽是天近夏日,竟吓出一身冷汗来。他见机极快,闻言脸色痛苦之色一闪而没,逞强地笑道:“虽然受了伤,但是今日倒有一桩要紧事,不得不出门……倒教主上忧心了,是臣弟的不是。”
穆宗忽然沉了脸,冷哼一声,罨撒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才听得穆宗带着怒容喝道:“怎么,打你一顿,连大哥都不叫了吗?”
这一转变太快,罨撒葛心如电转,立刻道:“是,大哥,是我的错,我道您还在怪我呢,所以不敢叫。”
不想穆宗却似想到了什么得意之事,大笑起来:“你啊你啊,这么聪明的人居然也不明白朕?你我兄弟,不管你做什么,我何曾怪过你。”说着,见罨撒葛脸色仍然苍白,转头去骂高六等一众奴仆:“明知你家大王有伤在身,他要出门,你们怎不阻止?他如今没了王妃,你们这些下人若不好好照顾,当心朕的鞭子饶不了人。”
高六吓得额上冷汗直冒:“主上恕罪,是,是……大王说想亲手射只大雁做采礼,奴才们这才不敢阻止。”
穆宗恍然大悟,顿时嘿嘿连声笑得极为鬼祟,向着罨撒葛挤眉弄眼起来:“采礼?这么快就得手了?”说着洋洋得意地挺胸自得:“你这小子,还不赶快谢过我帮忙。”
罨撒葛愕然,旋即忽然明白过来,只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大哥你,你莫非……”
穆宗摸着下巴嘿嘿窃笑:“你小子的眼光倒是不错。胡辇出身高贵,父亲是后族族长,母亲是长公主。这等出身本就是皇后命,配你正好。想当年兀欲就想立胡辇做太子妃,可惜他的儿子没有皇帝命,享不了这福。嘿,我这苦肉计一出,果然帮你把胡辇给追到手了。”
罨撒葛对着穆宗得意洋洋的表情,本想劝什么最终还是无语,只得重又跪下:“臣弟多谢主上!”
穆宗忙拉起罨撒葛:“怎么又不叫大哥了?”说着又笑:“你现在知道这二十大板,挨得值得吧!”
罨撒葛一边只觉得穆宗荒唐,一边也感于他待自己之心,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得顺着他道:“原是臣弟的错,不想还要劳主上为我操心,实是惭愧。”
穆宗却甚是得意:“你如今自然是知道我为何打你一顿了。一则是帮你追女人;二则却是让你长个记性,下次做事别被人抓到把柄。”他说到这里,有些严肃,罨撒葛自然只得应了声是。穆宗又道:“你我是兄弟,你有喜欢的姑娘,我自然帮你。但我把权力交给你手里,你拿去卖好,我便不能不给别人看个榜样。我得让那些人知道,在我面前,没有人有任何特权。”
罨撒葛心中一凌,只得认错:“是,臣弟错了!”
不想穆宗这货方严肃得一瞬,便忽然又变得眉飞眼笑,伸手一把搂过罨撒葛脖子,一边往里外一边悄悄在他耳边嘀咕:“我说了,我不能让别人看到谁有特权,可是罨撒葛,你在我面前,永远是有特权的。就算有把柄落到别人手里,当哥的也给你灭了。”
罨撒葛心中一震,他知道穆宗对所有的人都多疑,唯有对他还有一些特殊对待,但却没想到,自己在穆宗心中的份量竟到如此地步,素日因为多次替穆宗的胡乱行为则善心,再怎么兄弟同心,也有一些怨念,再因为穆宗多疑平时也是常自惴惴不安,此时感动之下竟眼角微湿,只叫得一声:“大哥——”
穆宗却不耐烦地拉着他往外走:“走吧走吧,男人流什么猫尿。喜隐算个屁啊,我哪里会因为他而跟你生份。”
两人出门,一起上马,罨撒葛方看准机会剖白劝谏道:“小弟虽有私心,但如何怎敢坏大哥的事。臣弟放过喜隐,也不仅仅是为了胡辇。李胡虽然可恶,可毕竟是太祖阿保机嫡子。阿保机的后裔只有三支,纵有不和,也是横帐房内部的事情。若是我们真把另外两房的子弟杀光了,横帐房的势力反而会被削弱。若出了什么意外,五院部、六院部乃至后族又与我们有嫌隙,我们反而居于弱势。留着那两房,就算出了什么意外,至少统治辽国的还是阿保机的子孙。”
穆宗心中一动,沉思半晌,点头:“你这话,才是真正的忠心耿耿。放心吧,朕不会杀喜隐了……”他顿了顿:“只没虽然是个惹人厌的杂种,明扆却是个好的。你的近卫军指挥使一空出来,就有不少人打上主意了。我想,就把这差事给了明扆吧。”
罨撒葛肃容听着,心中虽然微有不安,但却没有表露出来,反赞同地点头:“明扆自然是好的,只是怕他的身子……”
穆宗却笑了:“我本想试探一下他,不想明扆这小子倒识趣,上了一道辞让表。朕为了做戏做全套,就硬按给他。他也谨慎,说自己体弱,办不了事情,又推荐了女里管事。如今,你美人即将到手,回头朕再发一道旨意,恢复你的职位吧。”
罨撒葛目光闪烁:“大哥既然下了旨,不如直接就让明扆接手,也好让他历练一阵子吧。”
穆宗惊讶的笑:“你倒忽然变得大方起来了。行,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让明扆再当一阵子。”
罨撒葛微微一笑:“明扆对大哥曾经舍命相救,他若真是个好的,让他护卫大哥那是再好不过了。不过,明扆说得也对,他身子弱,管不了事。那女里既然有管理近卫军之实,不妨给他封个飞龙使吧。”
两兄弟谈谈说说,很快便射到大雁,于是罨撒葛便立刻抬了大雁,前去萧思温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