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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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女里告密

而此刻耶律贤与韩德让在一起,正在分析着罨撒葛的行动。他处死李胡,释放喜隐兄弟,而就在此时,喜隐和乌骨里的恋情传得沸沸扬扬。

耶律贤看着韩德让:“你觉得呢?”

韩德让轻击着桌案:“这才是最后一环扣上了。”

罨撒葛的意图,昭然若揭。从他在密函中对乌骨里之事隐瞒不报,到穆宗回京之后,他仍然扣下乌骨里和喜隐,甚至要在所有在押的人全部处死流放之后,才将乌骨里和喜隐放出。而喜隐在放出的那一刻,就肯定自己能娶到乌骨里。

“罨撒葛意在萧思温的长女胡辇,所以才会制造喜隐与萧思温次女乌骨里的婚事。”韩德让缓缓地说。

耶律贤点头:“不错,只是罨撒葛一定想不到,敌烈会背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吧。”

韩德让会意:“就让女里把这件事捅到主上面前,或许可以因此打乱罨撒葛的步骤,甚至他们兄弟的相争,会让整个大局有新的转机!”

耶律贤点头:“不错,你就依计而行吧,只是……”他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只没如今的心思,却是叫我无可奈何。德让,我怕他贸然行动,会让主上猜忌,到时候不但他自己会有大祸,甚至还会连累我们的行动。德让,你可否去劝劝他?”

韩德让却无奈摇头,道:“只怕只没对我更有猜忌……”之前,他略咯提到,只没就满心戒备。因为只没也听说了,燕燕喜欢韩德让。他去劝说,只能适得其反。

想到这里,韩德让叹了一口气:“今天,燕燕来找我了……”

耶律贤心中一动,脸上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哦,她找你说些什么?”

燕燕来找韩德让,就是跟他诉说心事,乌骨里的出狱,乌骨里的坚持,乌骨里的野心……

这个小姑娘,终于开始,进入了人生的烦恼,以前的事,再厉害,不过是发生在她身外的事。而今,乌骨里的事,才是她平生第一次,遭遇至亲之人即将离开身边的现实,她不解、不舍、不忿,而唯一能诉说的,只有韩德让了。

耶律贤听着韩德让说着,只是静静地端着茶,听着。

韩德让说了一会儿,忽然停住,他素来不会跟耶律贤讲这些无聊的事,但今日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耶律贤说了这许多,或者是因为他充满兴趣的眼神,或者是他今日若有若无的话语引导……他想到这里,忽然暗中失笑,想自己竟是想多了,耶律贤或者只是单纯地对外面的生活感兴趣吧。想到他自幼孤苦,活得战战兢兢,对这些普通的小儿女之乐反而是从未接触,心生向往吧。他想到这里,看着耶律贤,抱歉地说:“明扆,你身体不好,我还拿这些不要紧的事扰你心神。不说了。”

“不……”耶律贤说:“你继续说吧,我想听!”他微低下头来,轻叹一声:“平时我活得战战兢兢,活在步步为营当中,听你说说这些,才觉得自己还有些活气,这世间还有如此单纯美好的小烦恼!”

韩德让心道果然是此,也不禁哑然失笑,点头道:“不错,我素日最怕小丫头烦人,可是有时候,经历一场大的事件,忍不住就想坐到她的身边,听她讲这些没意思的小事,忽然觉得,人生都更有活力了些。”

两人相视一笑。

耶律贤低咳两声,看着韩德让的笑容,忽然幽幽一叹:“小时候,我一直向往,做德让哥哥这样的人。如今,我也还是同样有此向往。”

韩德让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耶律贤内心却是知道的,他所羡慕韩德让的一切中,还包括燕燕的爱情。那样单纯地被一个少女爱着,是多么令人羡慕啊。

而他这一生,是注定不会有这样的幸福了吧。

沉默片刻,耶律贤忽然又道:“刚才女里来找我。”

“哦?”韩德让问:“女里找你何事?”

耶律贤却说了一件令他意外的事:“敌烈来找他,说罨撒葛在李胡谋逆之事上,私纵喜隐,隐瞒萧思温宰相之女涉案之事。”

韩德让一怔:“他如何得知?”旋即明白,敌烈毕竟还是穆宗的同父弟,虽然穆宗最信任罨撒葛,然而与其他宗室相比较,敌烈毕竟还是受到一定的重用的。而敌烈的心思灵活,在罨撒葛身边是否也有一些潜伏的暗探,也未可知。

当下又问:“大王作何打算?”

耶律贤微微一笑:“敌烈既有此心思,我们何不成全了他。”

韩德让顿时明白,穆宗多疑残暴,虽然偶有精明之处,然而大半时间醉酒胡为,但因有罨撒葛相助,所以还能够控制全局。且看敌烈刺出的这一刀,是否可以把穆宗兄弟之间的信任割裂?

“只是——”韩德让犹豫:“可行吗?”

耶律贤微笑:“此事便不可行,也是敌烈之事。”

韩德让有些担心:“女里会不会有所影响?”

耶律贤道:“女里贪财,人人皆知。就算是事情败露,主上亦不会太过追究女里,顶多小惩大戒罢了。”

穆宗最怕的不过是有人谋反,除此之外,只要能替他做事,他并不在乎臣子们的品行如何。像女里这种看上去粗鄙而没有心思的人,反而是他放心的。

两人商议已定,便令女里去执行。

女里得了耶律贤之命之后,装模作样地巡逻了一圈,就顺路拐到了穆宗的宴殿去。

此时穆宗正喝得半醉,见了女里到来,便招招手:“女里啊,来得正好,陪朕喝酒,喝酒。”

近侍念古忙为女里奉上一只金杯,女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多谢主上赐酒。”

穆宗大笑着拍案:“痛快,再来!”

女里便坐下来,陪着穆宗一边唱酒,一边闲聊些群臣之间的小道消息,穆宗倒是很爱听这些东西,这也是女里在穆宗跟前混得开的原因之此。如此一来二去,连喝了十余杯酒,女里便借着酒劲上来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主上,我知道有一件事……呵呵,呵呵……”

因为刚才已经说了太多上京城八卦消息,穆宗也不以为意,哼哼着道:“什么事?”

女里张口欲言又止,眼珠子一转,作出一副胆怯的样子:“可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穆宗已经喝得有些高了,不在意地:“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讲!”

女里又犹豫了一下:“这……”

穆宗起了疑心,拍案骂道:“吞吞吐吐的,你是娘们啊,讲!”

女里陪笑:“我就怕说了,您不高兴。”

穆宗听得他再三犹豫,起了疑心,微眯起双眼瞪着女里时,竟透出杀气来:“讲!”

女里装作害怕,压低了声音:“这件……与太平王有关。”

穆宗一怔,看了看左右:“罨撒葛?”他一挥手,宫女和小侍们纷纷退下。穆宗招招手,女里凑近,穆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低声威胁:“你若是敢胡说八道,朕宰了你。”

女里哆嗦一下:“臣不敢,这件事,臣用脑袋担保,绝对没有胡说八道。”

穆宗松开女里,见他不爽快地样子,不由拍案骂道:“我操你娘,快讲。”

女里被骂了一通,表面谄媚,心中却在暗暗腹诽,谁不知道你有畏女症,想操你也得能操得了啊,面上却半点也不敢显露,抹了抹汗陪笑:“是、是李胡谋逆案,喜隐一定知情,可太平王却替喜隐隐瞒。”

穆宗不信,骂道:“放屁,他是我弟弟,他为什么要替喜隐隐瞒?”

女里连忙解释:“臣刚开始也不敢相信,可后来,臣才知道原因。”

穆宗阴沉着脸:“什么原因?”

女里吞吞吐吐地道:“臣听说,当时在李胡府里抓到的,还有思温宰相的二女儿,她当时正和喜隐幽会,嘻嘻……”说到这里,他猥琐地笑了两声,见穆宗仍阴沉着脸,不敢扯远,又急忙道:“太平王在给主上的奏报上,没写这件事吧?”

穆宗听着这话,表情有些微妙的变化,他伸手摩挲着下巴,眼神闪烁:“思温的女儿?”

女里诡秘地笑道:“是啊,真要奏报上去的话,这件事思温宰相也要脱不了干系。大王可知道太平王为什么这么做?”

穆宗听得不耐烦起来,伸手给了女里一个巴掌:“有放就说,有屁就放,哼哼唧唧的,装苍蝇吗?”

女里捂脸含恨,却不敢表露出来,但也不敢再多罗嗦,直接说了出来:“太平王看上了思温宰相的大女儿,因此替她们家隐瞒真相,欺骗主上,还帮着包庇下了李胡的儿子喜隐。”

穆宗听了此言一怔,转头看着女里,笑容忽然变得玩味,女里心中一凌,他知道穆宗是个喜怒无常的人,顿时不敢再说什么。

穆宗却不理他,独自低头思量着,忽然笑了起来:“哦,罨撒葛看中了思温的大女儿?所以,对朕欺瞒真相?女里啊,你说,这个应该叫什么……色迷心窍吧?”他越想越是好笑,不由拍案:“有趣啊有趣,罨撒葛的王妃死了,他这是当了几年鳏夫熬不住了吗,哈哈哈……”

女里本以为以穆宗多疑的性子,会闻言大怒,不想穆宗表现得却如此奇怪,心中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忍不住腹诽,他是最知道穆宗情况的,心想你知道什么叫熬不住?但这话他可只敢在心里想,脸上却一丝也不敢带出来,只小心翼翼地看着穆宗的脸色,附和道:“是,是……”

穆宗笑到一半,笑声忽然停了下来,疑惑地问:“那他怎么不跟我提呢?”

他所有的反应,都出乎女里的设想之外,到此时他已经不敢再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穆宗反应,以求自己能够不被迁怒不被怀疑,当下只能不断赔笑附和,再也不敢说其他多余的什么话了:“这,想是……有其他的难处吧!”

穆宗摸着下巴,嘿嘿笑着:“也是啊,人家后族的姑娘,北府宰相的女儿,有的是人可嫁。罨撒葛再好,那也是个上了年纪的二婚啦!”

女里没想到事件从谋逆的性质一下子转到八卦性质,心中惴惴不安,穆宗的心思转得太快,身边的人都没办法跟得上,实是天心莫测,当下跟着附和:“主上说得是。”

穆宗摇晃着酒杯,忽然似是想到了什么,越想越有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女里也跟着嘿嘿陪笑,不想穆宗却忽然扭头问女里:“你知道我在笑什么?”

女里连忙摇头。

穆宗轻蔑地看着他:“那你还傻笑个屁!”

女里碰了一鼻子灰,讪讪不敢说话。

穆宗嘿嘿一笑,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懒懒地道:“太平王果然胆大,欠教训。花哥,你带人去太平王府,传朕旨意,太平王处事不妥,杖责二十,剥夺近卫军指挥使一职。”

女里一怔,方才听穆宗口气,似乎根本不在意罨撒葛的“隐瞒”和“背叛”行为,怎么忽然情况又急转直下了呢,见穆宗眼神看过来,忙低着头喝酒,不敢多言。

穆宗眯了眯眼睛,忽然道:“念古。”小侍念古忙趋上前,便听着他道:“你去永兴宫传令,任命皇子贤作近卫军指挥使。”

女里听到这话,整个人不由得僵了一僵,心头狂跳不止。他没有想到,这一晚上峰回路转,这个敌烈一心想要的位置,竟然落到了耶律贤的头上来。

他不禁想起刚才向耶律贤汇报此事时,耶律贤什么也没说,甚至是似乎听耳不闻此事的态度,让他当时忐忑不安,还以为自己的情报没有价值,自己的请示多此一举。但是,是不是当时他就能够想到这个结果呢?

让他来,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呢?而敌烈,他一定不知道自己苦心的筹谋,最终竟便宜了耶律贤吧。比起敌烈的自作聪明,不禁让他耶律贤产生了高深莫测的心理,同时也暗暗庆幸,自己没有站错队。

耶律贤一卷新的书贴未写完,穆宗的旨意就到了。

耶律贤接了旨意,不动声色,只谢了天恩赏了来使。楚补心中喜悦,见状令众侍从出去后,忙上前低声道贺:“恭喜大王,终得授官,可以出宫建府,再也不用过这种居人檐下,受人挟制的日子。”

耶律贤自接了旨意便在沉思中,此时闻言,只淡淡扫了一眼楚补:“傻瓜,这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往后你要更加谨言慎行,近卫军的事情更不可轻易沾染。拿笔来,我要上奏回绝此职。”

楚补惊愕:“大王为何要拒绝?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咱们有机会掌握兵权。”

耶律贤长叹一声:“正是机会太好了,所以才要更谨慎。如果主上真心信任我,不会因为我一次回绝就把官职收回,如果他只是试探,我也可避嫌。”他顿了一顿:“你速去请韩郎君来,我要与他商议事情。”

且不说韩德让接了密令进宫,罨撒葛被打的消息,却迅速在上京高层中流传开来。

乌骨里自那日与萧思温商议嫁喜隐的事情不果,而被关在房中,正闹腾不休。胡辇正为此事而头疼,就叫了燕燕来,让她来劝说乌骨里。

不料燕燕却反而说,既然乌骨里喜欢喜隐,何不成全了她,也省得她闹腾不休。胡辇大怒,揪了燕燕正在训她,却见侍女福慧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大小姐,不好了!”

胡辇一惊,紧张地站起来:“什么事,是不是乌骨里又出事了,还是喜隐想干什么?”

福慧摇头:“不是,是太平王!”

胡辇松了口气,又重新紧张另一件事了:“太平王?他……”难道是他找上门来了?

却见福慧摇头:“不是,太平王、太平王他……被打了!”

燕燕听到顿时大喜:“啊,太平王这个坏蛋被人打了,太好了?”

胡辇也是一惊:“太平王被打了,谁打的?”

福慧喘气道:“是,是主上。”

燕燕顿时泄气:“嘿,害我空欢喜一场,他们两兄弟好得很,这有什么稀奇的。”

福慧急了,忙分辨说:“不是那种打,这次他被打得很厉害,都打到躺在床上了。”

燕燕拍掌:“太好了,这真是好报应。”

胡辇一惊,摇头道:“不可能吧,太平王做错什么事,被主上打成这样?”事实上,她也猜到了一二,并隐隐有些不安了。

果然福慧还是说出了她最怕听到的话:“听说是主上得到消息,说是太平王循私,在送到幽州城的密折中有所隐瞒,于是下令打了他二十杖,连近卫军指挥的权利也被削夺了。”

燕燕顿时醒悟过来:“对了,我们上次在幽州城中去偷密……”她话说到一半,连忙掩住口,看看左右,刚才一开心,差点把真相说出来了。

胡辇听了这话,却顿时怔在当场,好一回儿没回过神来。

福慧也是服侍她甚久的人,见她如此,拉了拉燕燕,暗示她随自己出去。燕燕满心不解,然则刚才她被胡辇教训,此刻看到可以脱身,自然也就悄悄出去了。

福慧亦将众侍女们一并带出,自己留在门外随时等候传唤。

胡辇的心扭成了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手上的镯子,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当日她已将镯子给了罨撒葛。

那时候,她只恨他乘人之危、轻薄无行。他说他喜欢她,想娶她,愿意为她付出,她根本不相信,这世间向她献殷勤的男人,有几个不是为着她的后族身份,为着她的父亲是萧思温。在罨撒葛眼中,她也不过是后族众多姑娘中可选择的一个罢了,只不过明面上看来在后族诸房的姑娘中,她的优势略明显罢了。

她曾经喜欢过韩德让,也恰恰是因为,那些年貌相当的少年中,韩德让也算得不是刻意为着她后族尊贵身份去对她大献殷勤的男人。因为韩德让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与他是无望的吧。多么的冷静,多么的克制,他与她,其实是十分相象的。

所以,她一开始,并不相信罨撒葛。她不相信他有情,自然更不相信他的付出是真的,她本以为他只是用手中的权势卖个人情要挟于她,她才不相信他真的会为此事冒上风险呢。她只以为,主上最为信任于他,况且以他这种工于心计的人,又怎么会真的让自己冒半点险呢;

可是没有想到,他说的居然是真的,他真是冒了风险来帮她的,甚至他为她丢了职位、失了主上的信任,甚至受了毒打。

如果他的风险是真的,那么他的付出是真的吗?他说……他爱她,会是真的吗?

胡辇的心乱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过了一会儿,听得外面福慧小心翼翼地问她:“大小姐,要不要用晚膳?”

胡辇猛地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昏黄,她只是走神了一会儿,怎么竟如此之晚了?

她走出门外,只问了一声:“其他的人呢?”

福慧道:“相爷今日还在内阁理事,二小姐还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三小姐去韩郎君府上了。”

胡辇脚步一顿,看着院子里虽然婢仆往来,忽然只觉得空落落得叫人难受。

此时的罨撒葛正躺在床上养伤,心中却是想着昨日之事。

昨日事发,他虽然被穆宗下旨杖刑二十,但毕竟以他的身份地位,行刑的人顶多打得他皮开肉绽,虽然看上去血糊一片甚是凄惨,但毕竟只是皮肉之伤,他身强体壮,素习弓马,昔年在沙场上也是受过伤的,这点皮肉小伤根本算不得什么。

近卫军指挥使的位置虽然丢了,但是他其他的职位没动,所以他心里很笃定,穆宗只是小惩大戒,并不会影响自己的地位。

他也知道,朝中上下嫉妒他的人不少,再加上这次他杀了不少人,结了不少仇家,当日他带着人去抓李胡父子,许多人都是亲眼看到乌骨里被抓,所以他庇护乌骨里的事情又不怎么隐秘,被人曝出来也是正常。

只是他没想到,穆宗没有找他过来骂一顿,而是这么大张旗鼓地传旨打他一顿,难道是之前杀的人太多,穆宗为了平息众人怨气,才会如此如此做吗?又或者是他最近权势太大,以穆宗的多疑,是打算在众人面前平衡一下?

只是他向来是个不吃亏的性子,既然他挨了打,就不能不找点好处回来。所以这头才挨完打,那头就立刻派人将此事告诉胡辇。

他从第一眼,就能够看出,众人眼中那精明强干的萧家长女胡辇,其实是个心肠软、重情义的好姑娘,这也恰恰是他看中胡辇的地方。所以,当她知道他因为帮助她的妹妹,而受刑丢官的话,她会怎么做呢?

她会来看他吗?

正想着,就听得心腹高六进来道:“大王,有客来。”

罨撒葛一喜:“是谁?”

高六却道:“是翼王。”

罨撒葛微一皱眉,刚忖他来作什么,昨天他挨了打,蜂拥而来探望的亲贵朝臣便有许多,他耐烦理会,便让高六都拒了。所以能够通过高六通报到他面前的,自然是一些特殊的对象。

就听得高六解释:“翼王毕竟与旁人不同,再说,老奴看他这次的神情,有些不对……”

罨撒葛嗤笑道:“怎么不对,是有些兴奋,还是有些幸灾乐祸。”这个敌烈,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小东西,还能够有什么花样玩出来,想了想,道:“让他进来。”

此时他因挨了打,又值盛夏,便伏在榻上,光着上身涂着药,身上也没有盖什么东西,照说这样是不宜见客的,但罨撒葛并不把敌烈放在眼中,就这么大剌剌地让敌烈进来了。

罨撒葛受杖刑被削职,近卫军指挥使的位置落入耶律贤之手的消息,也传到了敌烈耳中。敌烈没有想到,自己原来盘算好的结局,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变化,不由地跳了起来:“什么?给了明扆?”

他的侍从见状忙问:“大王,您没事吧!”

敌烈心烦意乱地挥手:“没事,没事,你下去吧……”见侍从欲退下,忽然想到一事,叫道:“等等!”

那侍从站住,静听吩咐。

敌烈心烦意乱地来回走了几圈,忽然停下脚步,问他:“前些天头下军州送来的那几个绝色女奴,都还在吧?”

那侍从忙道:“在呢,敌烈大王,您是不是要……”

敌烈冷笑一声:“你去把最好的两个挑出来,明日一早备车,随我去太平王府。”

罨撒葛挨打削职,这本就是他预料中事,可是为什么近卫军指挥使的职位,会落在那个病殃子耶律贤的头上去?他自负算无遗策,那么事情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横帐三房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他太了解穆宗了,他不相信他能如他展示在外界的那样,真的把耶律贤当成自己的子侄,当成皇位的继承人一样看待。他不相信穆宗会将皇位交给旁支的人,而不是太宗子嗣。

他得去打探一下,罨撒葛受刑削职以后,到底能不能在穆宗面前翻盘。以及,穆宗和罨撒葛有没有怀疑到这件事与他有关。

如果这次罨撒葛还能翻身,他就等待下一次的机会;如果不能,那他就可以直接踩下罨撒葛,对仗耶律贤,并且力争在穆宗面前的表现,把太宗留下的国阿辇斡鲁朵的权力握到手中。

他也是太宗之子,凭什么不能一争皇位。

敌烈握着拳头,恶狠狠地想着。

次日一早,敌烈便带上从自己头下军州精挑细选出来的女奴中最漂亮的两个,以及一些药物、礼物,去了罨撒葛的太平王府。他一进来便见罨撒葛伏在榻上,背上尽是杖刑之伤,皮开肉绽,青紫成片。

看着这个从小就压他一头,轻贱于他的异母哥哥如此模样,敌烈的心里头又是快意,又是紧张。面上却不显露,反而作出一番又心疼又不平的模样来:“二哥,你怎么伤成这样……”

罨撒葛懒懒扫了敌烈一眼,冷笑:“那又如何,主上打的,你不服啊!”

敌烈尴尬地咳嗽两声,强行挤出笑容来:“这、这个,小弟也是关心二哥嘛。”

罨撒葛嘿嘿一笑,眼睛扫过他身后的两名绝色女奴和捧着的礼盒,不耐烦地道:“多谢关心,喏,看到了,我的确是挨了大哥的打,是不是很开心啊?看完了就可以走了!别在这瞎磨蹭的了。”

敌烈噎了一下,见罨撒葛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中暗恨,却舍不得就这么放下礼物离开,上前一步拭探道:“二哥您说哪儿的话,咱们可都是亲兄弟,弟弟可是诚心来看望您的,这是渤海国进贡的上好伤药,我是特地给二哥寻来的……”他边说着,边取过侍从的木匣奉上。

罨撒葛示意小侍接下,漫不经心地说:“嗯,难为你有心了。”

敌烈见机上前一步,忙献殷勤道:“我看二哥这里用这些小侍从,未免粗手笨脚的……弟弟带了两个绝好的女奴,送给二哥服侍日常如何?”说着便让那两个妖艳的女奴上前行礼。

但见这两个女奴妖娆上前,娇滴滴地向罨撒葛行礼:“奴婢见过太平王。”

罨撒葛微微抬起头,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个女奴。

敌烈见状,略微放松了紧张的神情,谄媚着靠近罨撒葛:“她们俩能歌善舞,也还算伶俐……”见罨撒葛神情不屑,顿时明白,忙解释:“都是我头下军州的家生奴,并不是外来的什么歌舞姬,很是清白。”说着使了一个眼色,两个女奴会意上前,一个接过小侍从手中捧的布巾,为罨撒葛擦汗,另一个就去端小侍从手中的茶盏。

罨撒葛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照说敌烈素日对他心中不服,虽然也来讨好趋奉于他,但是他要不接招,也只能悻悻而去。今天这般执着,想是有些缘故。横竖他受了伤闲来无聊,看看他有何打算,也是个乐子。

谁知道正在此时,便见时,一个侍从忽然匆匆跑了进来:“大王,胡辇姑娘来了!”

罨撒葛一听,倏地跳了起来,推开那个为他擦汗的女奴,这一推用力甚大,吓得那个为他捧盏的女奴打翻了手中的茶盏,茶水也溅了一身。

罨撒葛本来就受了伤,这一急一跳,牵动伤口,痛得俯下身边。

敌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二哥,您这是……”

罨撒葛一看这两个妖艳的女奴,一股脂粉香气袭来,想着胡辇马上就要进来,若是看到这场景岂不是在完蛋。心中一急一恼,也顾不得什么,推了高六道:“你快去‘迎一迎’……”

高六会意,顿时匆忙而去。

罨撒葛见敌烈茫然地站立当场,顿时一腔恼怒尽数倾倒在这个人身上,指着门,不耐烦地骂道:“滚,给我滚出去,我就知道你这个贱婢养的,从小就不干好事,你这是特地来坏我的事吧!”

敌烈被揭了疮疤,内心恨极,却强作笑颜举起手缓缓向后退:“二哥,您别生气,我做错了什么了,您告诉我啊。我这就滚,这就滚!”

这时的罨撒葛哪有心思和他理论,指着敌烈对小侍说:“带他去后门走,还有……把这个东西,和这两个骚货也赶紧带走,快!快!”

敌烈莫明其妙,却被两个小侍一个捧起木匣塞在他手中,另一个小侍粗暴地拉起两个女奴,一起将他们推出了门去。

那边刚送了敌烈出门,这边罨撒葛就安排小侍收拾室内。此时空气中此时还弥漫着脂粉的香味,罨撒葛不由地捶榻骂道:“敌烈这个混账,什么时候来送女人不好,偏生这个时候来,要是坏了我的事,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着,又一边催促着侍从:“快,快打开伤药在房间里洒一圈。”

见那侍从闻声拿着伤药到处洒,试图用伤药辛辣刺鼻的味道去掩过空气中的脂粉香味,他忽然心生一计,嘿嘿一笑:“慢着,来给我上药。”

说着,便伏倒在榻上,准备等着胡辇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