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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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行走的歌谣

我只是一个过客

在黄河浪上漂流一回

在此岸是一只罪孽的羊

到彼岸成为一根无辜的草

六盘山

如是高度。两千九百多米的仰望或俯视

让鹰成为众矢之的的王者

让岩石上的经卷被风翻晒

跑出流云逐日的马群

让雷霆、闪电与暴雨

成为草尖上炫目的舞蹈或颂词

烟云散尽,历史的盛宴杯盏狼藉

断箭噙着呼啸的爱恨

铭文里镌刻着泣血的姓氏

几点破碎而锋利的瓷光,惊魂未定

黑暗中的河流,汤汤而西

丝绸的亮度被飞天的霓裳托举

北山逐鹿,南山牧马

萧关的风传送着漠北的雨意

那个在瓦亭堡风餐露宿的人

卸下骨头里菊花的阴影或锈斑

让一把饮血出逃的刀子

在清水里迷途知返

借弯弓里蛰伏的火焰与马蹄

借纤纤舞步抖落的烈烈风尘

借几束黯淡低垂的星光

喊一声野辣心跳的花儿

我泪水里的黄金

会以一座山的方式落地生根

雪落六盘山

一团乌云在六盘山的西侧

迟疑不前。它挟裹着心事

以雪的方式接近一座山的呼吸

鸟翅掠不过的六盘山

鹿群隐匿了无辜的蹄声

我在雪的废墟里

替一匹马和一副残损的车轮

寻找出路

大雪飞扬。风吹苍茫

时间哆嗦了一下

一根凌空而舞的草习惯于穿越

习惯于蓄谋地眺望

一个王朝孤单而凋落的背影

六盘脚下安睡的村庄

十万雪花托举着民歌的天堂

远行的人怀揣酒囊与火苗

让一只鹰从内心慢慢复活

我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从风雪中踽踽归来

六盘山。我一路磨砺的剑气与柔情

能否让一块岩石开口说话

大水沟

还给你失散的马蹄

还给你饱满的酒囊

还给你梦中沉睡的莲蓬

还给你一厢情愿的孤独和幽秘

大水沟。清水西去

点点碎银托起漂械的村庄

清泉里掬起一朵莲花

灵魂里埋下十万次虔诚

一只鹞鹰掠过突兀的岩石

一汪绿草锁住满天的星星

大水沟。一声牛角号破空传来

一滴泪洇染隔世的疼痛

左公柳

南环路。几棵柳树默默相对

西行的大道上

茂密的凉阴覆盖了

一百多年前的呐喊或喘息

站在仰望的高度上

历史的烽烟滚滚西去

一地月光珍藏着柳树

喧响而疼痛的梦

大地可以作证:

一个人的名字刻在树上

一棵树,要么承载着他的诅咒

要么是他无言的墓碑

好水川

青草淹没岁月的刀锋

马蹄踏碎羸弱的呼救

好水川。鸽翅下的祷词散落成泥

千年的疼痛,若隐若现

借一副滴血的马掌

飞越生命漂流的时光之河

好水川。我的视野一阵警觉

每一片叶子都是血腥飞扬的箭矢

每一块石头都啜饮着阳光的呐喊

好水川。噩梦像天庭滚动的车轮

十面鼓声将沉重的夜幕撕裂

朔风阵阵,孤烟无声

西夏的葬器在冷月下

放出诡悍的幽光

六盘山以西

鹰在飞!

鹰在死亡之谷盘旋、俯冲

高天更高。透心的蓝圣乐袅袅

十万支箭镞凝固的速度

张弓齐鸣。众鸟的血骨

在千年的涅槃中 猎猎燃烧

马在跑!

琴声挽不住的马蹄。英雄

在黎明的血光中诞生

星月高悬。遍地的格桑淹没了

岁月的刀锋。今夜我们斟酒一轮

心中荡起隔世的长风

佛在笑!

经幡托起的古寺 经声飞扬

朝圣者的骸骨独饮风霜

孤烟浸染恩怨的城堡

落日归巢。是谁手持雪莲的圣洁

照亮西部的旷远与寂寥

西出阳关

再往西带刺的植物攫住了

坚韧的飞翔。青青柳色

在谁的心中一夜枯萎

破烂的鹰翅裹不住疏荡的荒芜

时空凝滞一具黄羊的尸骨

被呜咽的风吹透

再往西孤独沉入僵冷的石头

一根草在废墟的城堡上呐喊

风沙的旗幡遮天蔽日

西出阳关。一切全靠你自己了

一杯浊酒溅湿了月光

月光是你梦中的衣裳

薄如闪电。被光反复磨砺的部分

从青石的唇上亮开

像炫目的白蝴蝶飞出幽暗

枯骨托举着千里沃野

呻吟的根梦见蛰伏的雷声

利若风行。一弯银月饮尽爱恨

花瓣覆盖着血腥的峥嵘

夜色包裹着淋漓的伤口

天空让出了道路

大地让出了墓碑与宽容

柔似浮云。一颗心上插一把

情殇的刀子灵魂飘浮

刀锋暗淡。一点一点剥落的光

刚好照见一个女人和

另外一个男人瞬间的回眸

北地草

盛大的草原随风翻卷

逐草而居的先民

熄灭了眼中牛粪的余烬

腰刀的寒光触痛了满天星辰

风吹草低

青草的流苏缠绕着叮当的佩玉

呜咽的马头琴

将一匹孤独的马赶进黄昏

水囊干了

流沙淹没了匈奴人的铁蹄

命运的鞭子在空处悬空

目光驱使下的羊群疲于奔命

一声牛角号突兀传来

最后的胡杨是高贵的仪仗

千年的荒冢被风抹平

谁的呐喊飘荡在北地上空?

西行

仗剑西行的人水囊已干

他的呼啸仍在大漠上滚动

倒毙的尸骨被风沙掩埋

一地月光渗透失语者的悲凉

守候在毡房中的女人

梦见草丛中跳跃的露水

一条河在她的身上奔腾不息

烈日下的颅骨 深藏着

西行路上的一道道谶语

因为秘密的言说使我们前仆后继

西行路上,有多少灯盏被风吹灭

有多少爱恨在瀚海中浮沉

土堡

在时空一隅

一座土堡的显赫与忧伤

被风一遍又一遍地诉说

废弃的思想在阳光下沉沦

远遁的鹰凌厉的嗓音

穿过草色凝滞的苍茫

一只埋进土里的埙在夜里呜咽

几枚锈迹斑斑的古钱

找不到出口

青苔锁不住飞翔的经声

隔世的草远离红尘

被月光的寒霜点化

我寻觅而来。残损的堡墙下

一碗水照出你的前生

诡谲的爱情正在复活

泪水坍塌的古堡

一个人在命运的阴影里

徘徊不定

萧关道上

寒气锁住千年的月光

森森古木遮蔽着诡谲的旗语

生锈的箭矢剔除了遍地烽火

清水滋润着膏腴的土地

悠远的驼铃在夕阳的余晖里隐没

梦被风吹着

衰草覆盖着无辜的目光

逼仄的天空驶过最后一驾马车

萧关内外雷声滚动

戍夫在青石上安眠

英雄在剑气中长啸

疼痛的秋天被一声哀怨的雁鸣抬高

风吹草黄

铁甲映出满天寒星

萧关道上

摇曳的灯火舔食着夜的伤口

一根草伏下身子

吹响了一管瘦瘦的骨箫

戈壁

石头冒烟。乌鸦熄火

胡杨掏空了身子祈祷雨水

一个人在风中沉沦

孤寂的影子晃动着大地

在戈壁,我看到一片退潮的海

我闻到海水的咸涩和腥味

波浪拍打着波浪

一条折断桅杆的船慢慢倾斜

这寂静中的躁动

足以让黑夜缴械肉体的花朵

一滴水藏匿在空中

一颗沙砾的旅途面目全非

不要轻视一根草

它压死过一匹骆驼

不要对着漫天星辰

说出一座城堡消失的秘密

经过野狐掌

草木萧萧的野狐掌

风吹影动。雾气氤氲

这里更适合于假想

适合于在废墟的城堡里

患上一介书生的软弱或相思

远离红尘。一个人的命运

被一株草、一棵树

甚至一块清冷的石头所掌控

一个变幻不定的精灵

有狐的狡黠和温存

一身纯白或通体油黑

在夜幕下安放阴柔的蛊惑

在黎明暴露事物的真相

多少次经过野狐掌。我身不由己

借一片野狐掌的月光

我倾听的是前世的一段孽缘

我寻觅的是来生的一场艳遇

陕州古城

黄河在这里稍微转了转身子

隐隐的涛声让千万朵浪花

追逐生生不息的浑黄

泥沙之下,一块隔世的城砖

渴望呼吸

在三门峡。在古城遗址

那些原汁原味的吆喝

在晨钟暮鼓的苍茫中时隐时现

让一只停泊在岸边的船

孤独地回望

天鹅湖水雾氤氲

几只水鸟在苇草之上

沿着同一道弧度滑翔

碧青的树叶泛着幽光

野蘑菇的秋天

大地撑开了一伞伞恣意的纯白

一只蛤蟆被石头敲打

发出千年的邀请

蛤蟆塔前,我的脚印

注定会叠加在另一些脚印之上

一个人欲望的影子

被沉淀的雨水暂时卸下

芮城以南

芮城以南,黄土扎下深深的根

几孔幽深的窑洞,几串红红的辣椒

几挂金黄的玉米,几声野辣辣的信天游

在塬谷之间跌来宕去

公路两侧,果树成林

那些橘子、柿子、苹果、绿枣

沾着湿漉漉的水汽与羞涩

在车窗外颤悠悠地招摇

雨雾弥散,凉气袭人

车子在乳白色的梦中小心地穿行

没有人说话

我凝神静气,让心灵

在黄土的簇拥下作一次飞翔

从三门峡到芮城,我一路向北

在我有限的视野或想象中

几千年前治水的大禹

仅仅是神话的另一种开始

袁家寨

被虎乳喂大的孩子是神的旨意

一个姓氏落地生根

永恒的磨难透露出命运的玄机

这是土生土长的一座土家寨子

被牛头骨日夜庇佑

那只挂在木炭上的黑陶

终于熬出了生命的苦汁

大碗的酒举过头顶,星光四溅

老艺人手中的飞刃

衔着不可触摸的锋芒

让神在一根木头里开口说话

土寨土人土活法

在幽怨地哭嫁声中

一个做了土家新郎的人

左手扶犁,右手拉弓

九年的时光足以验证一个男人的孤独

可怜的庄稼

一株、两株玉米

在石头的罅隙里兀立

那些寥落的葵花不断变换角度

用微笑坚守着一个方向

手掌大的旱地,适合于缩微农业

却容不下一只滚动的碌碡

在湘西,可怜的庄稼

在稀薄的土壤里见缝插针

它们沉默。在公路的两侧

在时光的媾和中

等待雨水擦亮喑哑的嗓音

我甚至不敢看它们

我轻贱的目光容易触及到它们内心的

伤疤。它们孤立无援

却在为寸土寸金的土壤树碑立传

可怜的庄稼——

当大地微微倾斜

当风吹散黄昏的忧伤

你泪水里的珍珠会不会

照亮石头内部那不易察觉的柔软

在雪峰山中穿行

在一个地理名词中穿行——

雪峰山,密不透风的绿

在湘西竖起一道道屏障

我不断地擦拭着车窗玻璃

让来自深谷的那一朵云团

卸下湿漉漉的心事

公路的一侧,山坡陡峭

黝黑的森林波涛声声

几株玉米在有限的土壤中风干

裸露的石缝细水涔涔

黑瓦木门的苗寨

在车窗外一闪而过

我记住了那种陈年木头的潮霉气味

很少能见到人

一种巨大的空寂被山挤压

雪峰山隧道,七千多米的穿越

完成了一次心灵的对接

疑如街市般的灯光

在我的身后渐次模糊

在凤凰古城

我来晚了——

在流光溢彩的沱江两岸

多年的寻觅,让我成为一个迷途者

在甜腻的空气中陷于冥想

林立的吊脚楼撑起逼仄的天空

温顺的江水诉说着一段凄美的爱情

水草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

站在船头的苗家阿妹

让一首流淌的山歌

浸染着露珠与青草的芬芳

在沈从文故居

因为敬畏,我把脚步尽量放轻——

灯火的灰烬中,一个灵魂缓缓上升

而陈宝箴世家的显赫

让我闻到了一种南方嘉木的名贵味道

在凤凰古城

我渴望一场疼痛的涅槃

在此之前,我投进江水的

仅仅是一只兰草编织的花环

黄河,黄河

此刻,黄河水从我的身边缓缓流过

在宁夏柔软的腹部。在金沙湾

她转了转身子

不仅仅是犹豫或留恋

我没有呼喊——

我没有在你内在的咆哮和血性之上

放纵。我站在一隅

默默地看着你一路向前

满眼的浩大、宽容被无限的苍茫包裹

隔岸的湿地一片连着一片

芦草萋萋鸟影斜飞

垂钓者安放闲适的风景

而我作为一枚愚钝的石子

被你不停地抚摸、冲刷

胎记却依然浑黄

黄河,黄河——

我默念着你拜伏于地

我的疼痛我的荣光

我的贫穷或富有,我的谦卑与尊贵

与一条奔腾的大河根脉相连

沙坡头

浑浊的黄河水在这里拐了一个弯

水与沙相拥,目力所及之处

一种幽秘正被灼烫的沙粒搬运

此刻,大漠上看不到孤烟

一支驼队穿行于瀚海之中

一簇干瘦的红柳与阳光对峙

让我触摸到细碎的心跳或信仰

我只是一个过客

在黄河浪上漂流一回

在此岸是一只罪孽的羊

到彼岸成为一根无辜的草

沙坡头。阳光的箭镞被浪翻卷

我的影像过于模糊

而一只盲乱的虫子

在沙丘上留下了它清晰的爪痕

在西夏城

在西夏城。对一种文字的膜拜

让我面对一卷尘封的历史

想入非非

已是黄昏。云淡风轻

漫步在风噬的古城墙上

看莽莽黄河在脚下奔涌

一片茂盛的苇草在西夏的裙裾下

专注于遮蔽或隐匿

一种久远的回声泠泠作响

时光在瞬间仿佛倒流

今夜,举一碗黄河之水

邀一轮西夏之月

让一地草木风声鹤唳

在西夏城。那个见异思迁的人

在歌舞笙箫的迷诱中

劲吃牛胛骨暴饮西夏王酒

放浪形骸的样子仅仅限于城堡之内

水洞沟

一根草模糊了自己的身世

先于我遭遇了一场诡谲的手语

水。这大地忧伤的眼泪

深藏于暴戾的信仰之外

——一块柔情的宝石

复活了远古的爱情与神话

苇草摇曳的地方

一滴水默念着发白的经卷

洞。这灵魂秘密的谶语

在黄土深处蛇行

——一座致命的迷宫

黯淡的刀光剑影蓄势待发

炭化的种子窖藏的火药

相悖却又衍生

沟。这天空如林的峭壁

让无形陷于有形

——一道造化的旨意

洞开了岁月僵滞的尘埃

风声更紧。盘旋的鹰

把犀利的爪子慢慢收紧

明长城的烽烟下。水洞沟——

一边是鸳鸯湖一边是芦苇峡

一件残损的石器

与一次不期而遇地穿越暗暗契合

星海湖的风

星海湖的风

吹远了盐碱滩淤积的记忆

露出干净和潮润,露出爱

让一根芨芨草来不及祈祷

有星子溅入多情的湖面

少女裙裾飘飞美目顾盼

天空的蓝幽闭而透心。纤尘不染

有风吹过,星海湖波光潋滟

风吹去污秽,吹散陈年的忧伤

吹落一地的汗水和苍茫

吹远蓄谋已久的春天

在星海湖,一朵莲花独自盈盈

我没有太多的奢求

我只想借一掬澄明之水

洁身清心净魂

爱伊河

一条流动的飘带托起了银川

亮丽的银川,风生水起

那只栖落的凤凰被晨光唤醒

漫天洒下五彩斑斓的梦幻

水天一色,苇屏如画

众鸟高翔,钓者默然

一个人远离喧嚣

一颗心慢慢羽化

沿爱伊河出发

谁的灵魂之翼再一次舒展

西眺黄河之巅

长风吹散世俗的羁绊

在塞上湖城

没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用镜头装不下,就用眼睛装

用心装,用一生的想象装

当你转身而去

是否听到心底的一声呼唤

爱伊,爱伊——爱她否?

火车穿过萧关

千年古萧关,一根草识破了诡谲的旗语

一片月留住锈蚀的寒气

一块清冷的石头

被如水的苍茫浸透

一列火车。一条金属的巨龙

挟裹着巨大的震颤与轰鸣

由北向南穿过萧关

穿过尘封的荣光与梦想

那些土豆、麦子、玉米、辣椒

那些安于孤独的村舍和牛羊

纷纷探出头来

向一场行进中的盛典行注目礼

火车穿过萧关

沿着上升的河流拐了一个弯

像生活临时变换了一下姿势

我看见一只高翔的鹰

破旧的翅膀下深埋着长风和雷霆

放逐

坟墓在远处,我们

一步步地靠近。走了大半辈子

曾经的伤害或牵挂

像树上的叶子落了一茬又一茬

我们走在一起

被爱所伤的灵魂

将在黑夜相互避让

我是一棵伤痕累累的树

你是一条浑身疲惫的藤

不再相互依靠或纠缠

绵绵无期的是时间,是永恒

你是你的雨滴,我是我的沙漠

我们各自放逐

忘记了彼此爱过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