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晚上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窗外列车轰隆隆的驰过,随着“呜——”的一声长啸,在山那边消失掉,便只剩下公路上车水马龙的喧嚷了。我似乎能感觉到城市在这喧嚷中流光异彩、玉宇飞虹,然而在这沧海桑田的变化中感受过也挣扎过的人,都会像它底里的沉渣那样,要把这小城的历史一一记载下来。阻止不了的发展之路也会不慎在这小城的某个角落划下些沉渣般的伤痕,是要让它增添一点戏剧的意味,使每个人都可能为这伤痕洒下几滴泪水,就像栖息在楼顶的白鸽般感慨万千地怀旧,心思缥缈地幻想。或许你曾像这只白鸽,拍打着受伤的翅膀从它的高空飞过去,恐怕跌落,反倒跌落了,跌落在这伤痕里面。从此你平淡地生活着,不想去抗争、不再去奋斗,也不再感受大千世界的发展变化。你认为这就是我们必须承认的现实,这就是从容的生活,于是忘了试着重新拍动翅膀飞起来。梦想归于平凡、生活归于宁静,梦想和现实调和,一切都取得了平衡,因此你也就静止不前,也不再去和自己、和外界斗争,就像大浪淘砂般自觉地被淘汰出局了。
“这就是生活吗?这就是我们心甘情愿接受的现实吗?”我反复地问着自己,忽然想到明晚的一个应酬,想到那些令人目眩的灯光和浓烈的酒味就已经使我昏昏欲睡了。我不甚酒力——甚至就不会喝酒,也不会强装出笑脸来应承人家。由于我的笨拙,或许就连说一句话也会使这三百万的广告定单损失掉。然而经理说应酬是必须要学会并且也很好学的东西。强调我一定要去,于是我翻出那条从来就没有得到重用过的领带试着打上,紧紧的,特别不是滋味。
第二天快下班我接到电话,是刘通打来的,说晚上要我和蒙儿九点钟到咖啡屋和她男友见面,但要我首先不告诉她。于是我断然拒绝了公司的应酬,虽然老总为我感到遗憾,我也相信以后他再不会怎么重用我了,但一下班我还是兴奋地跑回家去,以沸腾的心情等待九点钟的到来。蒙儿很早就来找我了,见面就问我有没有他的消息,说希望能够再见到他最后一面。原来她已经订了去华盛顿的转乘机票,第二天就要动身。从前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她要去什么地方,便觉得十分突然,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只是流着泪摇头,什么也没说。看着蒙儿伤心的样子,我没有强迫自己问下去,只是递过纸巾,然后要她一起去挚情咖啡坐坐。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逛夜市吗?”蒙儿轻声问道,没有看我,只慢慢地走着。于是那一夜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我似乎感觉到了欣俞的影子,那些笑声、那些朋友,随即又都幻灭了,忽然想起蒙儿那天打电话叫我逛夜市时的情形,便笑着对她说:“你知道吗?那天你打电话来,我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直到你提起晚霞。”
“那以后我再打电话给你,是不是也一样呢?”
“也许会吧!”我说。
她点点头:“是呀!你会随着自己的青云直上而忘得一干二净的。”
“还有那蓝色文件夹,”我补充到,“他们不但不会消失,反而会更深的刻在我的心里,直到它停止跳动。”
“可惜这一切都不可能再有了。就像欣俞那样,也会在另一个不属于你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未来与梦想,过自己折羽后的平淡生活,”她定睛看我,没能说下去,又流泪了,“曾经欣俞对我说:‘忘记是一种无可取代的幸福,失忆也就不会是空白,而只是另类的甜蜜,如果时间可以让我在甜蜜中静静地死去,我愿意等待,永远……’。”
我不敢看蒙儿,也不敢看青黄的天:“曾有人努力忘记,但反而会事与愿违地想起更多,于是他才明白,忘不忘记都再无意义的。”
“或许……”
“什么?”
“或许有一天你们会明白的……”
“但愿吧!”
我们默默地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前面会到哪儿,只循着橙黄或白炽的路灯。蒙儿不说话,我也就一言不发,时间在这静默中消散,我似乎听见九点的钟声,也看到了欣俞的影子、小夜、客船、渔火、粼粼的波光,像是在弹响月光曲。在这无眠之夜,一切都是涛声依旧吗?
也许是浅意识引导,我们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咖啡会所的门口。
小梅把我们迎进去。
果然,刘通陪着她男朋友在里面我们昨天坐的雅座。当俩人发疯似地紧紧抱在一起时,我们慢慢地走出来,和刘通、小梅闲聊一会儿后,独自离开了咖啡店。在公交车上,我有一种难以叙说的感觉,不知是高兴还是激动,尔或是失落和孤独。
车缓缓地,从我澎湃的心里驶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