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完饭,已经九点钟了,一路说说笑笑地送孩子们回去,都是在不远的村子,十几分钟路程。回来时芳子和她弟弟送我们到村口,芳子是欣俞到这个地方后最要好的朋友,她原本有一个男朋友的,可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过,也伤痛了很长时间,现在曾经激起的微波算是慢慢平静了。
离开寨子后,就我和欣俞,紧帖的肩膀传递着彼此的温度,缓缓的脚步在田埂上变得出奇的沉重,月光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稀少的脚印像星星一样点缀着寂静的原野,显得那么珍贵,没有山风,路傍的树被雪压弯,支条懒懒地享受着这迟来的月光。正在消融的冰雪从树上滑落下来,哗哗地像打碎玻璃的声音,时而月光从树间射进我们的眼帘,连同我们的影子一起印在这洁白的雪地上,雪也该化了,但它却没有办法带走这两个疲倦的影子,因为它们在坚强的最后寻找到了生的希望。也许仍然感到有些贬力,但至少这影子所陪伴的将是绿叶新芽的春天,那时会有小鸟的鸣啼,兴许不是可爱的麻雀,我们可以从中寻得一种伟大的平凡,使在生命的起起落落中永远保持的那份纯真有了相映的机会。
“上天的眷顾,让我们相遇在这茫茫的大自然中,但它不会让我们在一起,有些事情,也许还要经过很多时间你才会明白,也或许时间总是跑在你的前面,使你在这一生之中都不会知道。我们穿越了一种信念,也坚信过永远,最后冲破了如网的那些岁月得以相遇,这些都像是上天对我们的怜悯。但我们终究熬不过现实,也许欠下的,就是需要如此循环才能将它还清,但我们又有多少可以还得了,心有力,事实却使我们无法做到。”欣俞整理着围巾,低头边走边数我们走过的脚步,“我们宁可相信现实的无奈,这次的相遇,只是让我们为过往的悲伤找个适合的借口,让我们在往后的路上会安然一点,我们都只是对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过去是,现在是,未来同样无法改变。所以如果你还想在这儿住一久,那么再过些日子你还是回去吧!好吗?别让我用冷漠来把你赶出我的生命之中,至少让我保留下那份对你的好。”
我看着俞儿那从未有过的冷峻,毫无挽回余地的痛苦涌动成漠然的绝望,兴许真的时间会淡化一切,让我们在一味的坚持之中变得什么都不是,变得毫无意义,也或许时间在我俩之间铸造了更多现实的无奈,让我滑过她脸庞的双手无法触及到对方的世界就已经消失,最终只剩下一种伤痛伴着我们向暮年的沧桑行去。
有一种坚决我无法反抗,就像人无法反抗空气而存在那样,然而也无法接受,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宁愿让不断衍生的矛盾把自己一次次推向无底的深渊,也不去屈从于矛盾的哪一面,因此我们也永远站在进退两难的境地无法逃离,不能前进,只能在原地找到一个个牵强的理由来搪塞无助的自己。就像现在,我以为可以站在俞儿心灵的窗口,欣赏她那从曲折中磨难出来的美丽,然而她的那种冷漠使我明白了无法触及的,也正是她那颗漂浮的心灵:“俞儿,现在我已经站在你心灵的边缘试图走进去,别再把我从中赶出来好吗?我不想这样,不想还没有开始就已经被淘汰出局,也许在过去的时间里我找着无数的理由来使自己沉迷在这种理由所构造出来的希望之中,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认为不再需要什么理由,因为这种希望已经不能覆灭,现在它实现了,我却要从这个实现我希望的爱人身上找寻它又将破灭的理由。为什么?为什么非要等到以后才让我知道理由?为什么你要认为我们只是双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不是说好了让我留下来吗?是什么让你的决定必须那样反反复复。”
欣俞平静地说道:“记得德国美学家普里斯曾经形象地比喻过关于堵塞的问题,他说其实堵塞就像是在你习惯看到的墙上拿走一幅画,也许那幅画并不怎么值钱,可是当你看到那座空空的墙就会产生一种失落的感觉,此时的心理就叫做堵塞,而之后那幅被拿走了你再也看不到的画在你心里就完全超出了它原有的价值。如果有一天那幅画又被挂回原来的地方,你再感到的,可能就是那种失落感的充实,那种堵塞没有了,可是你却冷静地发现,画本身是没有意义的。其实爱情同样如此,为什么人总是在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但如果哪天两个人又突然在一起了,就会发现其实双方需要的,都不是人本身,而是人本身要在所在的那个位置存在,而人呢!已经变回了现实中的样子,没有了神秘感和超出一切的价值。所以不要说我狠心要你走,这是每个人都有可能面对的现实,你我也如此。”
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到自己是恨多一点还是思念多一点,为什么,为什么我都习惯了从这种感觉中独立出来,做一个完全的自己了,你又要突然降临在我面前来搅扰我现在清宁的生活。”
“俞儿,上天既然再次让我降临到你的面前,说明它注定了要我为你疗伤,注定要我来还清自己所欠下的债,只要没有它的批准,我是不会离开的。”
欣俞停下来,转头看着我,眉宇间舒展了。
“我爱你,”我说,跑过去再一次紧紧地从后面搂住欣俞。她反过脸来看着我,露出一丝纯真的笑。然后低下头,默然无语地注视着脚下不断消失在夜色中的脚印。走到一块坪地,路消失了,除被积雪覆盖的乱石,便只是一些杂草。我们站在坪地上,可以清晰地看见东方的天空,时隐时现的月色把它渲染出了几分神奇的浅黄。我仍然拘一绺她肩上长长的秀发,在指间轻轻地梳理着,似乎要梳理出我们的那些零碎的回忆,然而回忆里没有快乐喜悦;没有厮守相随;没有花前月下;没有生活的宁静和温暖,一切最终也随着脚步的远去而黯然,像这夜空中漂浮的流云,散了,只剩一片紫蓝和清辉。欣俞转过身颤抖地抱住我,我们相拥着,没有言语的轻诉,就这样在静默中慢慢沉寂,沉寂。我注视着她枕在我肩上的头,第一次感受到了破镜重圆的欣喜的泪水顺着面颊流淌到她的发丝里去,欣俞哭了,哭得很彻底,然而没有声音,就连抽泣的响动也如此细微。但一种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膨胀,变大,弥漫在我们的整个世界里面,一切都随着这弥漫黯然了。她仰头看着我的脸,泪水还没有完全止住,我俯下去,不顾她嘴角粘着的一缕秀发,慢慢让双唇与之接近。她踮起脚跟,手扣在我的脖子上,微闭的眼帘映照出依稀月的光芒,脸上的泪痕珠丝般闪烁着。有些冰凉的嘴唇在轻轻的碰触中相融了。
一阵寒风袭来,远处的树林里冰块滑落的哗哗声此起彼伏,为我们演奏着美妙的旋律。这是生命的延续,在夜色里激起一浪浪巨潮,与那无形的力量的撞击使我们整个的人都开始崩塌了,崩塌在这无限的爱里面,随着火热的舌的交织,一切都在火与热的爱中回旋上升,上升,越过山颠的树影,我们在最高的云彩间隐没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