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番外:护妖道亲射贵朝官(四):妒女津(5)兰喻(1)
兆凌跨了流光的马,自初更起沿驿路奔了多时,黄昏时到了锦鱼驿,给马喂了些草料,自己呢,饿了两顿,有心在驿站里多吃点垫垫肚子,却又实在没有胃口,只得点了些下粥的小菜,胡乱吃了两碗菜粥。阿凌放了筷子,便向驿丞去讨了纸笔,写了个东西留给叶孤鹤,押上了自个儿的缺角玉印。原来是定下宗室大挑的章程,二十岁以上的,凡沾个兆字的男丁都列名待选——这里头铁定有你要的可造之材吧!写罢了,离了递信之处,正想往迦仙州去,走回外厢饭厅时却迎面碰上了流光。卫流光自那桃色包袱里抓了一只桃子包,狠狠往阿凌手里塞过去,板着脸道:“你这文弱书生,连夜赶路,竟比我快不了一个时辰。你这骑术…何忠义定是也已经没招了,只好叹了一声,随你去吧!”
“张老呢?”
“他老人家晕车了,躺在车里呢…我一会儿给他带吃的。”流光无可奈何地瞧了一眼兆凌道:“凌哥哥!不是阿光说你,在这儿你人生地不熟的,到驿站前边岔路又多,万一走岔了,反而费事儿…昨儿你临走,又给张老灌了不知什么迷魂汤,害他立马跑到我这边儿,念叨了你一整晚…天不亮他就拉我起来驾着马车追你了!你看,这不,晕了两回车,啥也吃不得,饿了两顿呢!”
“唉!今儿咱们直接去迦仙州吧,辰光还早呢。咱现在去给张爷爷请个医士瞧瞧吧。这驿站里也不知有没有配医士呢……”
卫流光慌忙连连摆手:“别!张老可不想叫你知道他晕车的事儿,你也别提留他在这里养病。老头非哭不可呢!”
“那我给他买些药丸吃。我去找找……”
“诶!你甭去…快上车去,张老见你上了车,就能好!我给他找药去……咱们马上去迦仙州,可快点找到才好,要不……唉!时间已到了,可叶章是真没传书来,鸳嫂子是真没到家。这事儿是有点奇怪……”
“唉!我上车上等着你。”
三人到了迦仙州,直奔了州衙。原来,迦仙州官欧阳值,因妒女津之事到龙都述职去了,却因见不着驾,只得按先时所约由一个何师爷管事。那接待的是一个靳管事,见了兆凌三人,不知底细,便摆架子道:“三位,欧阳大人不在,你等领家人骨殖的,先随在下靳某到这边签押名字,再到那边找夏账房领救济款和补偿钱,完事儿再签一个了账文书。您三位是三家呀,还是一家呀?你们的人死了没有?没死的到这边,在这儿等着,要见何师爷,谈好才可以领银子。现在…旷老回都了,事儿马上就了了。还差…呃…死了的一个,还有活着的一个。诶,我丑话说在前面啊…段船主的家人可没有啊……”
“你们的人名字是……”那靳管事眼皮一翻,无所谓地宣道:“死了的,只有秦渊的家人还没有来,那活着的还有一个…唉,这个人登记的名字是李善,李善是李荫国师的亲信,可不是这人的名字呀。可这人得了伤寒,病在迦仙驿,昏睡好几天,连名字也问不出来。州里预支了朝廷的银子,驿馆医士才给他开药,还派着那老医工照应他好几天呐!可再这么下去,眼见救济款和补偿银都快贴完了,你说,他家人还没来。这万一,银子贴没了,他这身边也没个人…再没人也只好赶人了…人要是死在公家驿馆里头,多晦气啊!”
“管事大人,这秦渊……”
“秦渊…您是他什么人呐?他的事儿定不下来,这您得找何师爷!您是……”
兆凌上前揖了一礼,含了些笑意正色道:“喔…下官是旷继忠大人的上司,敝姓卫。此位乃舍弟流光,此位为皇上亲自差来的张公公,我等……”
“天呐!您……”靳管事听了兆凌所言,顷刻如遭雷击一般,那肥硕脸上满面堆笑,谦恭回道:“天使钦差,原来是卫大人、张公公、流光将军…新皇驾前的大红人呐……这事儿太大了,我得赶紧有请何师爷!您几位赶紧到公署上座拜茶!请,请,请!”
三人来了公署坐了不多时,见那何师爷迎真佛似的跑来了。何师爷见了面,便殷勤笑道:“卫大人!小人不过暂代我家老爷管理州务,处事如有不到之处,望卫大人及二位大人海涵呐!卫大人关切这段船主之事,还有这秦探花和驿馆里这位…公子,小的如今也没顾忌了,只好秉着良心,一一细禀。卫大人呐!”
这都是小的老爷欧阳值,伙同李荫国师干的害人勾当,小的都是奉命而行…我不奉他们差派,哪敢做这等事啊!
您也了解这李国师原是朝里席丞相的内侄,他因他姑父在桑日入境时倒了,心里十分担心没了靠山。但他又觉得,啥都没有钱可靠,自然就想趁机敛财以自保。他先趁新皇领人出征,自己以筹军费资军为名,在境内搞段娘娘庙会——百姓人人给他整惨了:人家在他规定的上好地界高高兴兴办庙会,桑日人没沾到迦仙州,本来还算安稳。那龙都一带遭了兵灾的,还拖家带口过来这儿买东西和留宿呢!可,人进了这区域,再要出去就要交利钱!买东西、住宿的,交得还算少——人家心里恨那桑日贼人,看朝廷艰难,也愿意给一些。那行商作贾的人可就惨了!进门的时候,契约定得好好的,到庙会快结束的时候,李国师先是现身说法,一派正气,拐弯抹角就是要钱!然后,立刻赶了客人,龙都的大兵一围,逼人家交五倍以上的红利钱,说要上交皇上拿去打仗,不给?明的没啥,暗的,只有你想不着,没有他不敢干的!这里头就自是结了不少仇!众人结伙去龙都告他丫的,可他在朝里树大根深,又交了不少钱银结好大臣,又因姑父被俘,他还“有功”,谁能整得倒他呀!可这里头,他最恨的,就是段兴朝。这个老先生本是个员外,他原就是朝里管船的官。书君二十四年因反对红铅炼丹的事儿,他上书书君爷,给原来的太子爷,也就是新皇讲过情。不想本子给书君爷打下来了,官职也没了。段老的名望却跟着上来了。他后来就当上商会会主。李国师倒行逆施去牟利,名声是坏透了!可他的所为也败了人家段会主的名头!段会主就和他作了对头。偏偏李国师以他侄子李善为亲信,收买了段老的儿子,许他会主之位,要他在妒女津发浪之时,害死其父和那一船人!他李荫为何要害那船人呢?主要因为他通过李善,收了一个人的重金!
那人就是棋圣邢春山之女!李荫原来哪认识她呀,只为新皇在宫中传了手书皇榜,绘了小像。那小像在龙都传遍,一双眼睛画得极妙,李国师只为图财,托了捐金买药筹军费的名义,亲赴迦仙州来收钱。邢姑娘出的钱夠,李善领她见了李荫。那人当着国师的面,拿了棋圣令出来,说道赤金所制,一时典当不得!她口口声声只要那宝贝人参,道钱还可以再回去凑!那国师心里怕起来,就做下此事了!
只因国师手里,早没了那人参!那人参原给郁高国师占了,郁高坠梯后,肯定想用它救命,都已经拿出来了,谁知还没下锅,郁高就给仇家了结了!我咋知道的?我,那时在郁高府里干呐。后来,那人参给席丞相抢到手了——席丞相当初就在我手上拿的,我能不知道?后来,席鹰拿去送给了雪戟国主,那个参后来在哪儿?谁知道?但肯定不在李荫手里!那李荫又哪来人参给邢姑娘呢?这邢姑娘通天呐,李国师在龙都混了这么久,怎么不知道呢?他怕邢姑娘把这事漏给新皇,他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可照一般日子计算,邢姑娘回程的那日,根本不是4天前起风发浪那日,这里头还差着一两天呢!但这个李国师有招啊。他让李善找到我们老爷,由老爷派我传话把邢姑娘留在迦仙驿休息了几晚,缘由是宝参要最后才能出手,要她耐心等着。最后拖到了那天,拿东西的时候,李荫又授意把邢氏的名字登成了李善!李善又派我骗邢姑娘说,这事儿是公物私用,有罪过的!你既得了宝参,就不能用实名!我那是当然听他的!我也是那么想的,我奉命干活,哪知道里头有这么多弯弯绕?
咱再说说这个段兴朝段会主。他有五个儿子,早年间他的大公子打伏虎国给张太师斩了,封了英烈。所以书君二十四年抵了段老的一条命。二公子长到六岁夭折了,所以如今还有3个儿子,却全是小妾生的。活下的三个儿子都是好年华,这段老,偏爱这个留下的小公子。可小公子却比不得二公子的心计。二公子留心段老的生意,弄到段家手下归心,又暗里结好了李国师为后盾,谁都知道,只瞒着段老!如今旷大人在船板上找到个洞,是谁弄的?我给您说说这始末。一者,段家船不夠用,打表请国师拨船(这船是捐金换药人所用的,自归李荫出面要了)李荫调船给段老,段老不愿接见李荫的手下李善,所以管生意的李二郎就去接见,接着船翻了,段老从船上跳水游走后,给抓进了牢。旷大人审了段老一回,段老说不知道有洞的事,船上三十个人,只有他一个船方的人,事前是从朝廷领的船。接着旷老怜惜段兴朝年迈,放他去用晚餐。接着段家现在的大郎去看了段老,段老吃鱼噎死了。现在留下的大郎,年轻时他得过麻风,瘸了一条腿,他眼见没戏了,肯定投靠老二呀,他俩是一个娘生的!您可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我可是我老爷欧阳值的师爷啊,我不替他搜罗重要人物的情况,他那抠门的官儿,能发月俸给我吗?
您还想问这秦渊吗?秦渊,这个小公子,他,正经探花郎,书君二十九年的,今年只有二十一岁!大才子呀!可他呀,哼,他也为的是千年白参!他看上一个宜春院花魁,这事闹得极大,给人编成了戏文!他爱上此女,动了真情,把他老父气坏了。老头打上了宜春院,他作为老爷最爱的幼子,竟当着众人跪地求老父拿钱赎那美人。谈的结果老头当场给他气到中风,家人抬回去,老爷脑中隐血六天气死了!后来这事传到朝里,叶孤鹤以他狎伎不轨奏了新皇,按例革了他的探花。这人因跟朝里的李荏苒大人学过画画,他落难后找人借钱,李大人对徒弟最好,当下就借给他。他租了房子,偷带着美人溜出宜春院,却不防给院里的打手寻见,打了一大顿——那美女义气,自毁了容颜,因她走时留下了大半私房在院里,宜春院昧了她的钱,却也不要她了。两个就在租房里厮守。他那哥哥们却为分家产,也来气他。那小公子因被打加生气又得了重病,那美人照顾了一场,公子好了,这美女却给他染上又成了垂危之症。这个公子是个狠人,他为救此女,要得此宝参,他借遍族中,人家看他以前年纪轻轻重过探花,也给点面子,但所借仍是九牛一毛!他后来又去找了李荏苒,那仗义的李荏苒大人又借了一些给他,他便拿着这一些,也去上了李荫的大当——结果呢?他那点子钱连国师的面也没见到,听了李善的鬼话在迦仙驿等消息,就遇见了“邢公子”——当然就是邢姑娘喽!他见小邢得了人参,就把前情向她全说了,求她开恩施舍一些!那邢姑娘真是好人!用发上簪子硬戳了一截子人参给他,盒子却没有了。又说了好些祝福的话——那小女子,她不知道,她一举一动都给我老爷欧阳值监看起来了,这回派的人是靳管事——我的徒弟!
所以,秦渊去救邢姑娘,不才我也能理解。可那小邢姑娘为何去救三个人…唉!肯定是年轻,不知深浅,再加上人参没了,她心痛啊!她不知道,李荫要杀她灭口,本来也想过要在茶里下毒不让她上船的,可我徒儿靳管事其实良心真不坏,没下得去手。李荫觉得人家邢姑娘上了船就送命完了,可他错了,人家会水!可是这邢姑娘现在呢?唉!卫大人呐,您也怪不得我们靳管事!他也不知道您是不是李荫的人呐?他不说的冷漠一点,万一一招不慎,绝对有可能把自个儿给搭进去!
听了何师爷的话,兆凌先是坐在位上抖搂了一会子,他那一只手扣住旁边的桌沿苦苦挺了一会子,他熬到何师爷说完了,沉着声无波无澜地道:“师爷啊,下官临走的时候,新皇再三托了下官,要下官千万寻见邢姑娘,照管她一阵。我三人带了足夠银钱,自当封上一份微薄小礼孝敬给师爷您。皇命难违,且那皇帝于我卫家还有点子旧交呢。本来呢,他既托了我,我把她领走回龙都就是了。可如今人偏弄到这样了,我上殿见了皇帝,怎么交待?我想来想去,只有亲自去护那邢姑娘,只求姑娘无恙,我好给皇帝交待。但我流云已有妻室,这驿中人多,人家见了,说我卫流云不稳重。假手于他人呢,又违了皇帝的嘱托。我也只有托了假名去驿馆照应姑娘,等姑娘得了皇封名份,我们兄弟好讨个赏。”
“这个…大人客气,大人既有了主意,小人怎会不依!我吩咐医工放假,阿明也先退了。只叫老医士纪先生配合于你。你只顶了阿明的名字去好了…唉呀…卫大人,您自己要当心!邢姑娘得的是伤寒,要过人的!您要按医工的装扮面巾包脸,外头用上厚纱斗笠,身上用软鱼皮隔护衣…您一个尊贵的朝官大人,实在犯不着…但这功名谁不心动呢?唉!万一这娘娘有个不测,大人呐…您三位可千万担待着小人……”
流光瞧了兆凌半日,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却还是顺着阿凌的话说道:“这个您放心…我们三个看着呢。我和张老为证,何师爷!您保下了邢娘娘,等将来我们把娘娘带回去,您定是头功!”
张公公呢?他现在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实在想不通!他服侍过三朝先帝,阿凌是第四个了,可是,张喜现在认为,就算再让他多伺候几个主子,他还是猜不透这个主儿。本来只要和那何师爷打个招呼,用啥口吻随他乐意,然后尽快把人领走,或是摆明面放到最好的地方去医治,或医好了,封个娘娘,然后或爱或丢随他自由啊;要是医不好呢,这点是猜得到的!这主儿铁定是伤心欲绝的,可能有多久呢?不好说呀。长则几年,短则几个月,可总不至于会去殉她吧?小年轻的,说生死相依的多着呢,可真走到那一步的…张老想,反正我是没见过!可他真要这么干呢?那我就去尽本份,我一刻不松地看住了他,再死命去拽住他,拽到他想通了,不就会好的?
现在,阿凌要去驿馆特护的房里当医工,流光却决定不去拦他了,他也劝住了张老:“您可别去!我都看得出,他俩这里头有事儿。让他面对面,说开了,只有好处。若有鸳嫂子在他身边,他一准会好起来,咱们也省心。何师爷给安排的官署是迦仙州头挑的好地方,咱俩只管在里头呆着,由他去住在医工房。等过几天再说!”
“我等下再给他打点一下,啥都给他备好了…不管怎么说,这位哥儿是个难得的好人!他要那么干,肯定有道理,他干的一准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