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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琴瑟失调
夜黑透了,无星无月。楚王府里却还是灯火通明。
楚王是朱祁镇的第六个儿子,叫朱见洵。因为母亲的身份低,所以他到成亲的时候才被封王,府邸也被安排在离皇宫最远的菩平街。因为封王的时间晚,所以楚王只娶了嫡王妃。他的妻子不是别人,正是太子朱见深的亲表妹钟毓冉。因而楚王与毓冉不仅仅只是夫妻关系,还有表亲之连。这段姻缘,是毓冉通过表哥朱见深的沟通而取得的。那是六年前,在朱见深被册立为太子的国宴上,毓冉只见了楚王一眼,便对他一见钟情。那时候,楚王还只是皇室子弟中最平凡最不起眼的一个。因了毓冉的高贵身份,他才被赐封号为“楚”。两年后,朱祁镇赐婚。毓冉如愿以偿地嫁给了楚王,嫁给了她此生最爱的人。婚礼是何等的炫耀,何等的风光。可是炫耀与风光之后,便注定了她要一生孤苦。因为楚王并不爱她。
月来轩里,一灯如豆。
“王爷呢?”毓冉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卸妆一边问身边的丫头紫竹。
“在书房呢。”紫竹答得有些胆颤。紫竹是毓冉的陪嫁丫鬟,自小便跟在毓冉身边。
“什么?”毓冉卸下最后一支珠钗。她惊诧地掉头追问:“还在书房?”她完全不解,完全搞不清楚,一个有家室的男人很少进妻子的房间,却乐意睡那冷冰冰的书房。
“我让你去请王爷,你去了吗?”毓冉一脸怒容,正色对着她。
“我去了,王爷没说什么,我就只好回来了!”
“你去的时候,王爷在干什么?”毓冉更加迷惑了。
“他在案边写东西,至于写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紫竹小心翼翼地。
“走,去瞧瞧!”毓冉终于忍受不了诱惑,从墙上拿了件披风,带着紫竹去了楚王的书房。
楚王的书房离月来轩不远,但是要穿过两个回廊。紫竹一手搀着毓冉,一手提着灯笼。虽是阳春,夜里也还是风大。毓冉下意识的拉紧了披风。
一看楚王的书房,便知道楚王是个极度风雅的人。房间里挂满了字画,这些字画大部分都是出自前朝当代的名家,只有一少部分是他的亲笔。对门的两个墙角各摆了一株万年松。夭矫婆娑的躯干向上攀爬着。他的书桌上更是琳琅满目。
丫鬟丽芸推门而入,把手里那碗热汤放到了楚王面前。“王爷,你就是再忙也要把这碗参汤喝下。”丽芸是楚王的贴身丫鬟,专门伺候楚王的衣食茶水。
楚王抬头,送上一个暖暖的微笑。他放下笔,将参汤一饮而尽,还将碗来了个底朝天。她嫣然一笑。楚王咂着嘴,略有回味地说:“丽芸,你跟着本王快十年了吧?这些年,本王早就习惯了有你在身边的日子。你做的饭,你熬的汤,你熨过的衣服,你梳的发冠,你打点的书房,你收拾的床铺,你放的洗澡水,这所有的一切,本王早都习惯了。如果你将来有一天出嫁了,本王一定会浑身不舒服的。”
丽芸心里泛起层层温暖的涟漪,脸上涌出了一片红晕,像远山深处含苞待放的春蕾,甚是好看。一阵恍惚之后,她终于碍口地说出了潜藏在心底多年的那几句话。
“如果王爷不习惯不适应,那丽芸愿终生不嫁,侍奉王爷。待百年之后,再给王爷殉葬!”
“那怎么好呢?”王爷惊诧地握紧了她的手。“本王何德何能,怎好耽误你的大好青春呢?你放心吧,你的终身大事,本王记着呢!只有朝中最年轻最有前途的公侯之子才能配得上本王的丽芸。”
“王爷真是这么想?”丽芸心里不免掠过一丝失落。
“那当然!在本王眼里,你是少有的美人,又是难得的温柔,本王相信你一定会得到你应有的幸福的。”
听了楚王的溢美之词,丽芸仿佛置身于仙境一般,有点飘飘然了。可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没被楚王发现,这又使她愁悴万千。“只怕是我想嫁,别人却不敢要吧?”
楚王不明白。“这是为何?”
“晓得咱们府上底细的人,知道我只是王爷的丫鬟;外人不晓得的,怕是早就将我当成王爷的人了。试问,谁还敢要像我这样身份不清不楚的人?”
“倒是本王害了你!”楚王垂下了头。
“所以呢,”丽芸莞尔一笑。“王爷不必再为我的终身大事花费心思了!我不想嫁人,只想好好陪伴王爷,伺候王爷。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王爷也不要有心理负担。”
多么窝心的几句话!三言两语就将她的万种柔情表露无遗。楚王站起身来,仔细地审视了她一番,眉如春黛,目若秋波,她其实是相当美的。这几年来,是她一直在扮演着妻子的角色。若不是她的悉心照料,自己早就崩溃在绝望的悬崖边了。沐浴更衣、端茶递水,甚至整夜整夜地陪着自己无眠,在无数个难以成眠的孤苦黑夜,是她孤灯独坐聊慰寂寞的情怀。说来,倒是亏欠她许多。时至今日,自己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生命已与她形影难分。楚王太感动了,也太感激了,不自觉地就将她拥进怀里。丽芸激动地不能言语,只是把脸紧紧地贴近他的胸膛,陶醉在这期待已久的拥抱里。
“大胆!”一个严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得丽芸赶紧从楚王的怀里挣脱出来。
是毓冉。不知何时,她已站在门口,怒云满布,柳眉倒竖。她箭步冲进来,不由分说,对着丽芸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力道之猛,使她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楚王对她毫无设防,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搅乱了理智。看着应声倒地的丽芸脸上迅速出现的血印,他既心疼又愤怒,回手便把这个巴掌还给了毓冉。毓冉是何等高贵的身份,几时受过这种侮辱!
“你……”她激愤地不禁嘴唇颤抖,“你为了个下流胚子,不惜你王爷的身份对我动粗,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妻子吗?”
楚王也不管她,只是伸手搀起丽芸来。
“妻子?你也知道你是本王的妻子?本王看你早就忘了这个身份了吧?既是一个妻子,你就乖乖的回你的月来轩,别的也用不着你操心!
“我没忘,忘的是你!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妻子,就不会半夜三更的在这里幽会别的女人,更不会不顾自己的身份动手打人!”
“打人的是你!”楚王更加生气了。“你还在这里强词夺理,真是不可理喻!”
“犯错的人明明是你,你还振振有词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你别忘了,你的王位是怎么来的!要不是看在我与你们家的亲戚关系上,你哪有今天的荣耀!”
“够了!”楚王几乎是高声喊出来的。“这句话本王听了六年了,早就听腻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用这句话来拴住本王!”
丽芸看着他们这样争来吵去,深觉自己是罪魁祸首。“求王爷算了吧,不要再和王妃吵下去了,一切的罪责都在我身上,王爷您处罚我吧!”
“这有你说话的份吗?”楚王还未开口,毓冉就破口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呀,就凭你也配给王爷殉葬?今天,让我清楚明白地告诉你,我才是王爷的嫡王妃,百年之后,也只有我才有资格和王爷同寝而卧长眠地下。你想殉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别那么不自量力。我劝你还是把你这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收起来,死了那份心吧!”
“我……”丽芸还想争辩什么,可她那点心思薄如蝉翼,只怕整个楚王府的人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无言以对了吧?”毓冉咄咄逼人。
丽芸当真是无言以对,只是一个劲的摇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眼看丽芸被逼的无路可退,楚王心疼极了。他一把拉过丽芸,用高大的身躯挡在了她的前面。
“你不要再逼她了!你明知道你我的心结并不在此,却为何还要为难一个无辜的女人?”
“我为难她?”毓冉声音高了八度。“她若不是不知廉耻,深更半夜勾引我的丈夫,我会为难她?你若不是对我不闻不问,心里揣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女人,不管眼里还是心里都没有我的位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你不该心怀悔愧吗?”
楚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他回身看着丽芸,忧郁的眼神里透着一抹不忍和自责。“丽芸,这儿没你事了,你先回去,早点歇着吧。”丽芸懂他的意思,静静地离开了书房。
“你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请离开这里,本王还有公事要办!”
“公事?”毓冉冷笑了一声,“王爷的公事就是在这里不避男女之嫌,宠幸贱丫头?”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楚王转身给了她一个冷背。“等到本王下决心要休你的那一天,别怪本王没有提醒你。娶你是父皇的旨意,本王不能违抗,但休你,可全在本王的一念之间。”
“休我?”毓冉凄楚地盯着他,眼里盛满了泪水。“就为了个狐媚子,你要休掉我?好,好!”毓冉一声高过一声,完全失掉了风度。
“不是为了丽芸,是你,实在不配做本王的王妃。本王是碍于父皇和二哥的颜面,才不跟你计较,忍受你的刁钻刻薄、无理取闹,一直忍受了六年之久。等有一天,本王忍无可忍了,休怪本王薄情寡义容不下你。本王不愿再和你纠葛下去了,与其彼此折磨,互相伤害,倒不如给你一纸休书,还你我一个解脱。”楚王越说心越凉,对眼前的妻子,他已仁至义尽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脱离苦海?
毓冉再度柔软地盯着他。丈夫,这是自己的丈夫吗?从他的脸上,眼里竟看不到一丝丝的柔情和体贴,有的永远都只是冷漠和无言。她的泪,已无法抑制了。
“我知道,横在你我之间的并不是丽芸,而是另有其人。”
“既然你心知肚明,刚才又何必怒气冲冲地打人呢?”楚王的心情缓和了许多。
“我只是嫉妒她。”毓冉冲口而出。“王爷心里苦,我不是不能体会,你对我冷淡,我也认了。可你偏偏对一个低三下四的小丫头另眼相看,我就是受不了!凭什么她就可以肆意享受你的拥抱,轻易就得到你的垂怜,为什么我不能?论家世、论容貌,我自认哪一样也不逊于她!”
“是,本王承认你说得对!只是感情这回事,跟家世容貌没有绝对的关系。本王对丽芸,也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在本王的心底,早已经没有任何位置来容纳别的女人了……”
“又是为了宁安公主!”毓冉几近疯狂。“六年了,每每一提到宁安公主,你就完全换了一个人。她已经远嫁他方多年,想必早已为人妻母,你还苦苦留恋她做什么?”毓冉疑惑极了。
他一直默默地听着,当她提到宁安时,他是大大地一震。这一震,正是六年来刻骨铭心的相思相恋。宁安这个名字,仿佛是千钧重负,每一钧都重压着他,牵念着他,让他为情痴苦。楚王受不了了,他痛楚地抱着头,声音几乎是嘶哑的,恳求的。
“本王求求你,不要再提她的名字!”
“我不提,你就能少爱她一分,少想她一次吗?我不提,你就能将她忘记,全心全意地爱我吗?我不提她,可你在心里早将她的名字念个千遍万遍了!”毓冉字字血声声泪。
“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楚王声嘶力竭地喊出来。
“怎么,又戳到你的痛处了是不是?宁安公主就像一道催命符,追你魂索你命,日夜折磨着你,折磨着我,一点一点的摧毁了我们的婚姻。我恨她,恨不得能钻进你的心里,将她连根拔起,让她再也进不到你的灵魂里!”
楚王实在难以承受了,他大吼了一声,捏起毓冉的胳膊,将她推至墙角。“本王连她的面都见不到,你还这么诅咒她!可见你的内心有多么歹毒!你不配做本王的妻子,更不配提宁安的名字!”
毓冉又惊又怕又委屈,顿时变成了个泪人。楚王替她抹掉了脸上的眼泪。“收起你的眼泪吧,本王不值得你流泪,也不愿见到你的眼泪。今生今世,在本王的眼里心底都只有宁安一个人……”
“砰”地一声,楚王甩门而去。
毓冉彻底崩溃了。她仰天长叹,任泪水肆无忌惮地流淌。紫竹小心翼翼地迎上去,想安慰她。毓冉自觉无颜,噙着泪跑出了书房。
楚王迈出府门,泪水迷离了他的双眼。漫漫长夜,冷月孤星,谁怜他那颗思君念君的赤子心?上苍不佑,让他深爱的女人远嫁他方,这也就罢了,还在他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安排了一段错误的姻缘,让他在爱与恨之间苦苦挣扎,身心疲累!他越想越觉得忧郁难遣,觉得生命没有了意义。他想找个地方发泄一下,却找不到一个朋友,这就是皇亲贵胄的莫大悲哀。很快,他想起了一个人,便不管不顾一路往北飞奔而去。此时,宫门快要下钥,守门的侍卫将宫门关上。楚王冲进来,宫门口跪了一地请安的人。他没有理会,只是头也不回地闯进去。
他想向他唯一亲近的静川妹妹一吐心怀。
“六哥,怎么是你?”静川公主下意识地拉紧了胸前的衣襟,对他的到来充满了惊奇。“这都什么时候了,宫门该关了吧?你怎么还能进来?”
楚王没有回答她,冲上前就抱紧了她。只有抱着她,他才有安全感。静川偎在他的怀里,分明感觉到他呼吸急促,心跳颇快。
“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就让六哥这么抱着你……”
静川心痛了,她明白她最爱的六哥此刻定是陷入了伤怀的绝地。
许久,楚王才松开她。他的眼神里盛满了忧郁,也不敢抬眼看静川,只是踉跄地跌进椅子里。想是静川看出了点什么,挥手示意,屏退了所有人,卧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俩。
“你是不是又和六嫂吵架了?”静川聪慧,一语道破。
楚王依旧沉默,半晌才微微颔首。
“又为了什么事?”
“丽芸。她看到本王和丽芸独处,莫名其妙地又打又闹,我们就决裂了,本王受够了,想休了她。”楚王三言两语就遮掩了过去,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婚姻已失败到如此田地。
“什么?”静川吓得脸色发青,“怎么这么严重?你怎么会想到休妻呢?有什么事大家不能坐到一起慢慢商量个解决的办法呢?为什么每次都是剑拔弩张的呢?”
“你要再数落,本王这就走!”楚王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来。
“好嘛好嘛,我听着就是了,你别走!”静川又推搡着他坐了回去。
静川俯下身子,握紧了他的手。他的手,那么冰凉,微微颤抖着。“六哥,就为了这点小事,你和六嫂就吵个不可开交,传到民间去,岂不给人家老百姓落下什么话柄了?再者说了,六嫂不就是吃醋了嘛,那分明是在乎你,你该高兴才对呀!”
话音刚落,楚王便不耐烦了,抬脚要走。
“算我说错了行不行!”静川急忙挽住他的胳膊。
楚王呼出一口气来。“亏你还认她是你的六嫂,心胸狭窄、嚣张跋扈、疾言厉色、独断专行,哪里像一个端庄得体的楚王妃!本王跟她多呆一天,都觉得累心。”
“六嫂就是心直口快的一个人,平常嘛,就是稍微严厉一点,其他也没有什么的,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啊?难道在你的心里,就是喜欢薛丽芸那种时时媚惑、春心涌动的女人吗?”
“那倒也不是!”楚王摇了摇头,痛楚爬满了脸。“他提起宁安了。你知道的,本王就怕她提起宁安,她在嘲弄本王爱情的失败!本王受不了!”
“六哥!宁安姐姐远嫁异域都六年了,你何苦还把她放在心里,这样折磨自己呢?”静川和毓冉都是同样的吃惊。
楚王抬起头,目光呆滞了好一会儿。“刻骨铭心的记忆,将如何忘却?唉,往事旧情历历在目!”楚王若有所思,仿佛置身于当年与宁安欢愉的时刻里。
“六哥,”静川深情地望着他说:“你爱宁安姐姐实在爱得太辛苦,你把所有的感情都寄走了。可宁安姐姐会跟你一样念念不忘当年的种种吗?不见得,六年了,她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了,你还想着她做什么!你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了,这是一条死胡同,走不通的!”
“奇怪了,”楚王苦涩地笑笑,“你和毓冉说的话如出一辙,惊人的相似,就好像商量好了一样!你们联合起来捉弄我,挖苦我……”
“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啊!这哪是捉弄,哪是挖苦嘛,只是我们都明白的道理,为何你却不明白,苦苦守着心灵上的那份桎梏,偏不开窍。六哥,你不该这样苦着自己,你要把爱散播给你身边的人啊。六嫂、丽芸和我,还有众多的兄弟姐妹,他们都需要你的爱,尤其是六嫂和我,没有了你的爱作支撑,会天塌地陷的。”
“哼!”楚王不屑地笑了笑,“我的爱值几个钱?谁稀罕我的爱?在她的眼里,我的爱就像是一株满身是刺的玫瑰花,扎得她浑身不舒服,她急于想拔掉这些刺。可她不知道,这些刺是本王生存的根本,只有这样,本王才能捍卫心底的那一点点尊严,那一点点可怜的尊严。”
静川看着她心爱的六哥陷入了如此绝望的境地,她的心绞得好痛。她眼珠子乌溜溜地一转,有了一个主意。“六哥,不如你娶个侧王妃吧。”
“侧王妃?”楚王太意外了,静川居然让自己纳个侧王妃!一语惊醒梦中人!有个侧王妃在身边,不就名正言顺地摆脱毓冉的阴影了吗?
静川觉得触动了他的心弦。“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既然你和六嫂那么合不来,娶个侧王妃在身边,六嫂也不会再挑三拣四了。你说是不是?你看二哥,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娶第三房太子妃呢!”
撩人心扉的建议,百无挑剔的理由,屡试不爽的前例!
可是,他的心底在打退堂鼓。一抹难以言说的苦楚涌上心头,将他这点星星之火彻底扑灭。“何必再糟蹋一个姑娘呢?那里一个幽怨凄苦的钟毓冉还不够吗?你忍心世上再多一个怨妇吗?”
“你别这么灰心嘛,说不定有个看对眼儿的,能够既解燃眉之急,又能搏你欢心,不是两全其美吗?”
“本王哪有那么好命啊,老天爷从来不眷恋本王,夺走本王的挚爱,强加给本王一个无爱的婚姻。想见的人再也见不到,不想见的人天天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还时不时地来几句冷嘲热讽的话,这种日子简直快要把本王给逼疯了。不晓得怎样才能脱离这个苦海!”
“所以说啊,你得赶紧纳个侧王妃啊!”静川越说越兴奋,恨不得现在就给楚王拉过一个人来让他们成亲。“快说说,你身边有没有你中意的姑娘,或者是对你有意的姑娘也行啊?有没有啊?”
“你别古道热肠了!恐怕本王要让你失望啦!”楚王悠悠地说着,眼睛里润润的。“本王的心早就死了,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让本王动心,能再次燃烧起本王的激情。再也不会有了……”
“你看看吧?”静川怪叫着:“还没怎么样呢,你自己先退却了。这哪行啊!我身边倒有一个不错的姑娘,她叫周琼芳,比我大三岁,是我在宫外最好的朋友。”
“宫外?你什么时候交上了一个宫外的朋友?”楚王不由得担忧起来。
“不是,不是!”静川一连迭声地喊出来。“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周慧将军的宝贝女儿。既是将门之后,又难得的温柔端庄。我敢打包票,你见了肯定会喜欢的。要不这样吧,哪天你有空,咱们约她出来见见面,如何?”
“别别别!”楚王连忙摆手,极不情愿地央求着:“算了,算了!本王对什么女人都不感兴趣,你别乱点鸳鸯谱啦!更何况,正如你说的,人家是将门之后,怎肯轻易做小,你这不是明摆着找人家的难堪吗?你别弄得跟人家连朋友也没得做了,那才得不偿失呢!”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好啦!”静川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她是全天下最豪爽的小女侠,就算闹点什么小别扭,也是她先最沉不住气,上赶着地跟我和好,没事的!”
楚王拿她没辙了,只好点头同意了。
静川静静地看着他出神。“六哥,有件事我很好奇。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你问吧。”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薛丽芸,还是你只是当她是发泄感情的对象?”静川小心地问着。
“说实话,本王对丽芸的感情尤为复杂,连我自己都分辨不清楚那究竟是不是爱……”静川了解的点点头,他的六哥,从来都不是个无情之人。
“六哥,如果宁安姐姐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只是她是六年后的宁安姐姐,你会怎样?”
楚王慢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信步走到窗前。夜,犹深沉。孤独的黑夜与微凉的晚风活似一对耳鬓厮磨的小儿女,尽情地交相温存。
楚王回身看着她。“本王会走上前去,深情地挽着她的手,诉说这六年来的别后相思;会和她一起,双双跪倒在父皇面前,恳求父皇应允我们的婚事,然后今生今世,再也不分离……只是,”他眼睛里洋溢着的光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能言说的阴翳,那阴翳瞬间爬满了整个脸庞。“再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了!本王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不管她有没有跟别人成亲,也不管她有没有跟别人生孩子,你还会要她?”
“她在本王的心里,永远都还是那个美丽纯洁的宁安,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
楚王伸手摸着窗棂上那镂刻的花纹,连这么死静的东西都冰冷透骨,直戳心扉。他的思绪飘向远方,目光悠然而深邃。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宁安,此时此刻,想你已进入梦乡。孤灯灭了,可本王情难灭绝。本以为,时间的冲刷,时空的隔绝,本王会将你淡忘。可是,时间越久,本王越是思之甚切,越是难以释怀。远在他乡的你过得好吗?大漠风沙,边关苦寒,你是否依旧容颜姣好?”
静川被深深地触动了,也被感动了。世间怎么会有像他俩这样的痴男怨女!“六哥,你的心里实在是太苦了!你有没有想过,你在这里苦苦思念着她,她也跟你一样会念念不忘当初的种种吗?不见得!六年了,如今她已是一族皇妃,她有夫有子,是否还记得当年那个与他深情相依的恋人呢?这些你都想过了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本王心里有她,这就够了!”楚王喃喃地自语。
静川懂了,她不再有任何怀疑了。她走到楚王的身边,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身子。“六哥,假如有一天,我也嫁人了,而且还嫁的很远,远到你这辈子都无法再见到我,你会想我吗?会像想宁安姐姐那样地想我吗?会永远地把我放在心底吗?”
“傻丫头!”楚王嘴角扬起了一个迷人的微笑,接着便解开了她的包围,捏了捏她高挑的小鼻子。“你今天是怎么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你放心吧,父皇那么疼你,不会舍得把你嫁那么远的。你又怎么会离开六哥呢?”
“我是说假如,你告诉我!”静川迫不及待地等待他的答复。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会的,本王会记得你的。因为你是除了宁安之外,本王在这个世上最亲近最深爱的人。”
静川偎进他的怀里,好好地享受着他暖暖的怀抱。“六哥,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即便我们不是一母同胞,我也感觉我们的关系要比我和二哥的更亲。或许因为他是太子,对他的权势汲汲营营,反而拉近了我们的血缘亲情。答应我,不管以后你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所爱,我都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而不是这么凄苦和压抑,好吗?”
楚王会意地点点头,将她抱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