瑕不掩瑜的暑假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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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姨

姑妈来催我们早早吃了饭去看老姨,她被清晨出来打鱼的人发现倒在路边,急忙叫家人来接应。

我、姐姐、姑妈和母亲一同前往老姨家带着一筐苹果推开她的房门。

房间的门窗都被淹的只剩一条缝,就像受伤的老姨虚弱的只剩下一口气。

她头上苍白的绷带显得白发都成了灰色,浑浊的眼珠也同样透露出灰色。

姑妈把果子放在床头,母亲马上问老姨要不要吃。老姨无力摇头,动着干瘪的嘴唇拒绝了。母亲却不由分说的用钝刀嘎吱嘎吱地削起了苹果,令我想象到咬下去时从牙齿一直传导到骨髓深处的那种酸涩。

姑妈把老姨的手从棉被里拽出来,说她烫的吓人,大概是在发烧,应该好好发汗,又把手塞回去。

房间里热的要命,我觉得自己和闷在棉被里的老姨没什么区别,我看下姐姐,她也回头看看我。对视了一会,她索性把椅子挪过来,头靠在我肩上,掏出滋滋作响的手机在我眼皮下操作起来。

信息栏堆满了表姐的短信,还有母亲昨日凌晨发来的碎碎念。

各种“”人必须知足常乐”,“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不应允许自己去想”和“离那些懒惰不上进的人远点”“不吃饭对身体不好”穿插在一起,简直让人头大。

姐姐一手拉黑,一手屏蔽,靠在我肩上小小声的说:“小瑕,如果我们都会死,那你觉得我们应该在活着的时候干什么?赚大钱的人也死了,要饭的人也死了;一辈子规规矩矩的人也死了,杀人魔也死了。那我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姑妈的耳朵很灵,立刻批评姐姐:“不许说这些丧气话!什么死不死的。”

扭头对老姨说:“我告诉你啊,村口老三家的女儿害了疯病,天天说什么死啊活啊的。搞不懂。……她爹干的可是大生意,有什么可不满的?……”

老姨的眼里立刻放射出光芒,加入了姑妈对老三家女儿的批判之中。这个可怜的老女人,病重了也只知道讨论别人的事,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

……

我开始仔细想姐姐的话。我更喜欢直接的讨论我们本身,而非通过评论别人来表达我们一些肤浅的观点和优越性。

姐姐说的很对,我像一根水管,任何观点都在我心中穿堂而过,我却无法产生自己的想法。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于是我成了一个疯狂的收藏家,不断的收集我认可的观点,把它们打碎交织背下来,别人问起,我就排列组合说出来,好像是我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一样。

于是我看着像有200只鸭子一样吵闹的床头轻轻的念起那首我出发到乡下前背的散文诗。

“天空阴阴沉沉,

雨还犹犹豫豫,

难以呼吸,胸口发闷,

灵魂似被揉皱的纸团瑟缩在胃囊……”

“噌噌,噌噌。

军鼓轻叩……雨水落下,

僵化的衬衫扭动,

高跟鞋在冰面地上敲出三角形的细碎节奏,

画出丰润的圆弧,

长袖鸟翅一样振动,

无形无声的羽毛飘摇落地;”

……

“锵,锵锵!呜——

管乐拖长声音从弱音器里艰难的挤出,

雨水灌进水泥地上暧昧移动的雨靴,

与大跳时溅起的冲天泥点炸成烟花,

尘埃混合雨水,在高举的挖掘铲上凝成聚光倾泻;”

……

“咚咚嘭——

雨势越发凶猛,

从圆润的指缝溜进滑稽的油头上,

防水西服也扰不乱雨水本不存在的秩序,

雨不会在某人头上用三角铁叮叮咚咚,

也不会在另一人头上用风琴呜呜咽咽;”

……

“砰砰砰哒哒,嘁嘁嚓~

雨不在乎,只是一味地下,

人们不敢抬头,

生怕雨滴进眼睛里,

生怕看见了包含他们一切的宇宙;

雨不在乎,

只是一味地奏交响乐,

平等的落在这些由同样的岩浆、粉尘、星云构成的人身上。”

我背的有些口干,强行吃下了一块涩的让人想哭的苹果,姐姐咬苹果的声音更是让我头皮发麻,她的声音和嘎吱声钻破我的耳膜:“是啊……只有大雨落下时人们才会想起大家是一样的,不再为了资源权力勾心斗角……

同样的我们同样的生活不并不同,有的人在挨饿,有的人被奴役。同样的我们应该互帮互助,直到我们真的能达到同样的生活……然后我们才能一起面对死亡,我们才能同样的有探索对抗死甚至生的能力。……恐怕这样才不是浪费生命。”

她有些兴奋,声音越来越大,被母亲和姑妈狠狠批评:“够了!别天天念叨什么生的死的了,现在的小孩真没教养!”

“我可不记得我有教你变成这样!瑜,你要是不舒服就走,别在病人面前说这些丧气话。”

姐姐大喜,牵着我逃离了这个闷热的房间。

这种闷热竟是暴雨的前兆,推开老姨家的门,天空阴的不像话,吹来的风冷热掺半,像空调外机和冷冻柜的私生子。

我们两个逃课的孩子在田埂上快乐地疯跑,我不小心被横飞的枯叶迷了眼,摔倒时的疼痛让我的灵魂和肉体结合紧了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