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哟，小辣椒，怎么呛着了？来来来，喝口汤顺顺！”杨哲把汤碗往黄颖颖面前一墩，语气带着十足的调侃。
黄颖颖刚缓过气，看到杨哲和他那碗红通通的汤，气不打一处来，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杨哲！你有病啊！谁要喝你这狗都嫌的东西！”“狗都嫌”三个字，她咬得特别重，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远处的林琦方向。
“嘿！怎么说话呢？我这汤可是食堂一绝！”杨哲嬉皮笑脸。
“绝你个头！拿走！看见你就烦！”黄颖颖伸手就去推那碗汤。
两人一个要推，一个故意挡，推搡间，那碗红油酸辣汤猛地一晃——
“哗！”
小半碗油腻滚烫的汤汁，不偏不倚，全泼在了杨哲那件崭新的骚包的亮黄色运动背心上！鲜红的油渍迅速晕开，像一幅抽象而狼狈的地图。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黄颖颖看着杨哲胸前那一片刺目的红油，以及他瞬间僵住难以置信的表情，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捂着嘴笑得肩膀直抖，刚才的气恼一扫而空：“哈哈哈！活该！让你犯贱！酸菜鱼（又酸又菜又多余），说的就是你！”
祁珩微微摇头，嘴角也噙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慕煜的目光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吸引，她看着杨哲那副狼狈又滑稽的样子，再看看笑得花枝乱颤的黄颖颖，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几乎无法捕捉的笑意，如同冰面上一闪而逝的微光。
杨哲低头看着自己惨不忍睹的“战袍”，再抬头看看笑得毫无形象的黄颖颖，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哇哇大叫：“黄颖颖！你故意的！我这衣服新买的！限量款！你赔我！”
“赔你个大头鬼！自作自受！”黄颖颖毫不示弱地回呛，拉着慕煜站起来，“煜煜我们走，离这个倒霉蛋远点，省得沾上晦气！”她朝杨哲做了个鬼脸，挽着慕煜的胳膊，像打了胜仗一样趾高气扬地离开了食堂。祁珩也礼貌地对杨哲点了点头，端着餐盘跟了上去。
杨哲站在原地，顶着胸前一片油污和周围同学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气得直跳脚：“黄颖颖！你给我等着！”他的吼声淹没在食堂的嘈杂声浪里。
远处的角落，林琦目睹了这场闹剧的全过程。他看着杨哲气急败坏的样子，看着黄颖颖拉着慕煜离开时那鲜活灵动的背影，看着祁珩从容不迫地跟在她们身后。当慕煜脸上那转瞬即逝的极淡笑意映入眼帘时，林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暖流悄然注入。原来她也会笑，虽然那么短暂，那么吝啬却像阴霾里透出的一缕阳光，足以点亮他灰暗的角落，原来她并非完全的冰冷只是那温度只为特定的人特定的时刻而释放。
他低头，看着自己餐盘里已经凉掉的饭菜。手指在桌下，悄悄翻开语文笔记本的扉页。在那片空白的角落里，他用铅笔，极轻极轻地，写下了两个字：
慕煜。
笔迹很淡，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虔诚，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这两个字安静地躺在纸页边缘，像角落里悄悄燃起的一簇星火微弱却固执地不肯熄灭。
放学铃声响起，人流如潮水般涌出教学楼。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给南江一中古老的建筑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林琦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独自走在喧嚣渐散的路上。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午休时那双骤然点亮且专注凝视他的眼眸，是课堂上她毫无波澜扫过的目光，是食堂里那抹昙花一现的极淡笑意。冰与火的交织，陌生悸动与冰冷现实的碰撞，让他的心绪纷乱如麻。
“林琦！”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点气喘吁吁。林琦回头，看到杨哲推着一辆山地车追了上来，他身上那件惹眼的亮黄背心不见了，换了件普通的校服外套，但脸色依旧臭臭的。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杨哲一上来就抱怨，显然还在为食堂的事耿耿于怀，“黄颖颖那个疯丫头！下手没轻没重的！老子那件背心废了！”
林琦看着他气呼呼的样子，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对了，”杨哲忽然凑近一点，脸上换上一种八卦兮兮的表情，特意压低声音，“你下午……是不是一直在看慕煜？”
林琦的心猛地一跳，脸上瞬间有些发热，下意识地否认：“没…没有。”
“得了吧！眼神都快黏人家身上了！”杨哲毫不留情地戳穿，随即又哥俩好似的拍拍林琦的肩膀，“不过兄弟，听哥一句劝，趁早死心。冰山美人，名不虚传的。你看祁珩，那是什么段位？家世、长相、成绩，样样顶尖，近水楼台都未必得月呢！你……”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林琦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脚和有些磨损的旧书包，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意思不言而喻。
林琦脸上的热度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的窘迫和更深的自卑。他抿紧了唇没说话，杨哲的话像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痛处和恐惧。是啊，祁珩……那样的人，才是和她同一个世界的吧？
“唉，天涯何处无芳草嘛！”杨哲似乎觉得自己说得有点重，又试图缓和气氛，“走走走，请你喝汽水，压压惊！顺便给你讲讲这学校的‘生存指南’！”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林琦往校外的小卖部方向走。
林琦被动地跟着，思绪却飘远了。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忍不住再次回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
几乎是同一时间，在艺术楼侧门安静的小径上，慕煜和黄颖颖也正并肩走着。黄颖颖还在叽叽喳喳地声讨杨哲：“……那个杨刺猬，简直烦死了！以后见一次怼他一次！煜煜你说是不是？”她寻求同盟。
慕煜抱着画板，目光落在脚下被夕阳拉长的影子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黄颖颖的控诉在她耳边飘过，并未留下太多痕迹。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板边缘，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下午在教室里，那个叫林琦的男生，坐在垃圾桶旁，微微低着头，用力捏紧书本时泛白的指关节。还有他走进教室时，那双骤然撞上她明亮得近乎滚烫的眼睛……
“煜煜？你有在听我说话吗？”黄颖颖不满地晃了晃她的胳膊。
慕煜回过神，微微蹙了下眉，语气带着一丝被打扰的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乱，轻轻吐出两个字：
“烦人。”
不知是说杨哲，还是说那个扰乱了午后宁静、此刻又莫名闯入她思绪的坐在角落里的少年。夕阳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有些朦胧，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片阴影，掩去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微澜。
南江一中的傍晚，喧闹渐歇，白日里碰撞出的星火与裂痕，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沉入各自的心湖深处，等待着未知的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