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冰河围城,燧火焚天
武英殿的烛火在朔风中明灭不定,将郭颐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射在巨大的北境舆图上。他指尖所点之处,是北平城——那座在原本历史长河中,最终吞噬了建文王朝的巨兽巢穴。如今,地图上朱砂绘制的三支粗壮箭头,如同三条蓄势待发的赤龙,正从三个方向,带着决绝的杀意,直扑北平!箭头之上,标注着冰冷的数字与统帅之名:中路,大将军、太师、魏国公徐辉祖,统京营精锐、湖广、江西兵马,计十五万,自德州、沧州北进,直捣黄龙;东路,左副将军、历城侯盛庸,统山东、河南兵马,计十万,自济南出,扫荡河间,切断燕军东逃之路;西路,右副将军、武定侯郭英,统京营一部及蜀王朱椿倾力输诚之川兵,计十五万,自真定府北上,经保定,合围北平西翼。总计四十万大军,兵锋所指,皆为朱棣项上人头!
“太师,”郭颐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冰冷质感,“此战,非比寻常。朱棣狡诈如狐,悍勇如虎,更兼宁逆朱权之朵颜三卫为其爪牙,庆逆朱栴虽龟缩宁夏,然其地近肃王军,不可不防。此四十万大军,乃朕之国本,社稷所系!”他目光如炬,死死钉在徐辉祖身上,“燧发铳营,乃朕予你之破阵锥!三百支,太师,朕只要三百支在关键时刻,发出那致命一击!可能做到?”
徐辉祖单膝跪地,甲叶铿锵。他身上已不见工坊的油污,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沉重的山文甲,头盔下的面容因连日奔波而消瘦,唯有一双眼睛,燃烧着炽热的火焰与钢铁般的意志。“陛下!”他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三百支新铳,臣已亲自验过,每一根铳管皆经千锤百炼,绝无砂眼!三百死士,皆臣一手调教,装填击发,烂熟于心!此铳营,便是臣为燕逆备下的催命符!臣必不负陛下重托,不负四十万将士血勇,踏平北平,生擒朱棣!”
“好!”郭颐猛地一拍御案,声震屋瓦,“传朕旨意:三军将士,奋勇杀敌!凡擒斩朱棣者,封国公,世袭罔替!赏金十万!凡破北平城者,三军同赏,擢升三级!朕,在金陵,静候太师捷报!”
*
建文二年冬,北中国大地在铁蹄下呻吟。四十万朝廷大军,如同三股决堤的洪流,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碾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土地,向着那座孤悬于北方的巨城——北平,汹涌合围!
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武英殿,每一份都浸透着浓烈的血腥与钢铁碰撞的火星。
沧州血沼。中路先锋大将平安,率五万精锐步骑,在沧州以南的旷野上,一头撞上了燕王朱棣亲率的、以朵颜三卫为锋矢的庞大骑兵集群!没有试探,没有阵前叫骂,只有最原始、最残酷的碰撞!平安的步卒方阵如同磐石,长矛如林,强弓劲弩泼洒出死亡的箭雨。但朱棣的骑兵,尤其是那些来自草原的朵颜三卫,在朱棣亲自擂动的战鼓和“靖难讨逆”的咆哮声中,爆发出了骇人的冲击力!他们如同黑色的旋风,无视惨重的伤亡,硬生生用血肉之躯撞开了明军坚固的步兵方阵!铁蹄践踏,弯刀挥舞,将严整的阵线撕裂开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平安身先士卒,挥舞长槊,在乱军中左冲右突,槊尖染血,身被数创,死战不退。战况惨烈至极,方圆数十里的原野被鲜血浸透,冻土化为猩红的泥沼,残肢断臂与倒毙的战马混杂堆积。最终,平安付出近万伤亡的代价,勉强稳住阵脚,将朱棣的骑兵狂潮逼退,却也无力再进,只能眼睁睁看着燕军主力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向河间方向退去,与盛庸的东路军轰然相撞。
河间火狱。盛庸的十万东路军,以火器见长。面对朱棣挟沧州小胜之威扑来的主力,盛庸沉稳布阵。他依托河间府城外围的废弃村镇和预先构筑的简易工事,将大量火箭车(一窝蜂)、碗口铳、大将军炮部署在纵深。当燕军骑兵再次发起排山倒海的冲锋时,迎接他们的是遮天蔽日的火箭和震耳欲聋的炮火!无数拖着火尾的箭矢如同飞蝗般钻入密集的冲锋阵型,爆炸声、战马的悲鸣、士兵的惨嚎瞬间响彻云霄。碗口铳喷吐着致命的霰弹,将冲锋的骑兵连人带马打成筛子。朱棣的攻势为之一挫。然而,燕军凶悍绝伦,朱棣更是不世出的名将。他迅速调整战术,以精锐步卒持大盾为先导,顶着恐怖的远程火力,用尸体铺路,强行推进!同时,分遣大将丘福、朱能,各率精锐骑兵,从两翼进行不顾伤亡的迂回穿插,试图撕裂盛庸的防线!河间城外,彻底沦为绞肉机。盛庸指挥若定,不断调动预备队填补缺口,火器轰鸣昼夜不息,将燕军一波又一波的猛攻击退。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又被后续的炮火炸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硝烟味,火焰在残垣断壁间燃烧,将冬日的天空映照得一片通红。双方都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盛庸成功阻滞了朱棣东进的企图,却也无力将其歼灭。朱棣见势不可为,果断下令焚毁无法带走的辎重,率余部脱离接触,急速向保定方向退却。
保定雪原,燧火初啼!朱棣的意图很明显:突破保定,击溃或逼退郭英的西路军,为被三路大军渐渐压缩的生存空间撕开一道口子,甚至寻求与可能来自大宁或宁夏的微弱援军(如果存在的话)汇合的机会!他亲率最精锐的燕山护卫和残余的朵颜骑兵,以哀兵之势,直扑郭英设在保定外围白沟河一带的防线!
郭英久经沙场,深知朱棣困兽犹斗的可怕。他依托白沟河结冰的河道和两岸起伏的丘陵,构筑了稳固的营寨和纵深阵地。当燕军如同疯狂的雪崩般冲来时,郭英严令各部坚守,以强弓硬弩、火铳(火绳枪)和车营(偏厢车)层层阻击。
战斗甫一开始便进入白热化。朱棣身披重甲,手持丈八马槊,冲杀在第一线,其悍勇激励着燕军士卒发起一浪高过一浪的亡命冲锋。郭英军虽占据地利,但在燕军不要命的冲击下,多处防线岌岌可危,伤亡直线上升!
就在郭英中军大旗摇摇欲坠,预备队几乎打光的危急关头,战场侧后方,一支沉默的部队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一处背风的高坡上。他们人数不多,仅三百余人,身着与其他京营士兵无异的鸳鸯战袄,但手中持有的,却是造型奇特的火铳——燧发铳!
率领他们的,正是本该坐镇中军的徐辉祖!他竟亲自带着这三百铳手,如同最锋利的匕首,悄然穿插到了战场最关键的侧翼位置!
寒风如刀,卷起漫天雪沫。徐辉祖站在高坡上,冰冷的山文甲上凝结着霜花,他死死盯着下方如同沸粥般混乱的战场核心——那里,朱棣的王旗在乱军中异常醒目,他正亲自率领最后的亲卫骑兵,猛攻郭英中军最后一道车阵!
“装填!”徐辉祖的声音在呼啸的寒风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金属的冰冷质感。
三百铳手动作整齐划一,如同精密的机械。开药池,倒火药,压实,装铅弹,再压实,扳开击锤,卡入燧石。寒风冻僵了手指,呼出的白气瞬间凝结,但他们的动作却稳定得可怕。
“目标——”徐辉祖的佩剑猛地指向那面在风雪和硝烟中猎猎招展的“燕”字王旗,以及旗下那个浴血冲杀的身影,“燕逆朱棣!及其亲卫!”
“举铳——!”
三百支冰冷的铳管稳稳抬起,在风雪中构成一片沉默的死亡森林。
“放——!”
“咔嗒!嗤啦——轰!!!”
三百声清脆的燧石撞击声几乎合成一声!紧接着是三百蓬耀眼的火星在药池中爆开!最后,是三百道震耳欲聋、撕裂风雪与战场喧嚣的恐怖轰鸣!如同三百个雷霆同时在白沟河畔炸响!
浓烈的白烟瞬间腾起,又被狂风急速扯散!
战场核心,正挥舞马槊,咆哮着冲击车阵的朱棣及其身边最精锐的亲卫骑兵,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大铁锤狠狠砸中!
人仰马翻!
铅弹洞穿铁甲、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被淹没在轰鸣的回音中,但效果却恐怖得令人窒息!朱棣身边,瞬间倒下一片!战马悲鸣着栽倒,骑士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摔落尘埃!猩红的血花在洁白的雪地上骤然绽放!
朱棣胯下的神骏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前蹄高高扬起,胸腹处爆开一个拳头大的血洞!巨大的冲击力将朱棣狠狠掀飞出去!他身上的精良山文甲在近距离被燧发铳的铅弹击中,甲叶扭曲变形,虽未完全洞穿,但那恐怖的冲击力已让他如遭重击,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在冰冷的雪地上!
“王爷!”亲卫统领张玉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身体护住倒地的朱棣。
“那是什么?!”整个战场,无论是疯狂的燕军,还是苦苦支撑的郭英所部,都被这突如其来、前所未闻的恐怖齐射惊呆了!那绝非火绳枪的声响!那速度!那威力!那在风雪中依旧精准致命的打击!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所有目睹这一幕的燕军士卒的心!王爷落马了?被那恐怖的火器击中了?!
“燕王已死!降者不杀!”徐辉祖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战机,运足内力,声如洪钟,压过战场的喧嚣,在风雪中滚滚传开!同时,他手中令旗狠狠挥下!
郭英亦是沙场老将,虽同样震惊于那火器的威力,但反应极快。“杀!为陛下尽忠!全歼燕逆!”他拔出佩刀,声嘶力竭地怒吼!
原本摇摇欲坠的郭英所部,目睹燕王落马(生死不明),又闻那催命般的“燕王已死”的呐喊,以及那恐怖火器带来的震慑,士气瞬间暴涨至顶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陷入混乱和恐慌的燕军发起了全面反攻!
燕军核心精锐遭受重创,主帅生死不明,军心动摇,面对朝廷大军山呼海啸般的反扑,终于崩溃了!兵败如山倒!残存的燕军再也无心恋战,丢盔弃甲,争相逃命,在白沟河冰封的河面上践踏出无数条血路,向着北平方向亡命奔逃!
徐辉祖站在高坡上,冷冷地注视着下方溃败的燕军洪流。风雪扑打在他冰冷的面甲上,他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身边一名铳手肩上那支尚有余温的燧发铳管,金属的冰冷与火药的微热交织。成了!这穿越时空的利刃,第一次在战场上,便饮到了朱棣的血!虽然未能取其性命,但这震撼性的效果,足以改变许多东西。
“传令!穷寇莫追!收拢部队,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徐辉祖的声音恢复了沉稳,“郭侯爷,此间交由你善后。本帅要即刻拔营,与中路主力汇合,合围北平!”
建文三年,正月。凛冬已至最酷烈的时刻。
北平,这座元大都的宏伟遗存,大明帝国的北方雄镇,此刻如同一头伤痕累累、陷入绝境的巨兽,匍匐在冰封的华北平原上。高达数丈的城墙,由巨大的青灰色城砖垒砌而成,在惨淡的冬日下反射着冰冷坚硬的光泽。城墙之上,垛口如林,残破的旗帜在刺骨的朔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垂死的挣扎。护城河早已结上了厚厚的坚冰,冰面覆盖着肮脏的积雪,失去了往日的屏障作用。
四十万朝廷大军,如同三条巨大的、缓慢收紧的钢铁绞索,从东、南、西三个方向,将北平城围得水泄不通!连营百里,旌旗蔽空!营寨连绵起伏,如同生长在大地上的钢铁森林,望楼高耸,刁斗森严。入夜之后,营地点燃的篝火如同漫天星斗坠落凡间,将北平城郊映照得亮如白昼,也将城头守军苍白惊惶的面孔照得清清楚楚。战马的嘶鸣,刁斗的梆子声,巡夜士兵沉重的脚步声,以及随军民夫搬运木石、打造攻城器械的号子声,日夜不息,汇成一股沉重而肃杀的洪流,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碾压着城内守军和百姓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中军大帐,帅旗猎猎。巨大的沙盘前,大将军、太师、魏国公徐辉祖,身披玄色大氅,内衬山文重甲,目光沉凝如铁。左右肃立着副将盛庸、郭英,以及一干统兵大将、幕僚参军。气氛凝重如铅。
“报——!”一名斥候风尘仆仆冲入大帐,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禀大将军!燕逆朱棣确已逃回北平!其在白沟河身中铅丸,虽未致命,但甲胄凹陷,伤及肺腑,呕血不止!燕军上下,人心惶惶!朵颜三卫残部由其子朱高煦统领,据守内城!”
“好!”盛庸忍不住击掌,“太师神铳,
徐辉祖脸上并无喜色,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钉在沙盘上北平城那复杂的城防结构上。“朱棣未死,困兽犹斗,不可轻忽。城中守军几何?粮草辎重如何?”
参军立刻回禀:“据细作及降卒所供,北平原有守军及随朱棣败退回城之残部,合计约五万。然连遭重创,士气低落。朵颜三卫仅余三千余骑,由朱高煦统带,最为凶悍。粮草……燕逆自起兵以来,连年征战,府库本就不丰。今冬酷寒,城中百姓嗷嗷待哺,粮草恐难支两月!”
“两月……”徐辉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沙盘边缘,“传令三军:深沟高垒,严密封锁!一只鸟也不许飞进飞出!征发民夫,日夜不息,打造云梯、冲车、巢车、吕公车!掘地道!堆土山!本帅要让他朱棣,插翅难飞!更要让北平城,变成一座冰封的坟墓!”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燧发铳营,移至西直门外土山预设阵地,严加戒备!非本帅将令,不得妄动一铳!”
“遵令!”众将轰然应诺。
围城,开始了。
这是一场意志与资源的残酷消耗。朝廷大军如同巨大的磨盘,缓慢而坚定地运转着。数不清的民夫在皮鞭和呵斥下,如同蝼蚁般在冰天雪地中劳作。巨大的木材从远方运来,在工匠的斧凿下变成攻城塔的骨架;沉重的石块被撬起,堆砌成逼近城墙的土山;幽深的地道,如同毒蛇般,在冻土之下,向着城墙根基悄然掘进。
城内的燕军,在朱高煦的疯狂弹压和朱棣带伤露面的勉强激励下,进行着绝望的抵抗。滚木礌石、煮沸的金汁(粪水)、燃烧的火油,如同死亡的暴雨,不断从城头倾泻而下,将靠近的朝廷士卒砸成肉泥,烫得皮开肉绽,烧成焦炭。每一次朝廷试探性的进攻,都伴随着惨烈的伤亡。护城河的冰面上,很快被尸体和凝固的暗红色冰坨所覆盖。
然而,朝廷的资源和人力优势是压倒性的。一座座土山在城西、城南、城东拔地而起,高度渐渐与城墙齐平,甚至超越!巨大的攻城塔(巢车、吕公车)在无数人力的推动下,如同移动的堡垒,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一寸寸逼近城墙!上面的强弓硬弩和火铳手,开始居高临下地对城头守军进行压制性射击!
朱高煦如同受伤的疯虎,在城头来回冲杀,亲自督战。他挥舞着沉重的战刀,将畏缩不前的士卒砍翻,咆哮着指挥守军投下火油罐,焚烧靠近的攻城塔。火焰在攻城塔的木制结构上蔓延,浓烟滚滚,塔内的士兵惨叫着跌落。但很快,又有新的攻城塔被推上来!朝廷的攻城器械仿佛无穷无尽!
地道也在不断延伸。终于,一条地道成功掘进到德胜门瓮城之下!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和剧烈的震动,德胜门瓮城的一角在弥漫的烟尘中轰然坍塌!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杀进去!”负责此面攻城的将领狂喜,挥刀怒吼!蓄势已久的朝廷精锐,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冲向那处致命的缺口!
城内的燕军显然早有防备!缺口之后,并非坦途,而是朱高煦亲自率领的朵颜三卫精锐和燕山护卫死士,早已布下了层层叠叠的死亡陷阱!长矛如林,强弓劲弩密布!双方在狭窄的缺口处展开了惨烈无比的绞杀!尸体迅速堆积,几乎将缺口重新堵死!朝廷军队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十上百条生命的代价!朱高煦浑身浴血,状若疯魔,挥舞长刀冲杀在第一线,竟硬生生将朝廷军的攻势顶了回去!
徐辉祖在中军高台上,通过千里镜冷静地观察着德胜门的激战。看到缺口被堵,攻势受挫,他眉头紧锁,却没有丝毫急躁。“传令!鸣金收兵!暂停强攻!”他放下千里镜,声音冰冷,“命郭英所部,加大土山堆筑力度!将‘大将军炮’给本帅运上西直门外的土山!明日,本帅要听炮响!”
次日,风雪稍歇。西直门外,一座巨大的土山已高出城墙近两丈。山顶平台被压得异常坚实,数门沉重无比、需要数十人拖拽的“大将军炮”被艰难地运抵山顶。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洪荒巨兽的独眼,森然指向下方西直门城楼和附近的城墙段!
城头的守军显然也发现了这致命的威胁,惊恐的呼喊声隐约可闻。朱高煦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似乎在疯狂指挥着什么。
“装填!”炮营指挥官嘶声下令。
沉重的实心铁弹被塞入炮膛,大量的火药被压实。
“目标!西直门城楼!放——!”
炮手将烧红的铁钎狠狠插入火门!
“轰!!!”
“轰!轰!轰!!”
数声比燧发铳轰鸣恐怖十倍、百倍的巨响猛然炸开!大地为之震颤!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在空气中扩散!沉重的铁弹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陨石般狠狠砸向西直门!
砖石爆裂!烟尘冲天而起!坚固的城楼如同被巨人的拳头击中,木质的楼阁轰然倒塌了一大片!附近的一段城墙垛口也被直接命中,炸开一个巨大的豁口!碎石砖块如同炮弹般四射飞溅,城头上顿时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横飞!
“打得好!”中军大帐前观战的将领们忍不住喝彩。
徐辉祖脸上依旧古井无波,只是再次举起千里镜,仔细观察着炮击效果和城头的混乱。“修正炮位!目标!城墙!给本帅轰!昼夜不停!把那段城墙,给本帅轰塌!”他的命令如同北风般凛冽无情。
“轰!轰!轰!”
沉闷而恐怖的炮声,开始成为围城战场上最令人心悸的背景音。每一次炮击,都让古老的城墙痛苦地颤抖呻吟,剥落下大片的砖石,留下狰狞的伤口。守军的士气,在这无休止的、仿佛天罚般的轰击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加速消融。
然而,朱棣的坚韧和朱高煦的凶悍,超出了许多人的预料。城墙虽被轰得千疮百孔,但主体结构尚未崩塌。守军利用炮击的间隙,疯狂地用沙袋、木石、乃至冻硬的尸体,填补着被轰开的缺口。朱高煦更是组织起敢死队,在夜色掩护下,几次试图出城偷袭炮位,虽被早有防备的朝廷军击退,却也造成了不少麻烦和伤亡。
围城进入最残酷的僵持阶段。每一天,都有无数生命在城墙上下消逝。朝廷军依靠着无与伦比的人力物力优势,一点点地磨,一点点地耗。北平城,如同暴风雪中一艘行将沉没的巨舰,在惊涛骇浪中绝望地挣扎。城内的粮食在以惊人的速度消耗,饥饿开始蔓延,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滋生。朱棣的伤势时好时坏,呕血的消息不断传出。
徐辉祖知道,北平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但他更清楚,朱棣绝不会坐以待毙。困兽最后的反扑,往往最为致命。他站在中军大帐外,望着风雪中那座伤痕累累却依旧屹立的巨城,目光深沉。冰冷的雪花落在他肩头,迅速融化,留下深色的湿痕。
“快了……”他低声自语,声音淹没在呼啸的北风中,“朱棣,你的死期……快了。”
城外,四十万大军的营火在风雪中倔强地燃烧着,如同无数双不灭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座被围困的孤城。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以及一种名为“终结”的沉重气息。古老的北平城,在火炮的轰鸣与风雪的呜咽中,正迎来它命运中最漫长、最黑暗的一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