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章 救难
三天前,白帝城坊市,炼器坊一隅。
黑铁焦炉在炼器坊角落静静矗立,炉口吞吐着暗红火舌,将四周空气炙烤得微微扭曲。炉壁上鎏金的蟠螭纹被常年烟熏得黯淡,唯有龙睛处镶嵌的测灵石偶尔折射出幽蓝光泽——此刻,那点蓝光正随着炉内人影的呼吸频率明灭。
“敖公子又来了?”隔壁灵植摊的卖花娘压低嗓音,指尖捻着株九心海棠往焦炉方向点了点。她桃红襦裙被火星烫出几个小洞,却浑不在意,“这个月第三次了吧?每回都挑那抱琴丫头来悬桥的日子。”
蹲在熔炉旁淬剑的赤膊汉子头也不抬,铁锤砸得砧板火星四溅:“嘘——小点声!上回王麻子多嘴问了一句,第二天就被嫡脉执法队请去‘喝茶’了。”他抹了把额头的汗,铜褐色皮肤上离火符烙出的囚龙印隐隐作痛,“听说是为了盯那弹琴的姑娘……叫什么坠的。”
焦炉内,敖青鳞盘膝而坐,玄色锦袍的云纹下摆铺在炉底灰烬上。他耳垂悬挂的双蛟衔珠佩此刻悬浮于掌心,玉佩背面「镇海」二字正泛着血丝状的微光。珠光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额间嫡脉印记如赤蛟游动,将外界对话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那丫头邪性得很!”茶寮老板娘拎着陶壶凑过来,壶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惧意,“去年中元节,我亲眼见她用琴弦把牧海卫的搜魂犬勒成了蝴蝶结……敖公子莫不是……”
“噤声。”熔炉阴影里突然传来沙哑的警告。众人这才发现,歪脖刺桐树下竟坐着个裹着鲛绡的老修士——他枯掌中把玩的青铜卦签,正是敖家祠堂特制的传讯法器。
焦炉内,敖青鳞的丹凤眼微微眯起。他指尖轻点衔珠佩,玉佩表面立刻浮现出悬桥方向的画面:孙琴坠正倚在栏杆边啃糖葫芦,焦尾琴横在膝头,翡翠耳珰随她晃腿的动作轻摆。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炼器坊时,敖青鳞立刻掐诀熄灭了玉佩微光。
“还是这么爱坑蒙拐骗啊。”他对喃喃低语,声音被炉内回响吞没。
炉外,卖花娘突然惊呼出声——她手中的九心海棠无风自动,花瓣齐刷刷指向焦炉。老修士猛地捏碎卦签,厉喝:“退开!蛟珠共鸣了!”
众人仓皇散去的脚步声中,敖青鳞额间嫡脉印记突然灼痛。他猛然抬头,透过炉口缝隙看见孙琴坠的焦尾琴弦正泛着冰蓝微光,一张俏脸的虚影稍纵即逝。
他喉结滚动,将喉间口水咽下。炉外传来老修士沙哑的咳嗽声,像是某种默契的提醒。敖青鳞闭目调息,再睁眼时,丹凤眼中已敛去所有情绪。他拂袖震落锦袍上的香灰,起身时又成了那个“每月例行检查焦炉”的敖家九公子。
悬桥方向忽然传来孙琴坠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歌词混在坊市喧嚣里听不真切,唯有“拼夕夕砍价”几个字格外刺耳。敖青鳞云纹锦靴微不可察地顿了顿,缓缓地比了个心,嘴里默念着寒冰掌。
两天前,敖青麟算好时间来到坊市“每月例行检查焦炉”。白帝城坊市的晨雾还未散尽,敖青鳞的云纹锦靴已踏过青石板上凝结的露珠。他指尖轻抚耳垂悬挂的双蛟衔珠佩,玉佩背面「镇海」二字正泛着细微波光——这是牧海令对同源血脉的感应。
“这位公子...“灵植摊的卖花娘刚开口,就被他腰间牧海令的幽蓝咒文慑住。敖青鳞丹凤眼尾的鎏金鳞纹微动:“可见过抱焦尾琴的女修?“
卖花娘桃红襦裙上的海棠纹无风自动:“弹琴的孙姑娘?昨儿个在悬桥...“她突然噤声,因为敖青鳞袖中滑落的影讯珠滚到摊位角落,珠内蜃气映出孙琴坠翡翠耳珰晃动的残影。
炼器坊的黑脸汉子抡锤动作突然滞涩:“九公子找那丫头?“铁锤砸偏在砧板上,火星溅到敖青鳞锦袍下摆,“她跟她爷爷往南方向...“
话未说完,玄色身影已化作残影掠向悬桥。桥头残碑旁的老修士突然咳嗽三声,枯掌在卦签上敲出三清韵:“牧海令主何故匆忙?“
敖青鳞锦靴在浮木边缘急刹,青玉带钩撞在桥栏上铮然作响:“孙琴坠。“
“文龙村后山血藤作祟。“老修士的龟甲卦签突然浮空燃烧,灰烬拼出轨迹,“老朽今晨卜得「蛟龙陷沼」卦...“
“说人话!“他袖中牧海令突然裂开三道纹路。
老板娘哆嗦着指向西南:“她、她跟独眼老头往南去了!说要去避难...“
敖青鳞的身影已消失在坊市尽头,只余桥头青铜铃震落的露珠,滴落成心状。
敖青鳞一路沟通一路神通,踏着暮色踏入文龙村时,玄色锦袍下摆扫过歪脖子老槐树垂落的血藤残须。村口青石板缝里渗出的暗红汁液,在他鎏金蟠螭纹锦靴底发出黏腻声响。
“这位公子...“晒谷场边抽旱烟的老汉刚开口,就被他耳垂双蛟衔珠佩折射的寒光慑住。敖青鳞指尖轻抚玉佩背面「镇海」二字,丹凤眼尾的鎏金鳞纹微微颤动:“可见过抱焦尾琴的姑娘?“
祠堂方向突然传来卦签筒的哗啦声。孙小满圆脸从朱漆斑驳的门框后探出,道袍袖口沾着的香灰簌簌飘落:“前、前辈找四叔?他们去后山除妖...“
敖青鳞云纹锦靴碾碎地缝钻出的血藤嫩芽,腰间牧海令撞在青玉带钩上发出清响:“何时进的山?“嫡脉威压震得屋檐白缟无风自动。
“申...申时三刻。“孙小满擦了擦汗。
话未说完,敖青鳞已化作玄色残影掠向村后。他袖中滑落的影讯珠滚到孙小满脚边,珠内游动的蜃气映出悬空坊市的画面——焦尾琴十三弦末端,青铜梵铃正无声震颤。
山道上的夜雾被蛟珠青光劈开,敖青鳞额间嫡脉印记突然灼痛。前方断崖处,冰魄灵力与妖气对冲的余波震得古松簌簌落叶。
敖青鳞锦袍下摆的离火符无风自燃,照亮崖边惨烈战况——孙回被藤蔓倒吊在枯树上,孙琴坠心口插着半截树根,而觅长生正被幻象所困,剑锋霜纹明灭不定。
在树根要继续刺穿孙琴坠胸膛的千钧一发之际,整片悬崖突然凝滞。
咸涩海风自东海方向席卷而来,风中裹挟的龙涎香碎末竟在空中凝成七十二道牧海锁链。锁链绞碎血藤的裂帛声中,一道玄色身影踏浪而至,天空中凝成的巨大水刃垂直落下,斩断了孙琴坠胸前的树根——敖青鳞云纹锦袍的下摆扫过孙琴坠染血的面颊,耳垂双蛟衔珠佩折射的寒光将柳树妖的美人面灼出青烟。
“敖...青鳞?“孙琴坠涣散的瞳孔微微收缩,翡翠耳珰沾着血沫,随她微弱的呼吸轻轻晃动。
敖青鳞丹凤眼里鎏金卦象骤然崩解。他扯断腰间牧海令掷向柳树妖本体,玉牌在空中裂成七十二道锁妖链:“小时候你教我寒冰掌时...“锁链绞碎藤蔓的裂帛声中,他抱着孙琴坠倒下的身体,“...可不是这副死样子!“
孙琴坠喉间滚出血泡,却扯出个带血的微笑:“兄dei...你这救援速度...“她突然剧烈咳嗽,靛蓝色妖血从嘴角溢出,“...滴滴打车都该...差评了...“
敖青鳞指节发白地捏碎珍藏的北海续命丹,药香混着血腥气在两人之间弥漫:“闭嘴!“丹药塞进她唇齿时,他声音哑得不成调,“...当年说好长大一起离开东海闯荡...“
崖边狂风骤起,柳树妖的尖叫震得锁妖链铮铮作响。敖青鳞突然将孙琴坠推向苏醒的觅长生:“护住她!“转身时云锦大氅猎猎展开,露出内衬绣满的咒文,“就算是筑基,本公子今日...“牧海令碎片在他掌心凝成三尺青锋,“...也要试试它的成色!“
觅长生接过孙琴坠,几道剑气砍碎孙回的牢笼,把孙琴坠放在了孙回的身边,转身执剑向树妖走去。
崖边狂风骤起,血藤如赤蟒翻腾,柳树妖的树干裂开一张狰狞美人面,发出刺耳尖啸。腐尸毒雾蚀得草木枯黑,幻阵残影在两人眼前扭曲闪烁。觅长生剑锋凝霜,敖青鳞腕间牧海锁链铮鸣,二人一左一右,如冰火双刃直刺妖物核心。
觅长生身形如电,手中长剑划出太虚诀的寒芒轨迹,剑气所过之处,藤蔓冻结崩裂。他低喝一声:“离火余毒未清,这妖物怕冰!”剑尖倏地点向柳树妖年轮上的生辰八字,冰霜顺着木纹蔓延,却听妖物狞笑:“小郎君,你心里那点悔恨——可比我的毒更蚀骨!”幻象骤现,竟是老渔头浑身浴血的画面。
觅长生瞳孔一缩,却未停滞,剑势陡然转为太虚诀第七式“碎玉”,剑气如冰河倾泻,将幻象连同藤蔓一并绞碎。“幻由心生,破!”他冷声回应,眉心魂火骤亮,冰灵根之力彻底爆发,地面凝结出靛蓝色冰棘,将妖物根系死死禁锢。
敖青鳞早已怒不可遏,牧海锁链化作玄青蛟龙,缠住妖树主干狠绞。“孽畜!敢伤我——”他硬生生咽下“琴坠”二字,转而暴吼:“牧海真诀·逆鳞斩!”锁链末端凝出北海玄水刃,一刀劈开毒雾。妖物吃痛,藤鞭反抽向他胸口,敖青鳞不避不让,内衬咒文绣袍鼓荡,竟以筑基大圆满的肉身硬抗,借势突进至树心,拳锋裹挟龙涎香母蛊的腥气,重重砸进树洞。“这一拳,替琴坠讨利息!”
妖树剧颤,年轮中嵌的八字符咒被敖青鳞的怒火灼烧,发出焦臭。它嘶声尖叫:“敖家走狗!你颈后龙鳞纹——分明是龙族对你们的诅咒!”敖青鳞冷笑,牧海令碎片在掌心凝成青锋,直刺妖物咽喉:“诅咒?今日便让你见识,何为‘真龙之怒’!”
觅长生见敖青鳞攻势刚猛却失章法,倏地变招,剑锋引动冰棘爆裂,碎冰如箭雨封住妖物退路,喝道:“坎位!”敖青鳞会意,锁链蛟龙骤然调头,与冰棘交织成天罗地网。两位练气巅峰的灵力一冰一火,却在碰撞时诡异地交融,化作冰火风暴,将柳树妖彻底吞没。
断崖边缘,血雾弥漫。
柳树妖盘踞在七点钟方向的古柳上,它本不愿离开那棵老柳——根系深处埋藏的东西让它疯狂又执著。
然而,觅长生的剑锋裹挟着太虚诀的冰霜灵气,所过之处藤蔓冻结碎裂;敖青鳞的牧海锁链则如怒蛟翻腾,赤红蛟纹在锁链上灼烧出焦痕。二人一冰一火,攻势如潮,逼得在原地不愿躲避的柳树妖主干震颤,树皮剥落。
“孽畜,滚出来!”敖青鳞厉喝,锁链绞住一根粗藤猛拽。柳树妖发出尖啸,美人面孔在树干上扭曲浮现:“你们……休想!”
觅长生眸光一凛,剑尖指向柳树妖脱离后留下的土坑:“它的根在护着东西!”
敖青鳞冷笑:“管它什么玩意儿,先剁了这妖物!”说罢锁链横扫,将试图缩回土中的藤蔓斩断。柳树妖暴怒,幻化出数十根腐尸藤妖扑向二人,毒雾蚀灵,连空气都被腐蚀出嘶嘶声。
“小心幻术!”觅长生以剑划阵,冰墙骤起挡下毒雾,却见柳树妖借机催动五感幻阵。敖青鳞眼前陡然浮现敖家祠堂的景象,耳畔响起家主斥责之声。他咬牙以锁链刺入掌心,痛觉破幻,吼道:“雕虫小技!”
柳树妖趁机卷起漫天藤浪,将二人逼退数丈,自己却踉跄着远离老柳。它每退一步,树干便萎靡一分,仿佛力量正被抽离。“不……不能离开……”它嘶哑低语,根系疯狂向土坑方向延展。
觅长生抓住破绽,太虚诀全力运转,剑锋凝出三尺冰芒:“它虚弱了——攻它本体!”敖青鳞会意,牧海锁链燃起赤焰,与冰剑交错斩向柳树妖。冰火风暴席卷断崖,柳树妖终是发出一声凄厉哀嚎,轰然倒下。断崖之上,树妖满脸哀伤,她可能也清晰地预测到了自己的结局。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这就是你想得到我妖丹的缘由吗?”一道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在树根处站着一个身影,竟然是柳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