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0章 风波过后暗流涌
施粥很快便结束了。
张星落坐在一处略高的小土坡上,静静的看着下面。
趁着护卫在收拾着东西,阴晚晴走到了他的身旁,眼圈微微泛红。
“星落,这就是……旱灾下的南阳。”
少女揪着心,哽咽着。
张星落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看着那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庞,他知道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晚晴。”
张星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你说……除了粮食,这些灾民,眼下最缺的是什么?”
阴晚晴怔了怔,良久才低声道,“当然是水了。没有水,他们连这粥都难以入口,而且……”
“而且人多秽集,若无水,瘟疫怕是不远了。”
张星落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说到瘟疫二字,声音有些发颤。
大旱之后必有大灾。
瘟疫,饥荒,人相食。
史书上那寥寥几笔,像把快刀。
张星落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绝望的人群,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在当下,打井技术虽然已经存在,但是深度和效率都是有限的。
目前,许多乡间的浅井早已经干涸。
即使是官井,水位也日渐降低。
如果,能改进打井的工具和方法,向下挖得更深……
是否能找到地下深层的水源呢?
“或许,我们该换个方向来想想办法。”
张星落沉声道,“曲辕犁虽然能解决以后种地的问题,但是眼下,首先得让他们活下去!至少,要让他们有水喝。”
阴晚晴有些疑惑,但还是轻轻点头。
“好!”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拉得很长。
投射在身后的那片土地上。
远方。
官道上又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夹杂着官差的呵斥和灾民的哭喊。
陈府,东厢书房。
陈亮脸上怒火翻腾,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矮几。
上好的玉盏摔得粉碎,发出声响。
周平缩着脖子,站在书房中央,大气也不敢出。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淤青,手臂被粗暴地包扎着,显然挨了一顿好打。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
陈亮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周平!老子让你去压场子,压死那个小杂种,结果你他娘的给老子丢了这么大个人!一个乡野铁匠,一个阴家的小娘们,就能让你灰溜溜的滚回来?还扯出个什么掌乐大夫?你他娘的是不是故意的?!”
周平吓得一哆嗦,赶紧跪下,“亮少爷息怒!息怒啊!下官冤枉啊!那,那位桓从事,他,他真的是朝廷钦命!手里还有令牌!”
“朝廷钦命?”
坐在主位上的陈胥缓缓开口,语气森然。
他手中捻着一个玉扳指,把玩着,“桓谭?掌乐大夫……此人我倒是有所耳闻,乃是当今大司马门下红人,博学多才,极得重用。但是,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南阳,又恰巧去了淯水渡口?”
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就连一旁的陈亮也一脸疑惑。
“周平啊,不是我说你。”
陈胥思索了片刻,“你,吃着刘郡丞的饭,拿了我们家的钱,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还引来了这等人物,你说,这算什么事?”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
周平脸色煞白,冷汗涔涔,“我也没想到他会出现。而且,桓从事位高权重,下官实在不敢违抗啊!”
“不敢你大爷!”
一旁的陈亮怒骂道,“你平日里的油水,有几分不是从我们家出的?你的前程,又有几分不指望刘郡丞提携?现在出了纰漏,就拿官大一级来当借口?!”
陈胥冷冷的扫了一眼,便让陈亮噤若寒蝉。
“你确定他只是路过?”
陈胥的目光锐利如刀,“还是……有意为之的?”
周平身体一僵,额头汗如雨下,“回员外……下官也不知啊!他问了问情况,听了阴家小姐和那小子的辩解后,便,便让下官将人放了,还,还让下官将闹事之人带回审问……”
“审问?”
陈胥冷笑道,“你可审出什么了?”
周平颤声道,“这……下官随便拷问了一下,他们好像跟,跟陈亮少爷手下的人,有所关联……”
“住口!”
陈亮猛地大喝,打断了周平的话,“胡说八道!他们是什么东西,怎么可能跟我的手下有关联!”
陈胥的目光缓缓移到侄子的身上,“你派去的?”
“我,我只是让陈福找了些地痞。”
陈亮强辩道,“想去阴家的粥棚那边搅搅局,给他们添点麻烦。没让他们动手伤人啊!更没想到那个小子会那么狠,上来直接动手!更没想到会撞上那个姓桓的!”
“胡闹!”
陈胥猛地一拍桌子,“搅局?添麻烦?你以为这是儿戏?!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是灾情时候!聚众滋事,若是要闹出了民变,捅到上面去,你我担待得起吗?!”
看着陈亮煞白的脸色,陈胥不由的放缓了语速。
“桓谭是何等人物?他可是大司马跟前的红人!人来了南阳,是体察民情,还是有更深层的目的,你知道吗?”
“还有,他今日替那小子解围,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因为阴家?”
陈亮彻底慌了,“叔父,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那个姓桓的会不会查到什么?”
陈胥思索片刻,丢下了扳指。
“周平。”
陈胥看向周平,“你回去好好写一份详实奏报,将今日渡口之事,包括你如何尽心维持秩序,如何制止冲突,以及那位桓从事如何出现并指示善后的过程,都写清楚。字字斟酌,不得有半点差错。明日一早,送呈郡丞大人过目,再上报府尊。”
“是!”
周平松了口气,连忙应下,“下官遵命!”
“你先下去吧!”
陈胥挥了挥手。
周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密室里再次只剩下陈胥和陈亮叔侄二人。
“陈亮。”
他的语气平静,“那些闹事之人,赶紧找个地方,处理干净了。千万别留下任何痕迹。”
陈亮一凛,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侄儿明白。我等下就去安排。但是,那个小子我们该怎么办?”
“不能再用这些小手段了。”
陈胥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明面上的官府施压,他有阴家和桓谭。暗地里的地痞流氓,他又手段狠辣,难以制住。我们得换个法子。既能除掉他,又能撇清干系,甚至还能再打压阴家一次。”
陈亮忽然想到了一点,“您是说……”
“不错。”
陈胥冷笑道,“大旱之下,流民滋生,盗匪四起。郡尉钱武已经奉命严查弹压了。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他压低了声音,“让陈福去安排。从今日起,收集点那小子结交流民的证据,再制造点一些他与匪寇往来的线索。同时,打点郡尉衙门,让钱武那边配合……不,让钱武主动出击,以剿匪的名义,彻底的铲除!将此事办成一桩功绩,呈报给郡丞大人,再由他上奏上面那位……”
陈胥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要让那小子死得无声无息,而且死得名正言顺!”
马车辘辘,沿着官道向阴家庄园驶去。
送走了张星落后,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
阴晚晴疲惫的靠在车窗旁,发着呆。
“小姐。”
管家阴福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
少女揉了揉眉心,“福伯,何事?”
“今日之事,周户曹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阴福提醒道,“他背后有那郡丞刘钦撑腰,只怕会借机生事。”
“嗯。”
阴晚晴应了一声,顿了顿,“关于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此举摆明了是得了上面的指示,冲着那位张小哥来的。一旦被他带走,只怕不死也要脱层皮。也幸好那位桓从事的出现,才暂时化解了此事。”
他顿了顿,语气复杂,“只是……张小哥的下手的确是狠。那汉子的手臂,恐怕是废了。”
阴晚晴沉默片刻。
她脑海中再次闪过了张星落暴起时的场景。
快如闪电的动作,毫不犹豫的狠辣,还有眼中那冰冷的杀意。
与平日里的他,判若两人。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当时的选择,是正确的。”
阴晚晴点评道,“若是任由对方闹下去的话,那局势会不可控。”
阴福略带担忧,“是的。不过今日此举算是彻底得罪陈家了,虽然暂时解围,但也等于彻底撕破脸皮。”
阴晚晴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但这并非是坏事。”
阴福露出不解的神色。
“今日我算是看清了。”
阴晚晴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语气坚定,“在这样的大灾面前,靠那些只会打压和盘剥的豪强,靠那些只会维稳和推诿的官吏,南阳只会越来越乱,最终生灵涂炭。”
“陈家急于垄断铁器和水源,刘钦与他们勾结,相互得利。至于周平这等狗腿子,遍地都是,不值一提。”
“他们要的根本不是百姓能否活命,而是自己的权力!”
接着,她将张星落的想法大致重复了一遍。
“大旱之下,水源比粮食更紧俏。粮可以赈,但水却难以调配。若能解决一部分灾民的饮水问题,功莫大焉。这不仅仅是赈灾,更是为我们阴家,在百姓中赢得声望,凝聚人心。这声望,关键时刻比千金更重。”
阴福点头,表示理解,“小姐是说,要资助他,让他尝试打井?”
“不止是尝试。”
阴晚晴语气认真,“他既然提出来,想必心中已有章法。他需要精铁、上好的木料、以及有经验的井工。特别是能向下深挖的技艺,我们可以提供。明日一早,就按照他的要求,把这些东西秘密送去城外,他指定的那个地方。”
她看向阴福,目光锐利,“福伯,此事,必须秘密进行。陈家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做成这件事的,他们一定会不择手段地破坏。”
阴福神色凝重,“是,小姐。我亲自去办,保证滴水不漏。”
少女点了点头。
谈话间,已经到了庄园。
阴晚晴提起了裙摆,在侍女的搀扶中下了车。
阴管家忽然想起了什么,追了过去,“对了,小姐,那桓从事那边……”
“桓先生的出现,着实是意外之喜了。”
阴晚晴沉吟道,“他变相是给我们阴家解了围,不过,这只是一时。他身负钦命,不可能久留南阳,不能完全依赖他。”
“是,小姐。”阴福应下。
“另外,”阴晚晴顿了顿,“福伯,你去准备一些礼物,再遣人去打探一下桓先生的落脚点。我们择日登门拜访一下。”
“是!”
阴晚晴靠在柔软的靠垫上,闭着眼睛,脑海中却如同走马灯般回放着今日渡口发生的一切。
黑面壮汉的嚣张嘴脸,张星落爆发时的冰冷眼神,骨骼断裂的脆响,周县尉的蛮横偏袒,以及桓谭风轻云淡却字字千钧的化解。
每一个画面都无比清晰,冲击着她的认知。
她出身于南阳大族,自幼饱读诗书,学习女训,也接触过一些家族生意和地方事务。
她知道世道艰难,知道官场险恶,也知道豪强之间的争斗。
但今天的场面,尤其是他展现出的那种与温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力量,彻底打破了她的原有印象。
他,不是书生气的技术狂,也不是痞气的小匠人,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被保护者。
而是能在绝境中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的猛士!
并非莽撞,是带着目的性和控制力的。
他知道何时出手,何时收手。
甚至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对手并非寻常饥民,更能抓住核心问题。
这样的一个人,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那些奇思妙想,那些技术和知识,这些东西,在一个乡野铁匠身上,完全无法解释。
仅仅是他改造水排、掌握淬火技艺就已足够令人侧目。
如今,又加上这份果决心性和应对官府的本事。
这些种种。
就像是一个甜蜜的毒药,牢牢的吸引住了她。
欲罢不能。
夜已深沉,窗外除了风声,再无其他。
少女睡着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