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0章 梅开新生
永昌二十一年春,京城柳絮纷飞。
姜知雪站在重新修茸的姜府正厅,手指轻抚过光洁的案几,这座被查封七年的府邸,如今焕然一新,连陈设都恢复了她记忆中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正堂上方悬挂着新御笔亲题的匾额——“忠勇侯府”。
“还满意吗?”肖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姜知雪转身,看着一身红色朝服的男人迈过门槛,三日前,新帝正式下旨,追封姜毅为忠勇侯,准许其女姜知雪袭爵,这道旨意震惊朝野,在大多数人记忆中,姜知雪早已死在流放途中。
“你用了什么法子让那些老顽固同意的?”她接过肖黎脱下的官帽,挂在架上。
“很简单,“肖黎松了松腰封,“要么同意我的提议,要么被查出是’影'组织余党,大多数人选择了前者。”
姜知雪轻笑,这半年来,肖黎以雷霆手段肃清朝堂,将魏德名单上的“影”党——清除,新帝因年幼且曾受控制,未被追究,但实权已牢牢掌握在肖黎手中。
“明日大典准备得如何?”肖黎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巴放在她肩头。
明日是新帝为姜知雪举行的正式册封仪式,也是她以真实身份公开露面的日子。
想到这些,她心脏微微收紧,“紧张得有些吃不下饭。”
肖黎转过她的身子,认真端详,“堂堂云香楼主,剑阁阁主,会怕一个小小册封礼?”
“不一样。”姜知雪捏着他的衣襟,“那些都是伪装,明日却要以真面目示人,七年了,我几乎忘了怎么做姜知雪。”
肖黎吻了吻她的眉心,“做你自己就好,反正无论外人以为如何,你都是我认定的摄政王妃。”
“对了,看看这个。”肖黎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我们的王府设计图。就在姜府隔壁,中间开个月亮门,你想回家随时可以回来。”
姜知雪展开图纸,只见两座府邸比邻而建,花园相连,确实费了心思。
她忽地眉头一皱,“这个密室是怎么回事?”
肖黎指向图纸上一处隐蔽空间,“这是逃生密道,直通城外。经历过这么多,我不能再让你陷入险境。”
这份周到让姜知雪鼻尖有些发酸,前世的她孤立无援,从未有人为她考虑得如此周全。
“肖黎。“她刚想开口,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一名侍卫慌张跑来,“宫里出事了,陛下突然昏厥,太医们都没查明病因。”
肖黎脸色骤变,“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太后命人速请王爷入宫。”
姜知雪与肖黎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新帝自摆脱“影”控制后,身体一直康健,此时突然昏厥,绝非偶然。
“我随你一起去。”姜知雪迅速取下墙上的佩剑。
皇宫内一片慌乱。新帝躺在龙楊上,面色铁青,呼吸微弱,太后在一旁垂泪,见肖黎到来,如见救星,“摄政王快看看,皇儿方才还好好的,突然就晕倒了。”
肖黎检查了新帝的瞳孔和脉搏,沉声问,“陛下今日用了什么膳食?”
“只喝了魏公公,不,是御膳房送的参汤。”太后急忙改口,魏德死后,宫中仍习惯性称“魏公公”。
姜知雪敏锐地注意到,一旁侍立的小太监闻言抖了一下,她一把抓住那小太监的手腕,“你在害怕什么?”
小太监扑通跪地,“奴…奴才什么都不知道,那参汤是李公公让送的。”
“哪个李公公?”肖黎厉声问。
“就…就是陛下跟前新来的那个。”
不等他说完,姜知雪已经冲出殿外,魏德死后,他提拔的太监大多被清理,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若有人借机报复,后果不堪设想。
她在御膳房后截住了正要逃跑的李公公。
那人五十上下,面容普通,见事情败露,竟丝毫不慌张,“姜小姐,别来无恙啊。”
这声音,好生熟悉,姜知雪周身寒气逼人,“你是魏德?不可能,我亲眼看着魏德断气的。”
“老奴确实死了。”李公公阴森一笑,“但‘影’组织千年传承,岂会没有替身,魏德不过是上一任‘影首'的代号罢了。”
姜知雪剑已出鞘,“交出解药!”
“没有解药,那小皇帝中的是‘七日断魂散’,无药可解。老奴今日来,就是要让姜小姐也尝尝掉入陷阱,无处可逃的滋味。”
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刺向自己心口,姜知雪急忙阻拦,却见一道人影闪过,肖黎及时赶到,一脚踢飞了匕首。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肖黎掐住假魏德的脖子,“解药在哪?”
假魏德被掐得面色紫胀,仍狞笑不止,“摄政王…尽管用刑…看是这小皇帝…撑得久…还是老奴的嘴硬。”
姜知雪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魏德留下的那本名册,快速翻阅到最后一页,上面果然记载着:“七日断魂,唯兰心草可解。”
“兰心草,”她惊呼,“剑阁药圆里正好有三株。”
肖黎立刻下令,“备快马,取兰心草。”同时狠狠将假魏德掼在地上,“押入天牢,严加看守!”
当夜,姜知雪亲自煎药,喂新帝服下。不多时,孩子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呼吸也平稳下来。太后喜极而泣,拉着姜知雪的手连连道谢。
“姜小姐救了皇儿,就是哀家的大恩人,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姜知雪谦逊地福了一礼,心中却思绪万千。假魏德的出现证明”影”组织确实深不可测,今日除掉一个,明日可能又冒出另一个。
“想什么呢?”回府路上,肖黎轻声问。
姜知雪将自己的忧虑说了,肖黎沉吟片刻,“我倒有个主意。与其被动防御,不如主动掌控。”
“你是说…”
“由你来接手'影'。”肖黎眼中闪着锐光,“利用云香楼和剑阁的基础,重建一个听命于我们的情报网。以'影’制'影'。”
这个大胆的想法让姜知雪眼前一亮,是啊,与其让“影”成为威胁,不如将其收归己用,变害为利。
“需要从长计议。”她握紧肖黎的手,“眼下先办好明日的册封大典吧。”
册封当日,晴空万里。姜知雪身着侯爵礼服,在百官注视下缓步走向太和殿。这套礼服是肖黎特意命人改制的,既符合规制,又融入了女子服饰的柔美,衬得她英姿飒爽又不失端庄。
仪式结束后,按例要在宫中设宴,姜知雪作为新晋忠勇侯,自然位列席首。
酒过三巡,一名宫女上前为她斟酒,突然手腕一翻,一柄薄如蝉翼的短刀直刺她心口。
“小心!”肖黎的提醒晚了一步。
姜知雪虽迅速闪避,仍被刀锋划破手臂。
那宫女乘胜追击,直指姜知雪面门,千钧一发之际,肖黎飞身挡在她面前,短刀深深刺入他的胸膛。
“肖黎!”姜知雪厉声尖叫,一剑斩下宫女头颅。那头颅滚落在地,面容竟开始变化,又是易容术。
太医匆忙上前为肖黎诊治,短刀淬了毒,肖黎面色迅速灰败下去,却仍强撑着握住姜知雪的手,“我没…没事,保护陛下。”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想着职责,姜知雪突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昨日取兰心草时,她顺手带了些备用。
“快把这个服下。”她将药丸塞入肖黎口中。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姜知雪命人将肖黎抬到偏殿休养,自己则留下来善后。经严查,那宫女是三个月前入宫的,显然又是“影“组织的棋子。
“姜卿不必担忧,”新帝稚嫩的声音带着超乎年龄的沉稳,“摄政王吉人天相,定会无恙。今日之事,朕会彻查到底。”
姜知雪勉强谢恩,心思早已飞到肖黎身边。待交接完毕,她匆匆赶到偏殿,肖黎躺在床上,面色已好转不少,但依然虚弱。
“你这个傻子。”她扑到床边,泪如雨下,“为什么要为我挡那一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肖黎虚弱地抬手擦去她的泪水,“我没事的,不用担心。”
姜知雪哽咽道,“我还要你活得长命百岁,与我白头偕老。”
肖黎眼中泛起温柔的笑意,“好,那我们都长命百岁…”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太医慌忙上前检查,脸色凝重,“毒性虽解,但刀伤太深,恐伤及心脉,王爷需要绝对静养,切忌情绪激动。”
回到王府后,肖黎的高烧退了,神志也清醒许多。
“知雪。”他轻声唤道。
姜知雪立刻凑近,“我在,要喝水吗?”
肖黎摇头,艰难地从枕下摸出一个小盒子,“本来想在大婚当日给你的。”
盒中是一对龙凤玉佩,玉质温润,雕工精美,龙佩上刻着“两世挚爱”,凤佩上则是“唯一所求”。
“前世没来得及说的话。”肖黎将凤佩放在她手心,“这一世终于能亲口告诉你了。”
姜知雪再也抑制不住,泪如雨下,她俯身抱住肖黎,在他耳边哽咽道,“此生不负,来世再续。”
肖黎满足地闭上眼,沉沉睡去。姜知雪守在床边,看着月光透过窗棂,在他鼻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个月后,摄政王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姜知雪身着大红嫁衣,在众人祝福声中与肖黎完成了大婚之礼。
新帝亲自到场主婚,并加封肖黎为“定国王”,姜知雪为“护国夫人”,一时荣耀无双。
婚宴上来了许多故人,剑阁弟子,云香楼的骨干,甚至还有几位从岭南赶来的姜家旧部,最让她惊喜的是,周肃将军带来了上万名北疆将士联名送的贺礼——一柄玄铁打造的宝剑,剑鞘上镶嵌着七色宝石。
“夫人如今苦尽甘来,将军和老夫人在天有灵,定倍感欣慰。”周肃眼眶隐隐泛红。
姜知雪抚摸着宝剑,心中百感交集,是啊,爹娘若能看到今日,该有多好。
夜深人静,一对新人送入洞房,肖黎轻轻揭下姜知雪的盖头,眼中满是惊艳,“夫人今日美若天仙下凡。”
姜知雪嗔怒地瞪他一眼,“油嘴滑舌。”却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饮过合卺酒,肖黎突然正色道,“有件事要与你商量,新帝长大了,我打算开始逐步交还朝政,带你四处游历,这些年你为我困在京城,实在委屈。”
姜知雪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舍得放下手中的权力?”
“这有什么舍不得?”肖黎轻笑,“前世我为权力失去你,这一世怎会重蹈覆辙,更何况,”他手抚上她的小腹,“我也想做个寻常父亲,陪孩子长大。”
姜知雪脸一红,“胡说什么,哪来的孩子。”
“很快就会有的。”肖黎坏笑着吹灭红烛。
第二年春,姜府梅树下。
姜知雪轻抚着隆起的腹部,看着满树梅花绽放,肖黎从身后环抱住她,手覆在她的手上,“今年的梅花开了。”
“嗯。”姜知雪靠在他怀中,“比往年都美。”
一阵微风拂过,花瓣如雪纷飞。恍惚间,姜知雪仿佛看到梅树下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前世的她和肖黎,正相视而笑。
那笑容中,已再无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