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清明
次日。
告假回去宗亲的路上,一匹快马从身边飞奔而过,泥土飞溅。
陆暮羡慕的望去,心里暗自决定,有生之年一定要买一头驴!
为什么是驴?
这年头,能够买得起一匹马的,就不可能是寻常人家,自耕农最多买牛,买驴。
陆暮在年轻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想的,一开始还意气风发,要买马车呢。
要不是老有所成的命格,现在连驴都不敢想。
陆暮看着马匹离去的方向,眯起了眼睛,认出来那是动荡才有豪强招募的府兵!
这也是佃农出头的方法之一,成了府兵立了功,就能赐田宅,除其籍。
陆暮摇了摇头,锤了锤老腿,继续小心赶路吧。
府兵,那是年轻力壮有本事的人,自己这般年纪还指望什么。
其外。
这世道,吃不饱穿不暖的人很多,走投无路就会落草为寇。
但凡遇到了,不死都要脱成皮。
最好找村落歇会,借个柴房过夜,老乡见到这么老的人家,一般也不会为难。
终于,在第三天的傍晚,回到了宗亲的这里。
“来,喝点米粥吧,自家种的呢,还有这是馒头,饿着了吧,多吃点。”
“唉,最近许多地方受了灾,交不起赋锐,活不起了,流民很多,也有人当了匪寇。”
“豪强地主为了对付匪寇,于是招募府兵剿匪。”
宗亲的家里。
这里有房屋,有鸡圈,有菜园子,门前还有几亩刚耕种田地。
相较于赵家这些地主,这里算不了什么。
但是,却是自耕民的家。
一个年纪差不多的老人家,招待着陆暮,端来了一碗热粥。
陆暮一阵恍惚,这里其实就是他出生的地方,当年家里受到气候、赋锐、府兵剿匪战乱等等影响,老农家也维持不了温饱。
迫于无奈,父亲把陆暮卖给了赵家当佃,眼前的,就是自己的亲弟弟。
相较于自己永世为佃,弟弟一家是自耕农,现如今也子孙满堂了。
此外。
陆崖柏看着陆暮到来,看着这位多年不见的兄长,其实是暗自皱眉的。
对他而言,父亲死后,这位大哥就已经没有关系了。
卖到了外家当佃,已经不是自家人。
“当年是父亲迫于无奈将你给送到赵家,与我无关的,不知道,你何时回去?”陆崖柏的话很直白。
陆暮米粥入口,有些烫嘴。
多少年没有吃过米了,平时吃的都是糠!但是这碗米粥非旦不觉得暖胃,只觉得心寒。
他听懂了,弟弟撇开了当年父亲的所作所为,是告诉他,这份人情不在他身上。
一碗米粥,已经是最后的情分。
诚然。
关系是需要走动的,哪怕是亲兄弟。
这些年来,一如自己帮不上他忙,他现在也没帮过自己。
主要是做奴不光彩,遭嫌弃。
他陆崖柏不怕什么,但是他有儿孙,有宗亲,怕被人笑话。
其外。
在屋子里头,飘出来浓郁的肉香,恰逢清明时节,这是用来祭祖的三牲。
三牲的意思,也就是牛、羊、豕。
陆崖柏没有要给陆暮一口汤水的意思,还让门外走进来的孙子出去。
“现今你是外家人,入不了族谱,也是无法和宗亲一起祭祖的。”陆崖柏没敢看此时的陆暮。
“除非,你能退佃……”
对他而言,陆暮当了佃农,那就是世代的事情,这般年纪了,即使退佃了,也帮不了他什么忙。
“一会趁着天黑,别人看不到我,我就走!”陆暮低垂着头说道。
心如刀割。
陆暮这么多年也看透了,还是感觉世态炎凉。
他回来,起初只是回来蹭口米粥。
如今,还想看看宗亲有没有当过府兵的,有没有什么功夫。
陆崖柏转头,拿起一张草纸,包裹起了三个馒头,一把塞给陆暮,问道:“天快黑了,你还有什么事吗?”
“宗亲这些年有没有当府兵的,有没什么养生强身的法门?”
当过府兵,就学过些功夫。
不求拳脚功夫,能强身健体,能养身就最好不过。
“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当府兵出头。”
“虽然没有成,但是学会点强身健体的法门。”
“也是爹留下的,就当是他卖了你的补偿。”
“我拿给你,以后,就不再相见了。”
陆崖柏皱眉,认为都七十岁了,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这时候,想要功法,只能是老了,怕死,养生。
另外。
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父亲的情义已经撇清,终究血浓于水。
帮了最后的忙,就终于两清了,情义已尽。
这般岁数,也不可能再见了。
陆崖柏回去翻找,在席子下找出来了一本陈旧的本子,很薄,只有两三页。
陆暮拿过来一看。
【春木桩】——
深呼吸,把功法紧紧的攥在手里,说道:“我这就回去了。”
说罢,陆暮头也不回的离开。
这份宗亲的情义,从此就断了。
路上。
陆暮只喝了一碗米粥就走,苍老佝偻的背影,诉尽了世态炎凉。
谁叫他是地主家的佃,佃农其实就是佃奴,是奴籍,是主家的牛马。
佃客杀良人,绞;良人杀佃客,减一等。
佃农要改变命运,有那么几个难如登天,却还算靠谱的方法。
一是隐田。
二是科举制度的三代积累,一代攒钱给儿子脱籍,二代攒钱给三代读书,脱籍以良民的身份,才能考科举,能不能考上还很渺茫。
三是成为豪强的府兵,府兵有功者,赐田宅,除其籍,需要动荡才有豪强招募府兵。
然后。
府兵还需要地主放人募兵,需要军功,需要活下来,才能授田免赋。
相较于科举,成为府兵改变佃农命运会比较省时间。
凭借府兵出头,立了功,赐了田宅,授田免赋,积攒家底,也是能成了一方地主。
其外。
一句不入族谱,不能祭祖,陆暮不可能不在意。
七十岁,原本没有什么盼头。
手里攥紧春木桩,深吸一口气,或许,七十岁正是折腾的时候!
不入族谱吗……
“会有那天的!”
陆暮回头看了看宗亲方向。
宗亲群童看过来。
“陆方,那是你爷爷的大哥,也就是你的大爷吧?”一个小孩说道。
“才不是,我爷爷都不让我喊。”小孩摇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