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章 你爱吃便值得
桑知胤经此提醒,面色愈发凝重:“母亲既允他随意登门,父亲又向来惯着你...”
他急得去扯妹妹衣袖,“京中好儿郎何其多?你偏要挑个舞枪弄棒的武夫!”
“哥哥慎言!”桑知漪耳坠乱颤如风中铃兰,“谢家乃百年将门,钧钰岂是一介武夫?”
“就说白兄这般人物——”桑知胤突然将身后人拽至跟前,“论样貌气度,哪点逊于谢钧钰?”
与白怀瑾四目相对的刹那,桑知漪恍惚又见前生洞房花烛夜。
同样一双含情桃花目,此刻却淬着疏离寒星。她慌忙错开眼:“各花入各眼,我就中意谢钧钰...”尾音湮在兄长陡然拔高的声调里。
“中意他什么?中意他哄得母亲团团转?中意他只会鼓捣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
白怀瑾望着争执的兄妹,思绪却飘向更深处。
那年北疆战事吃紧,戚隆红着眼闯进值房:“我夫人最怕黑,今夜定要掌灯候着。”
他当时只觉可笑,如今见桑知漪倔强抿唇的模样,忽然懂了何为牵挂。
暮色漫过桑府飞檐时,白怀瑾攥着茶盏的指节已然发白。
少女清脆的嗓音犹在耳畔回响,她说中意谢钧钰时眼底跳动的光,与前世洞房花烛夜掀开盖头时如出一辙。
前尘往事裹挟着今生的画面汹涌而来。
那日朱红灯笼在廊下摇晃,桑知漪将和离书轻轻推到他面前,鬓间珍珠步摇映着残阳,像一滴凝固的泪。
彼时他嗤笑她孩子心性,却在翌日回府后发现她已吐血而亡,才惊觉心口空了一块。
“怀瑾兄?”桑知胤迟疑的呼唤将思绪拽回。
白怀瑾垂眸掩去眼底猩红,广袖拂过案几,茶盏与檀木相撞发出闷响。再抬眼时又是那位端方如玉的白公子,只是唇色比方才又淡了几分。
桑知漪攥着绣帕的手指紧了紧,甲尖刺进掌心的钝痛让她清醒。
重活一世,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前世白怀瑾娶她不过是为着桑谢两家的盟约,那些年她在深宅里熬干的眼泪,总要教他也尝尝剜心的滋味!
刚下值就匆匆赶来的谢钧钰翻身下马时,正撞见白怀瑾疾步出府。
他欲开口招呼,对方却似未闻,马鞭破空声里,胯下坐骑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棋盘街的梆子敲过两响,谢钧钰提着牛皮纸包叩响桑府角门,正瞧见桑知漪倚在梅树下发呆。
月光漏过枝桠在她裙裾绣上碎银,听见脚步声回头时,眼角还残存着未拭净的水痕。
“我们桑大小姐这是被谁欺负了?”他故意晃了晃手中油纸包,松子与饴糖的甜香漫出来,“城西王婆子新炒的果仁,再不用冰鉴镇着可要泛潮了。”
桑知漪破涕为笑,接过纸包时指尖擦过他掌心薄茧。
谢钧钰呼吸一滞,忙转身去够梅枝掩饰:“前日你说想看《金石录》,我托人从翰林院誊了副本...”话未说完,袖中书卷已被抽走,少女发间茉莉香掠过鼻尖,惊得他倒退半步踩中枯枝。
暗处传来极轻的瓦片碎裂声。
谢钧钰蹙眉望向屋脊,只见残雪簌簌落下。桑知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漆黑夜空唯余疏星几点:“怎么了?”
“许是夜猫罢。”他将大氅解下披在她肩头,狐毛领口还带着体温,“听说朱雀街新开了间胡商酒肆,明日带你去尝玫瑰毕罗?”
桑知漪拢着尚有馀温的氅衣,忽然想起前世某个雪夜。那时她守着冷透的参汤等到三更天,等来的却是白怀瑾一句“不必等我”。
而现在谢钧钰呵着白气替她系紧披风带子,指尖冻得通红还要嘴硬说不冷。
更鼓声里,她轻轻点头。
谢钧钰眼底霎时绽开的笑意,比檐下的琉璃灯更灼人。
“怎么一下子送我这么多好东西?”她尾音轻扬,春水般的眸子映着少年骤然绯红的耳尖。
谢钧钰喉结滚动,昨日他分明已将那些肉麻的情话排练了千百遍,此刻却被她眼波一荡,喉间便似堵了团浸水的棉絮。
半晌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清亮:“见着糖人想你会不会牙疼,瞧着绒花又怕俗了你的妆奁...”他自嘲般轻笑,“原是我不争气,看万物皆要拐个弯想来送给你才好。”
桑知漪解系带的指尖微颤。
油纸包里剥得莹润的松子仁挨挨挤挤,竟连半片碎壳都不见。
她捻起一粒放在舌尖,甜香混着淡淡皂角气息萦绕齿间,恍惚想起昨儿自己不过随口赞了句西域松子难得,多吃了几口,结果他今日就立马买来了。
“傻气。”桑知漪嗔笑着将油纸包重新卷起,“这般费工夫的事...”话音未落,腕间忽地一暖。
少年掌心薄茧擦过她肌肤,触感却比松仁更酥麻。
“你爱吃便值得。”谢钧钰说罢似被自己唐突惊着,倏地松开手退后半步。
“明日...明日带你去尝东市新开的蜜饯铺子可好?”
此后半月,桑府门前的青石板上总留着两道新鲜车辙。
谢钧钰或是携着食盒,说里头是韦夫人新制的玫瑰酥;或是揣着手炉,称前夜观星见着帝星晦暗,怕倒春寒冻着她。
就连桑府角门当值的婆子都识得那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见着马儿踏露而来,便笑着往里通报:“谢小将军的糖画儿又送上门喽!”
这日天光未破,谢钧钰已早早候在垂花门前。
见桑知漪踩着珍珠绣鞋转过影壁,他眼底掠过惊艳之色——少女鬓间草虫簪振翅欲飞,裙摆漾起的涟漪里似藏着整个江南春色。
“母亲连夜抄的经文。”他将经匣捧给桑知漪身旁的柳氏,指腹不着痕迹地抚过匣角缠枝纹。那里藏着枚平安符,是他在大相国寺跪香三炷求来的。
柳氏含笑颔首感谢,目光掠过女儿腰间日渐鼓胀的锦囊,忽觉檐下新筑的燕巢都成双成对起来。
马车辘辆驶过长街时,谢钧钰借着整理车帘,将桑知漪笼进自己投下的阴影里。
晨风送来脂粉香,他瞥见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驻足张望,眼底掠过鹰隼般的锐色。这些时日他撞见太多这般眼神——有在桑府墙外吟酸诗的,有往门房塞情笺的,最可恶的是那个卖胭脂的货郎,竟敢借着送货蹭她的腕子!
下次若是让他逮着,定要砍了那货郎猥亵的手臂!
“在想什么?”桑知漪忽然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