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2章 题目
寿。
绵长。
错落的光耀斑斑点点坠下,一位青年拿着竹帚在光辉中穿行,试图打扫一番。
届时,他不小心碰到梁脊,檐角铜铃早哑了百年,此刻却突然震颤,抖落一片陈年积灰,泛起道铃音。
他仰头望去,正梁上的浮雕异兽只剩些许纹路,裂口处探出蛛网,银丝在朝阳里熔成金水。
目光所及之处,皆为岁月残痕。
他叫白寿,他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如果没有记错的话。
太长时间的无聊生活已经让他彻底麻木,
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他已经憋了太久,
他只能记得,自己叫白寿,是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
他被困在了这座庙里,别无他去。
这么些年,他尝试过各种方法逃离,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这座辉煌的庙宇看似荒废,到处破落不堪,可他不管用何办法,都无法损毁分毫。
哪怕个别物件被他弄烂,例如烛台、木椅,供桌……也都会在一天时间内复原。
就好像,这是一座完全不受外界干扰的神秘空间。
而他,就是那个冒然闯入者。
所以哪怕百年来,这里也保持着“自然光景”,腐朽、遍布灰尘……这座庙越来越破败,却始终没有丁点人为痕迹。
哦,
对了。
差点忘记。
除了那些神像——
“你,食人阳寿。”
百年前的话语还在耳边回荡,白寿回忆着这些年来自己的变化……
嗯,毫无变化。
依旧是那副模样,那副心态。
这些年来,他也曾尝试过自杀。
可就像那句“不可放行”说的一般,所谓的自杀,也只不过是在消磨时间、于轮回中沉眠,又周而复始的醒来罢了。
死亡,已与他无关。
放下竹帚,白寿坐在角落,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座恢弘大门,脑子里空荡荡的。
少顷。
他抬起头,爬起身来,又拿起竹帚,走到庙宇中央的那张供桌旁,安静的打扫。
如今,这张供桌早被虫豸蛀空,香炉倒扣在青砖缝间,炉灰与苍耳子的绒毛混作一团。
白寿随手掸了几下,灰尘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令人有些喘不过气,他吸了吸鼻子,轻咳两声。
还是算了吧。
走回角落,把竹帚放回原位。
白寿愣了愣神,又将它拿起,可紧接着再度放下。
如此无聊的反复了几遍,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没办法,总要找点事做……
也总要让自己……
看起来还像个活人。
“……”
沉默无言。
白寿靠坐在墙角,低头看着一些细碎的绿芽在衣料褶皱里舒展,像在素绢上晕开的墨,又恰似某种恍如隔世的新生。
“己不破券二比并亡,酉不宴客醉坐颠狂。”
一道细小的声音于颅内响起。
白寿一惊,迅速起身,试图搜寻这道声音的来源。
可尚未等他站定,便发现周遭景象骤变。
顷刻间,庙宇换成了宅院,四周一片火红。
成串的灯笼高挂,数条红绸带系在房梁,周围宾客络绎不绝,比肩接踵,个个皆伸头探脑。
随着一句“祝婆婆福寿绵长”高声传出。
正门大敞,大红灯笼开路,沿途一路吹吹打打。
日搭高棚,门前亮轿。
四道僵直的躯体站于天地四方,抬着寿轿逐步前行。
这时,一道红色帷幔落下,他的视线被彻底蒙蔽。
坐在轿子里的,是我吗?
透过血色纱幔,又看向院内。
这一回,他发现……院墙四周挂着白色寿带,席面上洒满了纸钱,那些宾客,也是一张张纸人。
还有院子的大门上,挂的那副奇怪对联——己不破券二比并亡,酉不宴客醉坐颠狂。
突然。
他感受到一股灼热的视线射来。
猛地回头,
他瞧见一个半大点的孩子,手里拎着灯笼,腰挂白骨苦瓜。
“二人”四目相对。
转瞬间,画面崩塌,白寿睁开了眼。
“刚刚那是……”
百年来的唯一一次变化,这让他抓到了一丝“生”的念头。
白寿晃了晃脑袋,正欲细细回忆,却注意到庙宇中央的供桌后面,耸立着一道“泥塑”似的神像。
王者衣冠,肤色绀青;
四臂手持法螺贝、妙见神轮、伽陀神锤与神弓,身骑一头鹏鸟迦楼罗上。
白寿慢慢绕到祂的正面,死死盯着那副熟悉的面孔。
这个神像……
他见过。
就在刚刚,那诡异宅院的某处,他看见了与眼前这位神祇近乎一致的泥塑雕像。
“毗湿奴。”
白寿深吸口气,口遵名讳,问出了和百年前同样的问题:
“你……能放我出去吗?”
“诸天散尽,需承善道,身居业火者,不可放行。”
般若梵音响彻,震耳欲聋。
白寿细细辨别其中含义,许久才明白过来。
还是与当初一般啊……
不过有了百年之苦,他如今也针对性的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请问我该如何消弭业火?”
“灭寿存善道,他化自在天。”
唇齿微颤,祂抬起左上角那只握着法螺贝的青蓝色手臂,缓缓伸出一指:
“此意何解?”
白寿偏转眸光,随之看去。
虚幻中,庙宇正门处,一只烛火灯笼高高挂起,薄如蝉翼的纸罩上面长满口齿,甚是诡谲。
“我答对了就能放我出去吗?”白寿问道。
无人回答,但他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白寿眯眼看它,呼吸凝重,只觉得这灯笼好似与自己十分亲近,却始终叫不上名字。
良久。
身后传来祂满是禅意的声音:
“此乃妄语。”
妄语……白寿张着嘴,眼睁睁看着灯笼消失。
扭回身,面前只剩下那张满是灰土的供桌。
他苦笑一声。
“超出答题时间了么。”
……
伸手握住门环,冰冷的金属渗出暗红锈水,顺着指缝流淌。
樊盈盈毫不在意,用力推开门,一行三人迈步走进宅院。
“不愧是长寿婆婆的寿宴,居然这么热闹?”
门轴转动,发出垂死之际的呻吟。
白寿跟在他们身后,穿过门廊。
庭院里二十张八仙桌摆成回字形状,每张桌上都立着对红色竹笼,笼罩上密密麻麻写满暗红小字,看不清字样。
宾客们端坐在褪色的锦缎椅垫上。
有身着绛紫团花褂子的老妪手拿银簪,不停戳着面前的生鲤鱼;
有道袍加身的老者,喜气洋洋,双手捧着漆黑肉块,用力啃噬;
有破布缠身的乞儿围坐在一起,每人身前都摆着鎏金香炉,他们伸着舌头,用力舔舐着燃尽的香灰。
“他们都是受邀参加宴席的客人吗?”
白寿被樊盈盈牵着手,一边审视着周围那些看似无常,又举止怪异的宾客,一边好奇问道:
“文昊哥哥,盈盈姐姐,你们以前有参加过长寿婆婆的寿宴吗?”
二人摇头,前者并无回答,而樊盈盈则沉思几秒,说道:“我父亲以前参加过。”
“你父亲?”
“是啊,我父亲很厉害的,他当年可是收到过长寿婆婆的请柬呢。”
樊盈盈颇为骄傲道。
“这样啊。”
白寿点点头,又问:“那我们这种没有收到请柬的人,真的可以随意进来吗?”
“当然。”
“那……”白寿停住脚步,看向人满为患的正院,抬头问:“没有请柬,我们一会坐在哪儿啊?”
此话一出,樊盈盈僵住了。
显然,她也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们……”
樊盈盈痴呆呆的愣了许久,身旁的叶文昊和吴庆丰也面露焦急,仿佛在绞尽脑汁思考着如何解决“座位”的问题。
不知多久,有童女从后院提着灯笼匆匆跑出。
她们飘飘摇摇的奔至正门前,齐声高喊:
“妙法莲华教到!”
一位身着灿金道袍的老人走入,他身侧跟着位白衣长袍的中年男人。
在他们身后,几道模糊的身影依次浮现,皆为藏青服饰。
而这群人无一例外的,全都拿着根竹竿。
“妙法莲华?”
白寿默念这个陌生名字,好奇道:
“盈盈姐姐,你听过妙法莲华教吗?”
“……”
樊盈盈仍旧沉浸在刚才白寿的问题里,所以对他此刻这番话置若罔闻。
白寿伸手拉了拉手边樊盈盈的袖口:又唤了几声,依旧毫无反应。
他嘟着嘴,无奈的叹口气,道:“盈盈姐姐,没事的,大不了我们可以抢其他人的位置嘛。”
“抢位置?”
此话一出,三人眼光瞬间清明。
趁此机会,白寿立马指着那伙刚刚进来的人,再度说道:
“我看到了,他们有请柬的,我们一会可以从他们手里抢,但是……”
“我不认识他们。”
“没事,交给我们了!”
樊盈盈拍着胸脯保证。
许是声音大了些,被妙法莲华教那伙人听见了,走在副手位的那名中年男人忽然突兀的朝这边看过来。
他直勾勾的盯着樊盈盈,仿佛瞧见此生最恐怖之景。
下一秒,他飞身扑来,手中竹竿高高举起……
不过刹那间,那人已闪至面前。
樊盈盈吓了一跳,刚想躲避,一条长长的寿带从门口飞来,缠住了中年男人的手腕。
与此同时,门口那几个女童的声音响起:
“长寿婆婆宴,忌刀刃、忌兵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