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一讲 《大学》之为经典
作为中国人,我们都或多或少地接触过“四书”,许多人甚至从头到尾通读过。但读过并不等于读懂了。要读懂“四书”其实是很不容易的,它至少要越过两重障碍。第一重障碍是文本本身引起的,其中最难的还不是文字训诂方面的问题,最难的是文本的语境问题。我们通常按照现代的常识去理解古代文本以及产生这些文本的语境,所以常常在看似不起眼的关键环节犯了错误,并且自己还浑然无觉。这个问题,我们后文中会慢慢展开来谈。第二重障碍是历史沉积造成的,这牵涉文本在历史中的演变和作用问题。读“四书”不能像读普通读物那样来读,因为它是经典。经典意味着权威。一代人的权威由一代人决定;而两千年的权威是由两千年曾经活过的所有人共同决定的,不是我们想推翻就能推翻的。“四书”的经典地位是历史形成的,其单篇的权威性超过了两千年,而其作为一个整体享有的文化权威也至少有近千年。历史将其推上经典的宝座,必有其重大缘由。我们对待经典要有起码的敬畏之心,因为它承载着历史上无数人的敬畏;对经典的敬畏,就是对历史上敬畏它的无数生命的敬畏。可是我们常常自恃现代常识的真理性,对待历史抱持一种顽固的傲慢与偏见,轻率批评古人的注解,甚至主张扫落汉宋诸说,回归原文。这就把经典完全当成了文字学文本了。经典的生命是由一代代人用自己的生命注入其中的,不理解后来人注入其中的生命,就不可能真正理解经典。所以,本讲以《大学》为例,谈谈“四书”之所以成为经典所担负的历史使命。一个文本为什么会成为“经典”?可以分解为两个层面的问题:一是事实层面,一个经典文本在历史上是如何积淀形成的?二是反思层面,成为经典的为什么是这个文本,而不是别的文本?本讲重点关注催生“四书”成为经典的重大时代课题。
在谈正题之前,需要优先讨论一个方法论问题:如何“读”经典?一般说,有三种读法,即照着读、比着读、接着读。经典是需要反复读的。首先是照着读,把经典的字面含义弄清楚。这当然不够。有人把四书五经全背下来了,但仍然不懂四书五经,因为根本没有真正进入经典。真正进入经典的办法是比着读。这里也有很多层次。如文本内比较,把各家对同一经典的解释放在一起,你会发现同一句话可能会出现各种不同的解释,你必须在这些不同解释中做出选择。又如跨文本比较,把同一流派的不同经典放在一起比较着读,比如把《大学》与儒家的《论语》《孟子》《中庸》等经典放在一起比着读,你就会理解这部经典的整体格局和根本宗旨。再如跨流派比较,把不同流派的不同经典放在一起比较着读,比如把《大学》与佛教的《坛经》、道教的《华南经》放在一起比着读,你就会发现这部经典的深层用意。还可以跨文明比较,把不同文明的不同经典放在一起比着读,比如把《大学》与基督教的《圣经》、伊斯兰教的《古兰经》放在一起比着读,你就会发现这部经典的更深层的特征和魅力。从方法上说,比着读可以是逻辑的比较,也可以是历史的比较,还可以是内心体验的比较。当比着读达到一定的程度,就可以出现“我注六经”与“六经注我”浑然一体的境界,这就走出了经典,属于对经典的接着读了。现在有一种轻浮的倾向,即根本还没有进入经典,就想走出经典,完全按照自己浅薄的看法来任意解释经典。这不叫接着读,因为他没有接续任何一丁点经典的生命。或者说,他还没有与经典相遇,他读到的只是一堆文字。我们现在急于要做的,是真正与经典相遇,并多多少少地进入经典,所以,我们将采用不同程度的比着读的方法来读“四书”,争取或深或浅地读懂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