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真孙子
“長憩阁”内，冯开泰眼神迷离，思绪不由得飘到几十年前、那无数个被爷爷关在书房里要求精读古书的日子。
那时候，他经常偷摸在身上藏本小人书，选择抛弃一屋子枯燥乏味的古书，转而去看妙趣横生、刀光剑影的武侠小说。
自己今天看不出这枚“大黎通宝”的来历，或许就怪当年的松懈吧。
“唉~”
微叹一声，冯开泰摇摇头，甩出那些杂乱的情绪，再将注意力放到手机照片上。
他能确定的是，这枚铜钱并不是真正的古代货币。
原因很简单——大夏古代史中，从未没有存在过一个名为“大黎”的朝代。
世界上不存在无根无源的古玩，每件古玩的背后，都爬满了古代文化的痕迹。
比方礼器铜鼎的造型规制、花鸟画意象表现的画法流派、官服官冕的图案纹饰含义...这些种种，皆是有由来、有跟脚的。
行家只要一眼，便能从跟脚中拼凑出古玩的“身份信息”。
没有跟脚者，要么就是初面世的“新”古董，像是前段时间震惊全国的雒县兴古遗址，其中出土不少青铜器制式古怪，却价值连城。
这个方向冯开泰有认真思索过，但很快就否决了。
毕竟，若是从未面世的“新”古董，年份不可能太近，更何况是铜币——在古代，有资格有能力铸币的，唯有一国皇室。
可这枚“大黎通宝”无论是表面字形还是铜锈等细节，都只是少则一二百年、多则三四百年的模样。
联邦对这个区间的大夏古代史研究非常完整通透，不可能凭空藏匿一个未被发现的朝代。
排除掉“古币是真”后，只剩一种可能了——那就是“仿古”。
所谓“仿古”，用通俗点的话来讲，就是故意作假做旧的赝品。
这门手艺违背联邦法律，会被治安署缉拿；但因利润实在是太大了，屡禁不绝。
不过，做得差的早被人看出破绽，顺藤摸瓜送进联邦监狱了；剩下这帮能做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古玩界行内人。
他们很少会出手，只要出手就是奔着做局坑大鱼去的，势必挣个盆满钵满，然后卷款跑路，去其他地界混。
而面前这枚“大黎通宝”，毫无疑问，在仿古赝品中算得上顶尖做工，顶尖到不该出现在湖城这么一个小地方的程度。
若不是选择了这样一个从未出现过的朝代名，但凡换做任何一个市面上已有的古币作赝，冯开泰只会认为是真品——百分百的真品、大开门。
换句话说，这“大黎通宝”摆明了是件仿古赝品，骗不到任何行家，卖不出价格。
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向冯开泰这样的行家炫技，彻头彻尾的炫技——仿佛在说：“我就是假的，但你挑的出哪不真吗？”
念及此，冯开泰越发觉得难受了，在太师椅上如坐针毡。
他感到的，不仅是对自己能力的怀疑，还有一种被针对到的毛骨悚然。
他可以肯定，这东西绝对是头回在湖城露面，乃至是头回在整个大夏联邦露面——否则早就炸翻整个古玩圈子了。
头回露面，还偏偏是在一个与之毫不相干、仅有自己能识货的漫展小贩群里。
巧合吗？那未必也太巧合了吧？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莫非...是试探？是有人要借这东西试自己的深浅？
看着手机屏幕里那枚自己压根挑不出破绽的“大黎通宝”，明明是炎炎盛夏，冯开泰却突觉浑身冰凉，满脑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栽了！】
“过江龙？这是试探...不，是挑衅！”
念头一起，便迅速扩大，病毒般飞速蔓延，很快占据了全部思维。
一场不存在的阴谋、一群不存在的敌人在冯开泰想象中显露身形，他们隐藏于阴影之中，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轮廓之下，是他使劲浑身解数也看不清的未知恐怖，就像这枚“大黎通宝”一样。
冯开泰脸色逐渐发白，缓缓伸出手，关掉了那张照片。
指尖发颤，在聊天框内敲出一行字，最后停滞于“发送”键上方，良久未落。
他面色挣扎，似正经历着某种巨大的内心纠结。
...漫长的几十个呼吸后，冯开泰终于下定某种决心，眼神变得坚毅。
即便是过江龙，他也不会就这样认输。
过去数十年在湖城积累的人脉、资源，他才不想供手让人。
一个下马威而已，见招拆招就是！
手指死死按着“删除”键，将聊天框内刚打好的文字完全清除。
随后，冯开泰熟练地拨出一个号码。
“滴——滴——”
“嘟！”
电话接通，对面响起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喂，孙子！找你爷干啥？”
听到这略显冒犯、令人有些啼笑皆非的话后，冯开泰反而面色一松，长舒一口气，如吃下一枚定心丸。
无他，只因对方真是他爷爷——被绥远州古玩界尊称为“冯老”的在世大师，冯戊寅。
“老爷子，我这遇到点情况，您要不来趟店里？”
“情况？你个孙子能遇到什么情况？”
“有点复杂，电话里不方便说——您先过来呗。”
冯开泰的语气相当和缓，尽管隔着电话依然从椅子站起，微微俯身。
没法子，有求于人就得当孙子，何况自己是真孙子。
“不方便说？不会又是像上回那样，给我骗过去然后和一堆所谓的‘大老板’合照吧？”
电话里，冯老爷子声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还隐隐带着一丝玩味。
显然，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头心思机敏、洞若观火，听出了自己孙子有求于自己。
难得抓住这么个机会，当然要好好算算爷孙间的旧账。
“哼！就因这事儿，老赵他们可是笑话我有一阵了。丢面！”
“爷爷、我的亲爷爷，上回是我不对，以后真不敢骗您了。这回是真有急事，您不出马不行啊！”
冯开泰隔空陪着笑，姿态放得相当低，只为搬来这位自己的顶级救兵、通天代外援。
“呵，现在知道是亲爷爷了？当初把你爷当东瀛人骗的那个龟孙去哪了？”
“老爷子，我真错了，您就饶了我吧。下回我给您带点朋友从西康弄到的特供好茶，您拿着和赵爷爷他们喝，面儿不就回来了？”
“得，还算你有点良心。我喂完鸟再动身，你先等两刻钟吧。”
“好好好！爷爷大度，路上慢些。”
“嗯，就这样吧，挂了。”
“嘟——”
电话挂断，冯开泰又点开那张照片，嘴角撇出一丝自信的冷笑。
哼！过江龙？
自己爷爷只要还在世一天，湖城古玩界这一块，是龙你也得盘着！
既然对方不讲规矩，要来跨界捞食，那就别怪他开挂了。
冯老爷子，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