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9章 编辑部
《春潮》编辑部的铁皮风扇转第三十二年时,卡住了。林晓芸踩着漆皮脱落的高跟鞋去推电闸,惊飞了窗台上啄食面包屑的麻雀。
总编室飘来龙井香。陆明德摩挲着缺角的紫砂壶,眼镜滑到鼻尖:“小方啊,你那篇《解构黄河》的评论......”钢笔尖在“后现代性“四个字上洇开墨团,像滴凝固的叹息。
方致远扯了扯真丝领带。这位留美博士的办公桌上,昆德拉与汪曾祺中间夹着瓶发胶。他摸出激光笔射向选题板:“增设现代诗栏,读者群体能年轻十岁!”
油印室突然传来闷响。老吴师傅的搪瓷杯摔在地上,枸杞红枣洒进铅字盘。他攥着校样冲出来,老花镜歪在额头:“这叫诗?'月光在水泥管里结痂'——水泥管能结哪门子痂?”
林晓芸的抽屉震了震。底层那本《百年孤独》里夹着退稿信,被红笔圈出的“魔幻”二字,像枚将熄未熄的烟头。
文化局的削减经费通知,是贴在莫言亲笔信旁边来的。会计老周扒拉算盘珠的声音,比平时重了三分。林晓芸把卖废纸的二十块八角塞进铁盒时,发现里头躺着半包陈皮梅——陆总编糖尿病忌甜食三年了。
梅雨来得猝不及防。方致远举着公文包冲进传达室,撞见老吴就着台灯抄退稿信。雨水泡糊了地址栏,老编辑的字比平时工整两倍。“您这手小楷......”方致远话音未落,老吴指指墙上泛黄的奖状:1981年全国出版系统硬笔书法比赛二等奖。
陆明德半夜折回编辑部取眼镜,看见校样间亮着灯。老吴趴在桌上睡着了,花白头发浸在台灯光晕里,左手还攥着瓶珍视明。总编室抽屉最深处那瓶德国眼药水,终于轻轻搁在了校对员案头。
特刊付印前夜,铅字盘与电脑排版机各占半边天井。林晓芸的咖啡杯挨着陆明德的紫砂壶,方致远的发胶罐压着老吴的搪瓷杯。晨光爬上“新浪潮特刊”的胶片时,陆总编突然哼起《红莓花儿开》,跑调跑到黑龙江。
停刊传闻消散那日,老吴在校样背面抄了首新诗:“铁皮风扇转着锈蚀的年轮/茉莉茶渣在暖瓶底慢慢沉/新来的麻雀啄食旧梦/每个标点都亮着/温吞的,倔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