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9章 祭祀
灵武国正经历数百年未见的双重天灾。瘟疫如无形鬼魅游走于街巷,带走一个又一个无辜生命;而渊江这条曾经养育万民的生河,如今却化作咆哮的凶兽,浊浪中翻滚着被泡胀的尸体,有怀抱婴儿的母亲,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洪水从不分辨贫富贵贱。
国都城内,祭祀的烟雾日夜不散。灵武侯站在高台上,望着被泥浆染黑的江水,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再献!再祭!”他嘶吼着,“直到神灵息怒为止!”
最初是牛羊牲畜,然后是战俘奴隶,最后连国内闻名的贤者们都收到了鎏金请柬——“诚邀阁下共赴祭坛,沟通天地,解万民倒悬”。那些隐居山林的智者,那些悬壶济世的医者,那些德高望重的长者,纷纷踏上前往国都的道路,浑然不知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命运。
清浊君抖了抖褐色麻衣上的尘土,与青衣儒子并肩而行。他们都是南方有名的学者,此刻正随着数百人的队伍缓慢向祭坛移动。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檀香混合的诡异气味,远处传来灵兽凄厉的哀鸣。
“你看那对牛兽。”儒子突然压低声音,指向队伍侧方。一头肋骨突出的老牛正蹒跚前行,浑浊的眼泪滚落在身旁小牛犊的背上。小牛无知地蹭着母亲,全然不知死亡将至。
清浊君的指尖微微发抖:“牲畜尚知生死离别,我等读书人却要眼睁睁看着它们赴死。”他声音哽咽,“说什么拯救苍生,连一头通灵性的牛都救不了。”
“慎言!”儒子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军士注意才继续道:“牺牲小灵救大灵,这是天道。待洪水退去,瘟疫消散,它们的魂魄必得超脱。”
队伍前方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原来是有贤者高声吟诵:“意以此身祭苍天,重还灵武二十年!”周围人纷纷赞叹,称其为圣人之言。清浊君却注意到,那些披甲军士的嘴角浮现出古怪的笑意。
当祭坛青铜钟声响彻云霄时,最后一只灵兽的头颅刚好滚落在血槽中。那头发疯的老牛兽终究没能护住小牛犊,母子俩的鲜血在祭坛沟壑里汇成暗红色溪流,顺着古老符文流向渊江方向。
“请诸位贤者登台——”司仪官拖着长腔,鎏金祭服在腥风中猎猎作响。清浊君随着人群挪动脚步,隐约觉得脚下黏稠,低头才发现玉阶缝隙里卡着半片牛角。前方三十九级台阶尽头,五丈见方的黑曜石祭台泛着诡异光泽。
“莫怕,这是要借灵兽血气开启天门。”青衣儒子安抚着颤抖的年轻医者,“待会我们只需齐诵《祈天章》,定能...”话音未落,两个军士突然架住医者双臂,像拖牲畜般将其拽向台中央的青铜鼎。
“你们做什么!”清浊君刚要上前,却被身后贤者拉住:“定是选他做通灵使者,莫要冲撞了仪式。”众人窃窃私语间,那医者已被按在鼎沿。寒光闪过,头颅落进鼎中的闷响让所有议论戛然而止。
司仪官的声音适时响起:“张医者功德圆满,魂归天府!”血雾从鼎中蒸腾而起,竟在半空凝成医者扭曲的面容。贤者们呆若木鸡,几个虔诚者当真跪拜高呼:“天门开了!”
清浊君浑身发冷地看着军士们如法炮制。每当鼎中血雾升起,就有官员振臂高呼:“又一位贤者通灵成功!”他们甚至准备了琉璃瓶,将混合着脑浆的鲜血洒向渊江方向。
“不对!这不对!”白须老者突然撞开军士,“《天礼》记载的通灵术分明是...”羽箭穿透他胸膛的瞬间,祭坛四周的帷幕轰然坠落。人们这才看清后方堆成小山的贤者尸体,那些所谓“通灵成功”的,此刻正死不瞑目地瞪着天空。
人群炸开锅的瞬间,数十名重甲军士拥上。清浊君被推搡着跌向断头台,额头撞在冰冷的铜鼎上,终于看清鼎内壁刻着的咒文——哪是什么祈天祝词,分明是“以智填愚,以贤镇孽”的邪术。
“快走!”有人扯断他的褐衣,却是三天前在驿馆论道的游侠。这汉子夺过军士长刀,生生劈开血路:“狗屁祭祀!他们要拿人的魂...”三支弩箭将他钉在祭柱上,喉头汩汩涌出的血泡里还含着未说完的“填江”。
最讽刺的是那位高吟“以身祭天”的贤者。当铡刀悬在头顶时,他突然癫狂大笑:“我悟了!原来我等才是...”刀光闪过,头颅滚到清浊君脚边,凝固的笑容里混杂着顿悟与绝望。
黑曜石开始发烫,早先洒落的贤者之血在石纹中游走,竟真让汹涌的渊江平静了片刻。观礼台上爆发出欢呼,灵武侯举着琉璃盏痛饮血酒:“再祭三十人!把那个穿褐衣的拖上来!”
清浊君望着扑来的军士,忽然明白老牛兽为何流泪。原来牲畜眼中所见的世界,比自诩万物灵长的人类更加清明。
“君侯,有这些贤者自愿回归天府,定能将这江水降下来,我国的瘟疫不久定能灭断。”
“我国苍生正遭受苦难,有这些贤者主动祭天,定能还我太平。”这云武侯大喜“有次为民的贤人何愁江水不平,瘟疫不灭。这实乃我国之幸,我苍生之幸。”
见这江水平息了一些,这云武侯更是喜上眉梢,大笑了起来。但又满满地笑转为掩面而泣,哭道:“见到如此多的有识之士,本侯正感欣慰,但他们的献身又让本侯于心不忍啊!”
官中有人言:“君上不必如此,他们乃是自愿的,为天下苍生献身乃是他们的荣幸啊!君上不必伤心”
其余皆是附和。
这云武侯一听,对这人道:“卿如此关系天下,不如替本侯去天府求救天下。”
那人立马被吓成了猪肝色,连忙道:“君上,不可,不可啊!”
“嗯!你不提本侯解忧,意欲何为。”云武侯大喝,怒目看向他“如今这么多贤士主动献身,你们这些人若不去倒显得你们官员都是贪生怕死之辈。”
“君上!”那人直欲泣血,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一公鸭嗓道:“你好大的胆,君上教你做什么就去做,还愣着干嘛,把他带上去,祭天!”
其余官员皆是默不作声,噤若寒蝉,怕选到了自己。但越是怕什么越来什么,这云武侯又选了一堆“自愿”的官卿。
哭喊声叫刚才尤为更甚,只是这些人头一祭,江水反倒是稍稍平息了。
灵兽和贤者尸体共同投入江中,鲜血与浑浊的江水融为一体,只是不知道这到底能不能够真的让天地的怒火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