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造型
今年的最后一场台风陪着跨年而来，元旦假期淹没在台风后的大雨里，雨水打在窗户上的白噪音使柳迟迟睡醒后仍旧昏昏沉沉不愿起床。
柳春红第三次推开她的门，冷风冲进房间，她将脑袋缩进被子里。但柳春红没给她太多机会，三步并两步往床边走，抓着被角猛地一掀，柳迟迟霎时间冷得出现耳鸣，但母亲的声音更响：“快滚起来，小李父母快到了。”
“谁？”听清母亲的话，柳迟迟只觉得耳鸣更响了，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幻听。
“何清的父母。”
柳迟迟一时间也不觉得冷了，被子重新落回身上像同时盖下一层冷空气，她也毫无感觉。
只看见柳春红穿着高领毛衣和棕色马甲，套着那件她压箱底的风衣，腰间系着黑色裙带，头发像从理发店刚出来，吹了卷还涂了发胶，唇色红得夸张。
柳春红将一套裙装丢在她床上，灯芯绒材质的无袖连衣裙，针织紧身毛衣，还有一件格子大衣，全是柳迟迟没见过的衣服。转眼一看确实不可能见过，因为柳春红此时正拆着大衣领口的吊牌和水洗标。
在柳春红的眼神施压之下，柳迟迟没敢多说一句话，将衣服套上身，跟着母亲出门，她们停在一家造型室门口。
精致的装潢使柳迟迟望而却步，柳春红却催促她进门。柳迟迟局促地坐在等待位的时候忍不住掏出手机，查看是否有团购优惠，人均消费她是否能够承受。
在她不断切换APP，寻找哪种团购方式更加优惠的时候，一向节俭的柳春红指着里面最高的那一档：“就它了。”
柳迟迟瞥了一眼——1688，贵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她躺在沙发椅上，年轻的女孩在为她敷上面膜，然后轻柔地洗头，吹得半干后涂抹精油，再完全吹干，挂上夸张的卷发棒。
画着大面积亮片妆容的女孩将一本相册递给她：“这是我们往期的妆容展示，所见即所得，你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
柳迟迟翻到第二页，看见一个黑眉红唇的造型，美艳得像镜子后面的画似的。她刚停留不过半分钟，柳春红就伸手替她翻走：“选个温婉乖巧的，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好看来的。”
身旁的女孩又将相册翻回去，化妆灯下她脸上的亮片夸张又夺人，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我行我素的意思：“你喜欢什么就选什么咯，来这就是为了好看的。”
柳春红又翻走：“这个我不喜欢。”
女孩凑近柳迟迟：“挑个你喜欢的。”
柳春红皱着眉头合上相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听不懂话？”
背着化妆包的女人立刻赔着笑脸凑上来，将女孩往身后赶：“小婷刚来的不懂事，她审美不好的。”她快速将页面翻到中间，梳着乖巧侧盘发的女生涂着裸色妆容，乖巧地抬头看着镜头方向，神情无辜中带着一丝讨好，她对柳春红说：“您女儿皮肤白人又恬静，看这种怎么样？”
柳春红看了一眼，满意但又有些担忧：“今天是和男方家父母第一次见面，这看起来是不是不够成熟？”
“怎么会，年轻姑娘才好嫁嘛，老话说男人一生最爱十八岁。”见多识广的造型师人精似的，一眼看出这位结婚对象家境或许不简单，话也朝着这个方向说，“这个发型也显得人懂事又贤惠，谁家不想找个好儿媳，您说对吧？”
柳迟迟在相册被拿走后就低着头，沉默地听母亲和造型师谈话，再抬头，镜子里是母亲满意的笑脸，她指着那张照片问：“迟迟，这个好伐？”
“好。”柳迟迟笑着点头。余光瞥见小婷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开，头顶的射灯太亮，转身那刻她脸上的亮片也白的出奇。
洗头发的时候是九点，她记得躺下的时候正好收到江小女的视频，再看手机依旧是十点半，造型师正在为她描眉。
她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看自己和江小女的聊天记录，甚至开始搜索她比划的手语意思。
她翻到两周前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江小女服装很少，这件黑色的棉服出镜率很高，只有里面的内搭有些改变。
两周前视频里江小女里面穿着蓝色领口衬衫，那是孙知晓初中毕业的校服。柳迟迟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她快速向后滑动，发现今天发来的视频里，也是蓝色衬衫外套着黑色棉服。
两周前台风未至，太阳明晃晃的，在家的人穿一件衬衫罩着棉服，温度正合适。但今天风雨交加，柳迟迟记得她们租的是栋老房子，房子中间是天井，这个天气风雨早就从天井打进阳台，单薄的窗户隔不断寒气，背景墙上唯一一台旧空调也是闭锁的。
江小女从不改变的马尾，乱糟糟的额发，出镜率极高的黑色棉服，一切都看起来没什么不同。
连那句专门使用的官方手语“健康”的手势也没有不同：双手贴于胸前，向下微移，同时握拳伸拇指并向下一顿。
天天都是如此。
只是……
这两张未免太相似了，连时长都不过稍短一点。
柳迟迟重新下载两段视频，用剪辑软件将她们拼在一起。果然，举手投足之间分毫不差这是两周前的旧视频。
临床试验最大的问题之一就是“受试者谎言”，哪怕千叮咛万嘱咐，无论服药后的效果和副作用如何，都如实填写，依旧有固执己见的人选择撒谎。
有些人担心汇报副作用后失去服药资格，有些人中途想要退出却认为医生会额外收钱而选择夸大副作用，更有甚者借试验进行医闹。
江小女依从性很好，哪怕她被逮捕，柳迟迟怀疑过她杀人也没怀疑过她撒谎。
江小女毕竟具有一些社交障碍，又或许是发送视频的时候选错了。为了避免错怪对方，柳迟迟试探着以天气转凉询问身体是否有异常。
消息发出后半晌没有回复，正是上午，或许在忙。孙知晓已经放了寒假，她并不担心发出去的消息江小女无法回复。
过了一会，江小女发来两个字：【没有】
柳迟迟再次询问：【今天有在日记卡上记录吗？】
【有】
【别忘了拍给我。】
又是几分钟过去，化妆师的粉扑拍得她颧骨发疼，江小女才发来一张照片，今天的日记卡又画了一个笑脸，龙飞凤舞的，看起来像很着急又像心情很好的样子。
柳迟迟切入主题：【今天的视频是选错了吗？和两周前的一模一样，发当天的服药状态哦。】
江小女这次隔了很久才发出一句：【等等】【在做饭】
事关自己身体安慰，又是正常问询，柳迟迟并不觉得对方会隐瞒，追问一句后熄屏了手机，闭着眼承受着各种粉末落在她身上。
直到十一点半，她终于能从那张化妆椅上起身，只觉得自己做得腰背酸痛，假睫毛压得她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