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铜时代
自助餐厅的落地窗外，珠江货轮的汽笛声穿透香槟杯碰撞的脆响。何欢端着骨瓷餐盘穿过冰雕天鹅，看见三文鱼刺身台前的队伍已经排到法式甜点区——这是中交四航局新员工培训的第七天。
“麻烦要双份班尼迪克蛋。“何欢对着戴高帽的厨师说完，发现对方胸牌上印着蓝带学院徽章。龙虾壳在碎冰堆里泛着珊瑚光泽，他想起老家早餐摊的豆浆油条，忽然觉得银质刀叉沉得压手。
“新来的？“穿香奈儿套装的女生把爱马仕丝巾垫在座椅上，“党群部的课要提前占座，王书记喜欢抽人念红头文件。“她说话时眼睛盯着何欢的工牌，“安全部的？你们陈主任可是集团活化石。“
何欢用金汤匙搅动松茸鸡汤，瞥见邻桌男生正用iPad Pro修改《廉洁从业承诺书》。培训手册第39页规定，自助餐剩余食物超过200克要扣考核分，他望着盘中的西班牙火腿犹豫要不要再取一轮。
党群部的课在云山厅举行，红木讲台上方挂着“逢山凿路，遇水架桥“的书法横幅。王书记的保温杯在麦克风前发出共鸣，何欢的钢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党员干部要像铆钉一样扎根项目...第三季度党建考核指标新增安全生产责任制...“
当PPT切换到“三会一课“流程图时，后排突然传来规律的鼾声。何欢转头看见个穿AJ篮球鞋的男生仰头大睡，他的名牌上写着“杨潇人力资源总部“。
“那位同志！“王书记的激光笔突然指向后排，“你来说说民主生活会的六个环节。“全场目光聚光灯般打过来时，杨潇的睫毛都没颤一下。何欢注意到他手机屏幕还亮着，NBA文字直播正在滚动更新。
“会前征求意见、集中学习研讨...“何欢突然提高嗓音，同时用鞋尖猛踢杨潇椅腿。惊醒的男生条件反射般接道：“...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制定整改措施...“他抹了把嘴角，冲何欢竖起大拇指，腕上的运动手环闪了两下绿光。
下课铃响时，杨潇像头猎豹窜到何欢面前：“兄弟救命之恩啊！“他递来的依云矿泉水还凝着水珠，“晚上羽毛球馆约不？我看你晨跑配速不错。“
更衣室的LED灯管下，何欢发现杨潇后背纹着库里三分球的剪影。“总部机关就是自由啊。“他摸着标准化项目部发的运动服感叹。“那是你没见张总开会摔茶杯的样子。“杨潇反手扣杀，球拍破风声里混着八卦：“陈阎王昨天在人力系统里调你实训成绩...“
羽毛球划出银色弧线时，何欢想起入职体测时的心电图。杨潇的跳杀像精确制导导弹，总能把球送到他最适合接的位置。当何欢终于打出记漂亮的劈吊对角，场馆顶棚的钢架结构恰好传来货轮进港的汽笛声。
“可以啊！“杨潇用护腕擦汗，“下周集团运动会你报混双吧？“他说话时转动着左膝护具，“去年在非洲项目摔的，当时做员工心理疏导...“
淋浴间蒸汽朦胧了杨潇的后半句话，何欢头顶的感应花洒突然切换冷水模式。他听见隔壁隔间传来熟悉的训斥声：“...这批安全帽的检测报告必须今晚改完...“陈主任的嗓音混着水流格外阴冷。
计划法务部的培训在第二天出了状况。当法务专员讲解《建设工程施工合同司法解释》时，何欢发现课件里的示范文本与最新修订版有出入。他举手示意却被陈国栋瞪了回去：“新员工先学会执行，再谈创新。“
午休时何欢在消防通道堵住法务主管：“第17条保修金条款，示范文本已经删除'验收合格'作为支付条件...“主管扶了扶金丝眼镜：“小何同志，集团模板经过三十个项目验证...“他的鳄鱼皮公文包微微敞开，露出华诚路桥的投标文件封面。
当晚的自助餐厅，杨潇端着波士顿龙虾坐到何欢对面：“听说你单挑法务部？“他用蟹钳敲开鳌足，“陈阎王在考核表备注栏写了'性格偏激'。“冰镇白葡萄酒在玻璃杯泛起涟漪，“不过我给你的人力评估是S级。“
何欢叉起黑松露牛排的手顿了顿。杨潇的运动手环正在推送消息，屏幕闪过“华诚路桥林工“的字样。窗外突然下起太阳雨，露天泳池的救生员慌忙收起阳伞，某个穿深灰西装的身影在棕榈树后一闪而过。
人力资源部的压力面试将气氛推向高潮。阶梯教室里，八个面试官围成的弧形桌像审判庭。当陈国栋抛出“施工现场发生塌方，项目经理要求瞒报“的命题时，何欢的指甲在答题板刻出凹痕。
“首先启动应急预案，其次...“他的麦克风突然啸叫，陈国栋在评估表上画圈的动作格外刺眼。“何同学是否考虑过企业形象成本？“戴翡翠耳钉的女高管微笑，“按你方案执行的话，这个季度的安全生产指标...“
杨潇突然举手申请发言：“根据《生产安全事故报告和调查处理条例》，瞒报事故的处罚上限是年收入80%。“他调出手机里的法律条文，“去年中铁某局就因为类似情况被吊销资质。“教室里响起纸张翻动的沙沙声，陈国栋的钢笔尖在实木桌面戳出个小坑。
结业考核那天的晨跑，何欢在江滨绿道撞见杨潇用粤语打电话：“...华诚的检测数据有问题...“对方挂断后他立刻切换笑脸：“今天实操考核小心龙门吊模拟器，听说陈阎王改了参数。“
果然，在VR安全体验馆，何欢的操控台突然剧烈震动。屏幕里的塔吊吊钩失控下坠，他手速飞快地切到应急电源界面，却发现制动程序被锁死。“操作超时！“系统女声响起时，陈国栋的冷笑从监控室飘来。
“等等！“杨潇突然闯入控制室，“培训手册第127条规定，模拟故障必须提前报备。“他举起手机拍摄参数面板，“需要我调阅昨天的系统日志吗？“陈国栋的工牌在胸前剧烈起伏，最终在考核表签下B+评级。
结业晚宴的香槟塔折射着水晶灯光芒，何欢却躲在消防通道啃饭团。手机相册里存着杨潇偷拍的考核表照片，“团队协作“项被陈国栋刻意压低评分。安全出口的绿光里，他听见楼上传来争执声：
“...林工给的检测费不够封口...“陈主任的烟嗓混着文件摔落声，“华诚那个跨海大桥的桩基数据...“何欢贴着防火门，听见“混凝土强度不足“的片段时，手机突然收到杨潇的微信：“速回宴会厅，大领导要见你！“
当他重新穿过香槟色的光海，看见杨潇正在和董事长讲解新员工体能评估体系。人力资源部的镁光灯突然亮起，何欢在镜头前接过结业证书时，瞥见宴会厅侧门闪过林工的背影——那人胸卡上华诚路桥的LOGO，正与他口袋里碎石的检测报告隔着衣料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