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四年前

“嘉嘉，自从你爸爸去世了，咱们这个家就冷清了。妈妈要去海市打工了，我拿了钱给你大伯父、大伯母，从今天开始你就住到他们家，等过年妈妈回来给你买新衣服、新鞋子。”

妈妈不要走，你别走，别丢下我。妈妈、妈妈、妈妈……

“啊啊……”，猛然从梦中惊醒，“嘭”的一声响，顾嘉的头撞上了床头，一瞬间从梦境中脱离出来。

摸着头顶，好疼。

梦里也好疼。

十四年前的顾嘉有一个温馨的家，有爸爸，有妈妈。一场大火让她永远失去了爸爸，也让她失去了妈妈。

她永远记得2006年3月12日这一天，那天像往常一样，一家人聊天到10点多。爸爸还说明天要带一个鸡米花回来，作为她考试进步的奖励。妈妈也说明天去菜场买点肉回家做她最爱吃的红烧肉。

睡梦中的她被爸爸拍醒，背着她往外走，四周都是火、都是浓烟。爸爸在喊，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妈妈把淋湿的毛巾捂住她的脸，被爸爸一路背着放到了屋外的空地上。

外面聚集了很多人，大家都在说什么。何伯伯拉住了爸爸，爸爸转头说了几句话，转身跑进了屋子。屋内的火光愈发猛烈，时不时能听到崩裂的声音，妈妈哭着要进去被其他阿姨拦住了。

火光吞噬了一切，爸爸没能出来。

妈妈瘫在地上哭泣，好多人围着她们母女安慰。妈妈突然恶狠狠的推开她，“就是为了拿你的奖状，要不然你爸也不会死。你给滚，滚开”。

十二岁的她不知所措，哭也忘了哭。光着脚丫踩在泥土上，手指捏着裤子，呆呆的傻站着，仿佛不理解发生的一切。

何家伯伯、伯母把母女二人拉进了自己家，附近围观的邻居也慢慢散去。妈妈被何伯母搀扶着坐在椅子上，顾嘉被安排在何伯伯女儿何家慧的房间里。比她还小的何家慧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牵着她的手坐在床上。

顾嘉听到妈妈的声音逐渐变大、变得高亢。“顾刚，你好狠的心，丢下我们娘两个。好狠的心啊，啊啊啊……”，听着妈妈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顾嘉挣开何家慧的手，想跑出去找她，外面突然响起：“就为了拿孩子的奖状，就为了拿一张奖状，就为了这一张破纸，呵呵，就一张破纸，值得吗？秋芳，我好恨呐，好恨好恨好恨好恨……”

妈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门外何伯母在安慰她。顾嘉现在才明白妈妈的话，爸爸是为了拿自己的奖状才返回屋子的吗？那是自己害死爸爸的吗？

何佳慧拿着手帕递给顾嘉，“姐姐，你流眼泪了，快擦擦吧。”顾嘉摸上脸庞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水，无声的流泪，不敢发出声音，不敢去想爸爸、不敢去看妈妈。紧紧的抱着自己，把头深深埋进膝盖，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

爸爸去世之后，妈妈也没了笑脸。顾嘉和妈妈暂时借住在何伯伯家，妈妈整天躺在床上，吃的很少。顾嘉想照顾妈妈，每次去给妈妈送饭，妈妈总是拿仇视的眼光看着她，不肯和她说话，也不肯吃她拿来的东西，让她滚。

捡起打翻在地的饭菜，顾嘉匆忙从房间离开，把掉在地上已经脏了的部分丢掉，剩下的部分小口小口的吃进肚子里。边吃边哭，边哭边吃，眼泪一颗颗砸进瓷碗里。顾嘉才明白她没有爸爸了，再也没有人会给她买鸡米花了，没有人会夸她学习进步了，妈妈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再后来，妈妈一直没上班被老板开除了，没有了工作，没有了收入来源。虽然何伯伯、何伯母不介意收留母女两个，但是周围邻居的闲言碎语击垮了妈妈，她急切的想带着顾嘉出去生活。

后来妈妈找了个饭店后厨的活计，母女两个住在老板饭店的仓库里。这还是妈妈苦苦哀求老板，老板是听说了爸爸的死才勉强答应的，“看在死人的面子上，仓库给你们住，要是里面的东西少了，你们立马给我走人”。妈妈对着他千恩万谢，弯腰给他鞠躬，身体都弯成90度了，还在使劲往下压，“谢谢，谢谢老板，太感谢您了，好人有好报，祝福您一生平安。”

妈妈对外人都很客气，大家都说张萍已经从顾刚的死走出来了，现在人看着精神多了，慢慢的养回来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自从爸爸死后妈妈没和她说一句话。顾嘉一直紧紧跟着妈妈，拽着妈妈，生怕妈妈把她丢下。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妈妈，就算她不说话，看着妈妈还在，顾嘉的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这样的日子虽然很艰难，但还好有妈妈陪在身边。突然有一天，妈妈主动叫住了顾嘉，给她梳了头发，穿上最好的衣服，打扮的整整齐齐，带着她去了顾大伯家。妈妈让顾嘉在院子里和堂哥、堂姐玩一会，她要进去找顾大伯商量事情。

过了很久，妈妈出来了，把顾嘉带回了住的地方。顾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来后妈妈就在整理她的衣服，打包好了放在桌子上。看到这一切，顾嘉脸色煞白，手脚冰凉，不敢相信，不敢猜测妈妈要干什么。只知道紧紧的抱住妈妈，一遍一遍的说：“妈妈，我会乖，我会好乖好乖的，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妈妈，我会乖，我会好乖好乖的，我会让张老板儿子摸我，张老板就不会赶我们走了”。妈妈脸色逐渐凝重，啪的一巴掌打在顾嘉的脸上，“为什么不和我说？谁敢动你，我就砍了他的手。”

那一天非常混乱，妈妈和收留我们的张老板大吵了一架，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也就丢了工作。但是顾嘉很开心，她知道妈妈还是很关心她，虽然她总是不和自己说话。

当天晚上是母女两人第一次住旅馆，也是最后一次。

第二天，妈妈把顾嘉送到了大伯家，把身上的钱拿出大部分给了大伯母，顾嘉就寄住在大伯家。

那一天妈妈的样子，顾嘉始终牢牢记在心里，妈妈很温柔的摸摸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放下来，用手把头发分成两股，妈妈的手是那么轻柔，头发在她手里也变得听话极了，两条辫子扎得又快又好。小时候大家都非常羡慕她，因为妈妈给她扎的小辫子是最好看的。

妈妈牵着顾嘉的手，慢慢的说：“嘉嘉，自从你爸爸去世了，这个家变得很冷清……”

十二岁的顾嘉已经明白妈妈要离开了，她没有哭闹，只是用眼神哀求，妈妈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

“不要……”，二十六岁的顾嘉还是忍不住发出哀嚎，“妈妈，不要走”。

打开手机，显示4点45分。窗户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的路灯还散发微弱的光芒。

打开床头灯，顾嘉坐起来把枕头抱在怀里，头埋进枕头里，企图把自己埋进去。

几分钟过后，顾嘉抬起头来，对着枕头猛锤两下。关上灯，躺下来放松身体试图让自己重新进入梦乡。很可惜，又一次失败了，毫无睡意只好闭着眼睛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