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丝缚

王简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用修眉剪小心修剪耳后新生的碎发。这是今天第三次处理疯长的头发，镜面倒映着隔间上方“仪容仪表抽查评分表“的红头文件，倒数第二栏赫然写着：发梢分叉扣0.5分，发色不均扣1分。

自从去年双十一通宵加班后，他的头发开始以每天1厘米的速度生长。这个秘密被他藏在定制假发套里，就像藏在工位抽屉深处的降压药。此刻智能手环震动，弹出行政部的警告：“检测到离岗超时，请在30秒内返回工位。“

回到六楼运营部时，空气净化器正在吞吐香薰味的白雾。王简的工位在落地窗倒数第二排，这个被称作“阳光刑场“的位置，下午三点会有烈阳直射头顶——公司说这是为了激发员工斗志。

“简哥，直播间流量又跌了！“实习生小雨把数据面板推过来，她鼻梁上架着最新款AR美瞳，此刻正投射出焦虑的粉红色光晕。王简看着自己负责的家清品类曲线，那根代表转化率的绿线正在垂直俯冲，像极了他后颈悄悄探出假发套的发梢。

当晚十点，王简在唐延路24小时便利店遇见奇怪的男人。他裹着褪色的冲锋衣，手里攥着瓶东方树叶，眼睛却死死盯着王简的头顶。“你的头发，“男人突然开口，“是不是每天都会长一厘米？“

收银台旁的关东煮咕嘟作响，王简感觉假发套里的发根正在发烫。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个青铜罗盘，表盘中央嵌着根缠绕红线的发丝：“这是唐代司天监的遗物，能测量业障深浅。你这样的增长速度...怕是替整个部门背了因果。“

王简后退时撞翻了货架，日清杯面噼里啪啦砸在地上。男人往他手里塞了张符纸便消失不见，黄色符纸上用朱砂画着头发盘绕的骷髅，背面印着“大慈恩寺法物流通处“的二维码。

第二天晨会，当秃顶的部门总监第N次强调“植发补贴计入年终奖考核“时，王简突然扯下假发套。鸦雀无声的会议室里，所有人看着他及腰的长发如黑瀑倾泻，发梢在空调风中轻轻摇晃。

“小王啊，“总监摸着反光的额头微笑，“你这个发量增长率，完全可以申报'特殊人才激励计划'嘛。“

当天下午，王简被带往21楼的“形象优化中心“。穿过三道气密门后，他看见成排的养生舱里浸泡着长发及膝的员工，他们的发丝连接着屋顶的管线，像一片倒生的黑色森林。穿白大褂的博士激动地展示数据：“每米头发能储存500G用户画像数据，你这样的生长速度，简直是人形数据库！“

深夜逃出公司时，王简的头发已长到脚踝。他跌坐在唐城墙遗址公园的石碑旁，发现符纸上的骷髅正在月光下蠕动。当第一缕发丝自动伸向护城河时，他终于明白那些浸泡在营养液里的长发，为何都带着暗红的血色。

王简的脚踝陷在护城河的淤泥里，月光把水面染成汞银色。缠绕符纸的长发正自发向河底延伸，像无数条苏醒的黑蛇。他想起三天前在便利店遇见的怪人说过的话——“护城河每块砖都浸着唐时僧人的血“。

手机在裤袋里疯狂震动，公司定位的红点在地图上急速逼近。身后传来越野车的急刹声，穿防护服的人影正在组装某种金属仪器。王简深吸一口气，攥紧符纸扎进河中。

水比他想象的更冷。发丝牵引着他下潜，符纸上的朱砂纹路在水中泛起红光。当指尖触到河底刻经碑时，那些被公司植入头发的记忆突然开始倒流——

他看见半年前某个加班的深夜，自己在工位昏睡时被剃去原生头发；看见营养舱里蠕动的黑色管线刺入头皮，每条毛囊都被植入纳米级数据芯片；看见部门总监站在观测屏前大笑：“天然光纤！这才是真正的可再生资源！“

突然有苍老的声音在耳道深处响起：“贞观十三年，玄奘法师以九千九百九十九缕度厄发镇住泾河怨龙。“王简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发梢传来的触感变得清晰——河底沉着无数青铜匣，每个匣中都盘踞着团纠缠的白发，发丝末端连接着人形骸骨。

“后来者，尔发即碑。“声音震得水波荡漾，王简的头发猛然绷直，符纸燃烧成幽蓝火团。他终于看清那些青铜匣上的铭文：每个名字都对应着现代失踪人口数据库里的案例。

水面传来沉闷的爆炸声，追击者的声呐探测器惊醒了沉睡的怨气。骸骨们的白发骤然暴长，顺着王简的头发攀附而上。他在剧痛中意识到，那些浸泡在公司的长发员工，不过是现代版的度厄发容器。

当第一缕白发刺破水面时，王简正被推出河面。他的黑发已尽数化为雪色，发丝间流转着金色梵文。护城河水沸腾如熔铜，青铜匣接连炸裂，裹着唐布碎片的骸骨悬浮在空中，组成巨大的密宗法阵。

追击者们惊恐地发现，所有电子设备都在播放千年之前的画面：剃度僧人将头发沉入河底，长安城头暴雨倾盆，被斩首的龙王在雷电中发出诅咒：“数据不灭，怨气不息！“

王简踏着水波走向岸边，白发所过之处，公司的数据采集车接连爆出电火花。他摸到后颈凸起的芯片接口，突然明白那些超额完成的KPI，那些深夜自动生成的爆款文案，原来都沾着河底白骨的脑髓液。

“你们不是喜欢数据么？“他对着无人机镜头微笑，扯下整把白发掷向夜空。发丝在月光中化作星火，点燃了整片高新区，那些困在养生舱里的长发职员突然集体苏醒，他们的头发正在疯狂生长。

第二天清晨，唐城墙遗址公园的环卫工发现护城河水位下降了半米。河底露出块新碑，上面缠满黑白交织的发丝，隐约可见“数据业障碑“五个篆字。而在某座未完工的直播基地里，有个长发及地的男人正对着手机镜头微笑，他身后的大屏滚动着血色弹幕：

“关注量+1，发长+1厘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