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003老陈和小陈
“六公里,到了,请门边的乘客注意安全,依次从后门下车。”
公交车到站。
陈舟收起手机。
腾讯马想白嫖。
没门。
陈舟准备靠着贩卖“资讯”赚取第一桶金。
事实上。
原票数第一答主邢壮杰就凭借这次机遇入职腾讯,不过后来短暂就职2个月就离职。
具体原因真真假假。
陈舟没打算入职腾讯,多个朋友多条路,就先这么聊着吧。
…
六公里,属于渝城老城区南岸。
渝城最早的轻轨三号线站点。
轻轨就是地铁,区别是,地铁在地下跑,轻轨在空中跑。
顺着过去。
还有七公里、八公里、九公里,据说抗战时期,渝城作为陪都,是日本人重点轰炸区。
九公里是抗战时期码头到运输物资的起始点,这条线路也是渝城生命线。
渝城人耿直。
这种性格刻在渝城的一砖一瓦。
陈舟的老汉陈勇。
年轻时搞房地产,建了渝城第一个百货大楼,90年代,就是腰里别着大哥大,坐骑大奔的江湖大佬,江湖人称“陈南坪”。
陈舟“淡泊钱财”这回事,根就在这里,他是见过大钱的。
2000年。
陈舟老汉盲目投资,资金断裂,波天富贵一梦空,倒欠一屁股债,陈南坪,也只剩下六公里这处十平米左右的小面馆。
没错。
十四岁前,陈舟是房二代,十四岁后,陈舟是个面二代。
朋友听闻这种传奇经历。
都替陈舟可惜。
陈舟倒是无所谓,住三百平米的洋楼和住三十平米的民房,都不耽搁陈舟从十二寸电视获取快乐。
中国的父子关系很复杂,是君臣,是仇人,是朋友,只有在其中一方病重躺在病床上的那一刻才是父子。
陈嬢嬢面馆。
陈舟望着升腾热气里模糊的身影,恍惚之间,似乎置身在泛黄的相册里。
热气散去。
身影渐渐清晰,陈舟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眼睛怔怔看着,轻轻张嘴:“爸。”
陈勇五十来岁,身材矮壮,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熟练的挑起面,埋头忙碌着。
面端给顾客,这才抬起头:“结束了?”
陈舟听着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
一瞬间逝去的岁月铺天盖地涌来。
恍然摇头,又恍然点头,最终咧出个大笑脸:“爸,我回来了。”
陈勇抬起头,诧异的瞥一眼儿子,嘴唇蠕动,最终没有多问,低头忙活:“坐吧,我给你下面。”
疫情时。
陈勇感染新冠,旧疾复发去世,直到那一刻,陈舟才知道老汉一直患有严重的心疾。
这疾病。
纯粹是累的!
投资失败。
欠下巨额债务,这笔钱,老汉至死都没有透露分毫,陈舟逃离BJ,在家啃老做动画,老汉也没有一丝怨言。
甚至。
直至他死,他还在面馆前忙碌着,躺在病床上,才既愧疚又懊悔:“陈舟,十二岁那年,你问我能不能陪你看动画,我没有听,这病我不治了,我们回去看动画吧。”
或许。
老汉的爱,就藏在一碗小面的碗底,金灿灿的煎蛋,吸满汤汁,一口咬下去,满嘴流油。
陈舟舌头被陌生却又熟悉的味道浸满。
舌头比人要敏感。
总是先找到家。
陈舟再也止不住眼泪
啪嗒啪嗒滚落。
真丢人。
陈舟把头埋在面碗里,就和小时候惹了祸事,总是习惯躲在父母背后一样。
陈勇拿着毛巾擦拭灶台,灶台倒映着他的背影,这个一辈子腰杆挺得笔直的江湖大哥,脊背弯下了。
陈舟这次相亲。
陈勇是抱有很大期望的。
很显然。
陈舟相亲失败了。
是啊。
怎么会不失败呢。
其他娃儿都有车有房,陈舟什么都没有,再则哪个女娃,又会嫁到负债累累的家庭里呢。
陈勇埋首,一遍又一遍擦拭灶台。
良久。
嘴唇蠕动:“吃饱了没有?”
“吃饱了。”陈舟端起面碗,连一口面汤都不舍得浪费。
面馆陷入寂静。
陈舟和老陈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老陈询问儿子吃饱没,陈舟回答吃饱了,然后相顾无言。
陈舟回房间关上房门做自己的事情。
老陈继续埋首在面馆。
这次。
老陈显然准备多说两句,嘴唇蠕动,良久,也只是轻言安慰:“大丈夫何患无妻,妈妈那里我会说的。”
小屁孩才会跟父母对着干,成年人都会睁眼说瞎话。
陈舟端起碗,熟练走到厨房,撩起衣袖,放水刷碗,一气呵成:“爸,蒋小姐对我一见钟情,她非要跟我回来拜见您,但我觉得吧,感情的事情必须得慎重,这才没有带她过来。”
您?
老陈脸色闪过茫然。
陈舟最讨厌面馆,宁愿在厕所吃面,都不愿意在面馆多待一刻。
撩起袖子刷碗,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老陈揉揉眼眶,确定是儿子没错,不由心情复杂。
欲言又止,跟毛女婿见丈母娘一样谨慎发言:“蒋……蒋丫头她是你爷爷老战友的孙女,你爷爷当年在战场没活下来,两家这才失去联系。”
老陈尽量让语气委婉,避免刺痛陈舟自尊心。
毕竟。
陈舟先是痛哭,后又刷碗,心理、行为都很反常。
陈舟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碗刷完。
碰巧有顾客登门,熟练揽客:“锅子,吃点撒子,本店渝城小面是招牌,二十年老字号,街坊邻居都晓得。”
“嘿,你这批娃儿还耍的转也。”
顾客也是熟人:“老陈,你这是要享清福哟,看你娃儿这派头,深得你真传啊,小陈,搞完小面嘛,味道不得撇哦,撇了我不得给钱哦。”
“味道撇了我也没得脸收钱撒。”
陈舟熟练分面,丢入热水,端着面碗打佐料,一碗重庆小面,半碗佐料,陈舟这手尽得老陈真传。
面煮好,下菜叶,煮三十秒起锅,叩一个煎蛋,陈舟端给顾客:“得嘞,您的面好了。”
“这煎蛋?”
“送您的,您经常来照顾生意,多谢照顾。”
“嘿,老陈,你这娃儿做生意有一套哟。”
老陈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陈舟自从相亲回来,就浑身都透露着古怪,老父亲也拿不定主意。
但是。
眼见着陈舟在面馆前忙前忙后,老陈揉了揉鼻子,眼睛有些酸。
或许。
每个父亲,都渴望得到儿子的理解,但直到死,都未曾开诚布公谈过一次。
顾客筷子挑起面,尝了一口,鲜香麻辣,砸吧嘴,竖起大拇指:“老陈,你也得尝尝,你娃儿这碗面,也是有门道的。”
陈舟也没愣着。
抓紧给老陈也整了碗。
老陈小口吃着面,这个硬气了大半辈子的江湖袍哥,很没有出息的埋头咳嗽,悄悄擦去眼尾的眼泪。
“爸,怎么样?”
陈舟手心捏着一把汗,甚至紧张的轻微颤抖。
老陈去世。
陈舟接过老陈面馆,也经营过一些时日,但,这面就和人一样,人没了,味道也就没了。
陈舟严格按照老陈的配方,却再也找不回老陈的味道。
老陈有些不明所以,尝了一口面,细嚼慢咽,酌一口面汤,不苟言笑的脸露出一丝欣慰。
“好吃。”
“爸,我第一次做面,多说几句呗。”
陈舟筷子夹起鸡蛋:“要是说的好,这鸡蛋也送您。”
老陈撇头看儿子,难掩担忧,却仍是重重点头:“这面比我做的好。”
陈舟看着老陈发白的头发,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痛苦最是消磨人。
老天眷顾。
这一世。
他要父母安康,无病无忧。
陈舟把鸡蛋放在老陈碗里,用着一种近乎誓言的语气:“爸,我没有辜负您这碗面。”
“陈舟……”
老陈听出儿子语气里的解脱,这让他倍感疑惑。
儿子这得受多大刺激啊!
老陈看着厨房里没心没肺的陈舟,难掩担忧,拨通陈妈妈王淑芬的电话:“陈舟相亲回来就不太对劲,你打电话问一下李婶,看一下蒋丫头和陈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陈妈妈一直抱病在床,闻言,捂着嗓子咳嗽,病殃殃地:“舟娃子这脾气随你,有事也藏心里,蒋丫头家庭情况好,这事多半是吹了,我看也不要打电话问李婶了,咱们没本事帮不了孩子,以后就不要给他添堵了。”
电话挂断。
老陈的腰愈发佝偻,粗糙的手指拨动的电话表,最终拨通压在箱底的电话:“张老哥,我是陈勇,您客气了,这声老哥我担待不起,我还好,就是这……”
老陈难以启齿。
电话对面的张老哥,曾是他的司机,后来他破产,司机反而平步青云,这关系是处的尴尬至极。
老陈硬气了大半辈子,最难的时候,都没有服过软低过头,这次,却不得不哀求:“张老哥,陈舟您还有印象吧,他从BJ回来了。”
“谢谢您,谢谢张老哥,改日我带陈舟来拜访您,太感谢您了。”
挂断电话。
老陈端起茶杯,默默咀嚼着茶叶,苦涩的滋味在口腔里蔓延,这一刻,他却品尝出来甜。
这债。
他慢慢还,至死方休,不拖累到陈舟,等到陈舟工作稳定,结婚生子,他这辈子,就算交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