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甲骨谶语
殷墟的暴雨来得蹊跷，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铜觚上，竟敲击出编钟般的音律。沈明轩蹲在探方坑边缘，手指拂过夯土中半露的卜骨，那些灼烧的裂纹突然渗出黑血，在雨水中凝成诡异的卦象。
“震上坤下，雷地豫。“他沾血在龟甲上画了个符号，与我锁骨下方自小就有的胎记一模一样，“这是商王武丁为妇好占卜时用的血祭纹，看来我们找对地方了。“
考古队的探照灯突然扫过来，我们闪身躲进刚出土的车马坑。腐殖土的气息中混杂着某种腥甜，那些殉葬马匹的骨架在雨中竟缓缓站起，空洞的眼窝里燃起幽绿磷火。沈明轩将青花瓷片按进马骨关节，霁蓝釉色瞬间爬满整具骸骨——这是青花会操控瓷偶的秘术。
“跟着它们，“他耳语道，“殉牲知道真正的祭祀坑在哪。“
瓷马踏着青铜銮铃的节奏，带我们穿过尚未对外开放的M54大墓。壁画上的饕餮纹在电光中蠕动，当第七道闪电劈开墓道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窒息——数以万计的甲骨悬浮在穹顶之下，每片龟甲都延伸出金线，织成笼罩整个地宫的巨网。
“甲骨不是用来占卜的，“沈明轩的唐刀割断一缕金线，断裂处竟渗出殷红血珠，“是囚禁殷商贞人的魂笼。“
网中央悬着一具玉棺，棺盖上刻满与我们胎记相同的符号。那些金线在此处拧成股，刺入棺中人的七窍。当我触碰到玉棺的刹那，甲骨群突然剧烈震颤，浮现的文字不再是卜辞，而是密密麻麻的“沈“字。
棺盖轰然炸裂，躺在其中的女子缓缓睁眼。她头戴嵌满甲骨片的青铜胄，面庞与我如同镜影。
“妇好...“沈明轩的声音带着三千年未有的颤抖。
女子颈间的玉璜突然发光，那些悬浮的甲骨如归巢之鸟，一片片嵌入她的战甲。墓室四壁渗出黑水，化作甲骨文中的“鬼“字扑来。沈明轩将我推向玉棺：“快继承血祭纹！只有巫祝之力能操控这些甲骨阴兵！“
玉棺底部刻着的符号开始灼烧我的皮肤，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妇好率玄鸟卫与鬼方厮杀，阵亡将士的魂魄被封印在甲骨；商王武丁以血为墨，将妻子的天命分刻于三千龟甲；周人破殷时，最后一个巫祝把妇好尸身炼成阵眼，用甲骨大阵镇住殷墟下的鬼门...
战甲甲骨突然收紧，勒得我渗出血珠。血滴在悬浮的甲骨上，那些“受年““降雨“的卜辞竟扭曲重组，化作《连山易》失传的卦象。阴兵在卦象中灰飞烟灭，妇好的战甲片片剥离，在我身上重组为玄色祭袍。
沈明轩的唐刀插进地缝，整个地宫开始倾斜。我们随着崩塌的甲骨坠向深渊，下方是沸腾的青铜熔池——真正的祭祀坑里，九尊司母戊鼎围着一座甲骨祭台。
“解卦！“沈明轩将我抛向祭台。坠落中我瞥见鼎内景象：二十世纪三十年的考古队员正在熔解青铜器，他们的魂魄被困在铜液中哀嚎。
指尖触到祭台的瞬间，所有甲骨凌空拼合，组成覆盖穹顶的洛书。熔池里升起甲骨文组成的巨龙，那些“雨““雷““风“字化作鳞片，“灾““祸““祟“字凝成利齿。我咬破手指，以血在祭台画出记忆中的巫祝舞步。
巨龙突然温顺地盘踞身侧，熔池铜液倒流回鼎内。考古队员的魂魄顺着青铜纹路爬出，在触及甲骨洛书时化作青烟消散。妇好的玉璜从我怀中飞出，将最后一丝铜液吸尽，凝成刻着“沈“字的龟钮金印。
地宫崩塌的轰鸣中，沈明轩揽住我的腰跃出裂缝。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亮他手中泛着铜绿的金印：“现在你既是青花掌窑，也是殷商巫祝。但记住...“他擦去我脸上血污，“当十二件秘宝集齐之日，就是沈家诅咒真正开启之时。
远处传来机械轰鸣，某跨国集团的勘探队正在架设钻井平台。沈明轩望着那些穿着现代防护服的人影冷笑：“他们找的不是石油，是埋在殷墟下的鬼门。“
一枚甲骨片突然自我袖口滑落，上面新浮现的卜辞让血液凝固——“癸丑卜，沈，受年，大邑商亡“。
妇好战甲上的甲骨片突然发出蜂鸣，每一片龟甲都在高频震颤。我按住胸口滚烫的血祭纹，发现那些甲骨裂纹正渗出暗金色液体，顺着战甲纹路汇成河图洛书的图案。沈明轩突然拽着我扑向青铜鼎后——三支麻醉弩箭擦着发梢钉进夯土，箭尾缠绕的电子元件闪烁红光。
“他们带了电磁脉冲器，“沈明轩冷笑，指尖青花瓷片飞旋成刃，“专门对付巫祝的通灵甲骨。“
十米开外，勘探队的防护服泛起防咒涂层的幽光。为首的女人掀开面罩，露出与我七分相似的面容。她颈间晃动的玉璜，竟与妇好那枚一模一样。
“沈家果然还有余孽。“女人抬手，身后队员展开形似罗盘的仪器，表盘上跳动的不是指针，而是液态的甲骨文，“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斯坦因国际考古基金会亚洲区执行长，你也可以叫我——妇妌。“
沈明轩瞳孔骤缩：“商王武丁的次妃，专司人牲献祭的巫娼。“
妇妌的笑声像刮擦青铜器的声响：“三千年了，姐姐还是这么天真。“她手中的玉璜突然暴涨，化作一柄刻满献祭名单的青铜钺，“当年她能借甲骨通神，我便能用科学驭鬼——看看你们身后。“
仪器嗡鸣中，殉葬坑里的白骨纷纷爬起，每具骨架都缠绕着光纤般的金色丝线。那是用纳米技术复刻的甲骨文神经网，此刻正操纵着骷髅跳起诡异的祈雨舞。随着它们的舞动，地底传来黏腻的蠕动声——九鼎下的封印正在松动。
“知道司母戊鼎为什么重832公斤吗？“妇妌的钺尖划过鼎身，“因为要镇压的鬼门，需要这个时代的科技重新计量。“她身后的队员推出粒子对撞机般的设备，幽蓝光束击穿鼎耳，鼎内凝固的铜液竟化作数据流狂泻而出。
我突然明白那些被困在鼎中的考古队魂魄去了哪里——他们的意识被数字化，成了打开鬼门的秘钥。甲骨巨龙在我的召唤下俯冲，却撞上由代码组成的防火墙，每一片龙鳞都在接触光束时化作乱码消散。
“没用的，“妇妌踩着数据流走向鬼门裂缝，“殷墟甲骨最珍贵的不是文字，而是二进制雏形。你看——“她挥动青铜钺，空中浮现出甲骨文与计算机代码的对照表，“'壬'字的刻痕深浅对应0与1，商朝贞人早就在用阴阳爻编程了！“
沈明轩突然将青花瓷瓶摔碎在地，霁蓝碎片悬浮成河图阵。他咬破手指，以血在虚空写下《归藏易》失传的遁甲篇：“甲骨文既是程序，就能被改写！“
我福至心灵，战甲上的甲骨片自动剥离，在数据流中重组为古老的编译器。妇好传承的巫祝之力与量子计算机产生共振，那些被囚禁的考古队魂魄突然反噬，化作无数光点侵入妇妌的设备。
鬼门裂缝中伸出的鬼手突然僵住，它们掌心睁开的数据之眼开始播放殷墟的真相：妇妌在三千年间不断转世，通过资助考古队刻意破坏封印；斯坦因、华尔纳的掠夺都是她引导的“献祭“；甚至我的出生，都是她为获取纯净巫祝基因设计的试管婴儿实验...
“不可能！“我踉跄后退，却被沈明轩扶住。他眼中第一次露出痛楚：“妇好的诅咒不是杀戮，是让沈家世代见证文明如何被贪婪吞噬。你不仅是巫祝，更是所有被献祭文明的守墓人。“
妇妌在数据风暴中尖叫，她的纳米甲骨文开始反噬。我趁机将血祭纹印上鬼门，裂缝中涌出的不再是恶鬼，而是三千年来被掠夺文物的虚影——敦煌经卷、圆明园兽首、巴米扬大佛...它们汇聚成光的洪流，将妇妌和她的设备一同冲入虚无。
黎明降临时，九鼎恢复平静。我拾起妇妌遗留的青铜钺，发现背面刻着新的卜辞：“癸丑卜，沈，受天命，守正器“。沈明轩擦拭着唐刀轻笑：“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每个非遗传承都是镇守鬼门的锚点了吧？“
探方坑外传来喧哗，真正的考古队即将进场。沈明轩将一枚殷墟陶片抛向朝阳，陶片上的饕餮纹在阳光下化作机票二维码：“下一站，该去会会景泰蓝里的珐琅魂了。“
我望向手中青铜钺，刃面倒映出的不再是自己的脸，而是无数个时空交叠的守墓人——汉代的玉雕师、唐代的茶博士、宋代的造船匠...他们的目光穿过三千年，落在我胸前的血祭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