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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与他之间神奇的排斥感应
他走进这条小弄堂时,突然莫名其妙地打起了寒噤。
这条小弄堂连接着两条大马路,从这一条大马路走进小弄堂,就能走向另一条大马路,因此他是常走这条小弄堂的。往常他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尽管弄堂曲里拐弯的,但走起来并不费劲。今天他走进来了,起先并没有什么,走到中段的时候,他开始觉得有点不对劲,慢慢地,这种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后来他就打起了寒噤。
天色阴沉沉的,像有一大块磨砂玻璃罩住了整个天地间,一片阴雨欲来的气息。他走着,脚步打颤,身子打着寒噤。他觉得奇怪,仿佛有人在迎面向他发力,从正面推着他,逼他向后倒退。那双手是无形的,他只有克服了迎面而来的阻力,才能勉强向前走去,走得十分费力。
若干年后,阿作跟我谈起这一天的时候,也是满脸惊惶的神色。那是他租住进这条小弄堂的第二天早上。他起了床,站在窗前想拉开窗帘,突然就感到了窗外有了嘈杂的声音,声音凄惨,令人骇然,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他觉得有一股子阻力阻止他来到窗前,推着他,不允许他挨近窗子。他还看到有一股子气息飘渺,从窗缝里钻了进来,渐渐地在室内结成团,旋转着,形成了一双朦胧的大手,大手冲开了黑暗,就要来掐他的脖子。他惊叫了一声,随着叫声,他向后倒去。所幸房间不大,床就在他的身后,他一个仰身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他闭上了眼睛,眼前出现了幻觉。整个世界血迹片片,这里一个死人,那里一条死狗,还有乌鸦的喊叫声。他的听觉也充满了幻听。他紧紧地闭着眼睛,全身焦寒,气喘促促。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千般重,骨头都被那股子阻力压弯了。他整个的身子颤抖不已,他觉得自己晕倒了,晕倒在一大片横七竖八的尸体上面。他觉得自己的头上发丝根根竖起,额头冰凉,整个身子颤抖宛如弹棉花似的。他想喊叫什么,但他的舌头僵住了,声音也窒息了。他感觉房间的暗影里,好像隐伏着什么鬼魅,一定有鬼魅,这就是他当时的想法。但这是他睡觉起居的房子,他是很熟悉这个屋子的,现在,他感觉陌生了,房间里似乎有了阴风,这股子风一阵阵地向他身上吹来,使他连续地一个冷噤,一个寒凛,不停地打了起来。
这就是阿作对我描述的那天早晨。那个早晨让他看见了世界里面会有这样的一面情景,就像一脚踩虚落进了什么地方,那个地方陡地一拐,让你进入了一个无人知晓也无人相信的世界。
我问阿作:你确信是早晨吗?
有什么不能确定的?我刚起床,肯定是早晨啊。不过那个早晨是个阴霾的早晨,没有阳光,阴惨惨的,阴风阴气忙碌着,将整个世界挤得水泄不通。
哦,没有阳光,小弄堂里更没有人声杂沓,肯定也没有什么肩摩踵接的人流,整个小弄堂里就是那种死水样的寂静。在这样的环境里,人有了幻觉和幻听,应该是正常的。但阿作否定了我的看法,他强烈地摇头,用这个动作来否定我的看法。他说,他就是感觉到了空间里有了一双大手,准备要掐死他。虽然那双大手最终没有干什么,但他的衣襟上有了几滴血,那是他害怕后鼻腔痉挛,流出的血。
接下来阿作感到的就是死一般的寂静。静得连缝衣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血液在流动,静得连空气在流动的声音仿佛也能听见。
房间不大,整个房间里七高八低地摆满了家具,凌乱地注视着阿作。幸亏有了这么多的家具,才使得阿作没有觉得他过分孤单。他强睁开了眼睛,因为此时那阵骇怕过去了,看了看整个房间。他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将这个瞬间发生的事,以及瞬间冲向他使他的害怕,最终归结为自己一度的神经错乱。于是他苦笑了一下,敲定了自己曾有过精神上的这种例外,他给予了理解。
阿作是个性格坚强的男人,我听完他的诉说后,给予了这样的评价。这样的评价阿作当时是认可的,但后来,他不认可了,他对我说:什么性格坚强,在神密的大自然面前,人是渺小的,渺小得就像是微不足道的小灰尘。阿作所说的是对的,我当时这样说,是出于不得己的。他和我说这些的时候,眼神是恐惧着的,也不安地掀动着鼻翼,坐立不安的,是一副随时要往外窜跳逃命的架势。自始至终,他的身子战栗着,好像刚刚被人从万丈高的高处给推了下来,他还没有立定脚,情绪依旧在恐惧之中。我看着他,看到他的额间有冷汗沁出,我估计,他的全身也一定都在沁出着冷汗。他是不是个依旧在梦游里的人,还没从自己的梦魇里走出来。我是非常怀疑这一点的。我之所以说他是个坚强的男人,实际上是一个敷衍的词语。对于一个虚弱沉浸在自己梦魇里的人来说,你除了能给他一点鼓励,还能说些什么呢?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一直到后来我知道了前因后果,知道了有阿作和阿凸这两个人之后,我才改变了自己的判断和想法。
我们还不知道那个走进小弄堂,浑身打寒噤的主人公叫什么名字。不能暴露他的名字,这段打破了他宁静生活的事件,使他日后的生活黑魆魆的了。他严禁任何人将他的名字和这段暗无天日的事件挂起钩来。那么好吧,我们就叫他阿凸吧。最终他满意了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凸”字,说明了那个事件是突如其来的,是凸现在生活之外的,是不正常的,而他的精神状态也是凸现出来的,勇敢地凸出了他不惧怕任何凸出来戕害他生活的事件。他满意就满意在这一点上。
阿凸忍受住了浑身冰凉,浑身打颤的反应,克服了向他推来的阻力,终于走出了小弄堂,来到了大马路上。尽管天色还是阴沉的,他却马上感到了打摆子似的病症过去了,有了一种被解放后的松弛,一种挣脱了恐惧后的情绪在血管里流淌开来。他回想刚才的打颤,刚才的冰凉,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他从来没这样过,他问了自己:我这是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了?
走进了这条小弄堂,怎么会产生这种骇人听闻使人恐惧的的情况呢,他百思不得其解。昔日为了能抄近路,他无数次地从这条小弄堂里走过,从来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从来都没有不太平,为什么今天早晨会发生这个情况,他想不出理由。
实际上,这个想不出理由的人是我,而不是阿凸。因为他当时并没有将他的不舒服,归结到这条小弄堂里去。我是原谅阿凸的,也原谅所有找不出自己得病原因的病人。谁会想到自己得病了,原因竟然是自己所处的环境?
没有原因就罢了。由于年轻,他很快将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偶然的病痛,事后人健康了,谁还会记住病中的事情呢?这也是人之常情。
阿凸照常过日子,有一天下午三点左右的时间,他无意识地又走进了这条小弄堂,开头他并没有意识到他又走进了小弄堂,只是当他要走出弄堂时,他突然意识到,上次在这条弄堂里有了一次使他痛不欲生的病痛。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是不是这条小弄堂里过于阴暗,才使他得病的。这个想法有点接近答案了,但他没有意识到,他觉得自己今天状态很好,什么情况也没有。他笑了,笑自己神经过敏,瞎想些什么呢?从上次那个不断打着的寒噤看,不可能是这条小弄堂里的黑暗引起的,真是拉屎拉不出怪马桶不好,他又笑了。反正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他曾经去了一趟医院,检查下来,没有发现他的身体有任何异常。有点小病痛,就去医院,想想真没有意思,他是这样想的。
他后来又数次走进走出这条小弄堂,没什么情况,什么情况也没有。
阿凸生活在正常的日子里,但事情在若干年后,我才知道,那是阿作下午时间里,正在单位里上班,还没有回家,他俩没有相遇。没有相遇,才使得他俩都平安无事。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说清楚这个世界的。有些人是不能相遇的,他们的遇见会产生肉体和精神上的过激反应。只不过大多数人在相遇时,产生的症状比较轻微,不过是彼此都有点看不惯对方,或者觉得有些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和看不惯都是轻微的,能被人们潜意识里的理智压抑住,然后彼此点点头,微笑着,礼貌地离开,心里却在想,以后离他远一点。如果因为工作关系离不开对方,那么这种不舒服和看不惯就会表现出来,双方会无休止地明争暗斗。有心理学家这样从表面上总结了一下,他们是因为彼此的利益原因才这样的嘛。实际上,那些心理学家无法从根源里找出原因来,他们这样的解析问题,是看不着本质的分析,是浮浅的。他们的分析只能使根本原因永远地处在了谜面之下。
阿作和阿凸就是这样两个不能遇见的死对头,虽然是极端的例子,但也是真实存在的,这是我在若干年后听了阿作的讲述,才在心里产生了这种朦朦胧胧想法,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想法一针见血地点中了问题的穴位。
阿凸又一次在早晨的时候,从那条小弄堂里走过。事情正如我们所预料到的,阿凸全身出现了打寒噤,浑身抖颤的状况。他的头上冒着冷汗,背脊上也全是冷汗。尽管他的头顶上是暖融融的太阳,他还是觉得寒冷,寒冷得使他止不住地抖颤。室内的阿作也早已起来,正在吃早饭。他也突然觉得一阵阴风吹拂而来,缠绕在他的身上,使他像掉进了冰窟里一样。他控制不住地从椅子上滑溜下来,最终躺在了桌子下面。事情就是这样,两人相遇的距离越近,两人的病症就越是厉害。当两人离开后,病症就开始渐渐地减退减弱,只不过减退和减弱,是有个过程的,所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开始感到了不舒服,渐渐地越来越不舒服,是他们两人越靠越近,当他们两人靠得很近了,就是他们难受的顶峰。难受过后,因两人彼此脱离了接近,最难受的那股子劲就过去了。但这个病症就如地震一般,来时突然,厉害,越来越厉害,但当它停止了,那股子破坏劲还是没有停止,会有个延续。这种延续会持续多久,是谁也说不清楚的。
阿凸病了。他新换了个单位,每天早上必须横穿过这条小弄堂,去赶出了弄堂口那条大马路上的公交车。他没有意识到穿行过这条小弄堂会使他生病。他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病了,浑身难受。刚开始的时候,进了弄堂要发病,出了弄堂就好了,就舒服了,后来,出了弄堂人还是不舒服,病延续下来,有时会延续到下了班人还是不舒服。他去了医院,说了自己的症状,医生对他进行了全身的检查,身体器官各方面的指标都正常。他弄不懂了,医生也弄不懂了,他最终被诊断为抑郁症,开始了大量吃药的治病历程。
阿作呢,也病了,也开始了吃抗抑郁的药片。他每天早上都要在自己的房间里发病。阿凸走出弄堂了,他的病情才能得到些微微的缓和。他也同样没有意识到,有一个与他水火不相容的人由于靠近了他,才使他发病的。阿凸和阿作就像两块磁铁,有着N一面的磁面相碰到了一起,就会产生排斥性,彼此推搡着对方,用自己强有力的排他性排斥着对方。而这种排斥,使他们都精疲力尽,最终使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损伤着对方,也损伤了自己。
人世间就是这样奇怪,这不是什么鬼怪故事,也不是什么反自然的虚构,谁能证实自然里很多反自然的东西都是肯定不存在的?阿凸和阿作两人之间相互排斥的现象,我敢大胆地说,绝对不是反自然的,很可能是一种极自然的现象,只不过是因为极少,极其例外,或者有了,人们没有找到原因,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没有去辨识,稀里糊涂地让其存在着,才会让人觉得不可能存在。如果事情在你的身边发生,你也会不信,也会从理性的角度去分析,去理解,理解不了,就也会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之后,找不出原因,就作罢了。三维世界里的人们,能用科学解释多少东西呢?角度,人类理解问题的角度,永远解释不了角度之外的东西。
若干年后,阿作见到了我,依然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阿作病倒的时候,家人们都为他着急,都觉得阿作没有说实话。阿作是个内向的人,从来不爱和人多说什么话的,家人见他病成这样,一致认为阿作肯定有什么秘密藏在心里才致使他发病的。阿作也痛苦不堪,他第一次认识到,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是多么艰难,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块领地,人们的见解和见识都不可能越出他们自己的领地,他们总用自己领地里的眼睛见识他人领地里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太可怕了。阿作说,他身体本来有病,人们不理解他,反过来指责他,令他痛苦不堪。更令他痛苦不堪的是,他人都企图用他们的想法来解决他的事情。令人啼笑皆非。
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有什么事情说不出来的?劝说他的亲人们摆出一副理解人的样子。
你说呀,你不说,别人怎么帮助你呢?苦口婆心啊。
医生说你焦虑,你焦虑什么呢?说出来。
没办法说,阿作不吱声,用手摸着自己的头顶,年纪轻轻的,他已经谢顶了。
我理解阿作的意思,他人都在说废话,都在用废话骚扰他。阿作怎么知道上天突然安排了一个与他绝对水火不相容,相互排斥对方的人与他相遇?他害了他人,也害了自己。他找不出原因,他如果能找出原因,那他就不是个凡人了。阿作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累了?遗传?遇到什么刺激了?后一个疑问有点接近答案了,但可惜,他无法超越人类的见识,他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那天就是在那个窗口前的位置上,阿作看见了阿凸。相隔很远,两人都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也意识到看见了对方不顺眼。因为都病着,对于此刻相见时彼此身体上不舒服的信息忽略了。两人都打着寒噤,就是在大太阳底下也觉得浑身冰凉的那种病,折磨着他们两个人。
阿作从窗口拿了药,转身就看见了阿凸排在拿药队伍的后头。他从他身边走过,对了一下彼此的眼睛,双方都骚然不安。焦躁不安的眼神对接在刹那间,相接处有了阴霾的迸发。阿作低了头,阿凸也低了头,但两人眼睛里的痛苦,疑滞而郁郁不欢的精神气,都留在了彼此的眼睛里。双方都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一种神秘难以言喻的恐惧,在相接后越来越厉害。双方都感觉到了自己有了要灭顶,要坠落深渊绝境的恐惧。阿作的恐惧感比阿凸来得早了一步。阿作魂不附体,魂飞天外了。他的灵魂似乎飞了起来,要飞离开此地。他感到了站在他面前男子的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向外推力,推力推向他,使他站不住脚。他在巨大的推力下,脸像一张白纸,身子也像一张软绵绵的纸张,在推力的作用下,瘫软在了地上。
大厅里一阵慌乱,当医生跑出来,将阿作抬进了抢救室的时候,阿凸也要瘫软在地上了。他正好在一根柱子面前,这使他有了依靠,他伸出了手,扶住了柱子,这才没有让自己倒了下去。他的身子如筛糠一般,上牙打着下牙,脸上的肌肉痉挛着,扶着柱子的手也在不停地颤抖。他的背脊在淌汗,两腿像弹棉花似的抖动。直到阿作进了抢救室,他才稍稍缓过点神来。
就是这样的一次会面,使两人都知道了对方。阿凸知道了阿作就住在这条小弄堂里的某个房间里,阿作也知道了阿凸每天要从这条小弄堂里走过,两人都患有抑郁症。
两人如果没在精神卫生中心医院里就医,可能就永远不会遇见。但遇见了一次,就有可能会遇见多次。那天阿凸还真又遇见了阿作。他走进了小弄堂,阿作刚从外面回来,他刚要进门,在进门前回了一下头,他看见了阿凸。两人都好像认识了很久似的,因为现今的年轻人都很讲礼貌,医院里的相遇,虽说是一面之缘,能使人很快忘记,但两人又相遇了,是在同一个社区里,这就是真的有缘分。于是,他朝阿凸笑了一下。阿凸也笑了一下。两人的笑几乎是同时发出的,两人身体的痉挛也是同时发生的。两人都强烈地感到了自身的不舒服,是又一次抑郁症的发作。
这种相遇是不是老天特意安排的,是不是要他们彼此都知道,对方就是自己病症的根源。弄堂里的光线黯淡,也不知道是怎么的,越是光线黯淡的地方,风就越大,就是整个世界都没有风,小弄堂里也会有风。如果街道上有风,小弄堂里的风就越大。风在弄堂里飕飕杀杀地窜动,小风也能卷起一片枯叶,连续地翻着跟斗,风大的时候,能让弄堂里的木窗户都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对于一个健康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事,风嘛,这是常见的,风大风小,都影响不了路人的脚步,也影响不了正常人的思维,但对于一个病着的人,那就是雪上的霜,风大也好,风小也好,都能使他们心颤肉跳,背脊和心里都是冷汗。
阿作的脸色是丑陋的,尽管他朝阿凸笑了一下,表示了一个年轻人应有的礼貌和文明态度,但他望向阿凸的眼睛,刹那间却使他骨软筋断。一阵冷气从脚底下直向身子上端袭去,他只觉得自己寸骨皆软,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他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脚步,他的脚似乎有了千斤重,仿佛在地上生了根似的,也似乎没了神经系统的指挥,是不听大脑指挥的别样东西。他的牙齿上下捉对儿厮打,打得他的面孔都痉挛了,也跟着一起跳动。
阿凸呢,虽然他接受了阿作的招呼,也回报了一个微笑,但他的心却被恐惧死死地揪住了。他觉得阿作送来的微笑背后,是这条弄堂的暗影里藏着的鬼魅,这些鬼魅是专等着他来到的,一旦他来了,对方就悉悉索索地向他扑来了。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闭上了眼睛,眼前一阵昏暗,昏暗里是阿作的面庞,是痉挛的,是变形的,是带着鬼魅般神色的。他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等那幻影过去,但不行,阿作的面影越来越鬼魅,最终使他不得不重新张开了眼睛。一阵小风过来,声音大的吓人,飕飕杀杀的,他弄不懂为什么这样小的风,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声响。他也弄不懂,那股子小风竟然都变成了一根根绳索,缠绕上了他,他挣扎着,那些绳索不但捆绑了他的身子,也捆绑住了他的心脏,使他的战栗和寒噤一个连着一个。他的心被一条绳索捆紧了,越来越紧,像是要勒爆了他的心脏。他紧张得不得了,紧张得脖颈发硬,两眼发直,胆战心惊的感觉越来越使他想躺在了地上,只有这样,他才能舒服一些。
阿作和阿凸相遇时,两人的不舒服状况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我的想像里。后来阿作告诉我,他推开了自己家的门后,就瘫软在地上了,连上床的力气都没有了。阿凸也是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弄堂,像一个醉汉一般地走着,直到他走进了家里,才发现自己竟然呕吐了一路,到了家里还在呕吐。两人都没意识到这种瞬间的疾病发作,是两人的见面引起的。
这时的阿作已瘫软在自家的床铺上,再也没有起来,阿凸也没法去上班了,他强撑着身子,拉开了被子,也一下子瘫软在了床铺上。我曾想像过这两人各自躺在床铺上的情景。两人都是精疲力尽,生命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里。他们的身体各自都带着向外辐射的电波,两人都是欲神欲仙的对头,一旦相遇,出于自身的电波就与对方发出的电波纠缠厮打,然后各自都败下阵来。彼此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后都精疲力竭地让自己的身子处在了死亡的状态里。
两人都处在了意外的事件里,是不是有第三只眼睛冷笑地看着他们,认为两人相遇产生的结果,是在它的意料之中的,唯有它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而这两人却一直困在了这个谜团里,不得出来,彼此折磨着自己。
这个困局最终被阿作八十多岁的老祖母给破了。一天早上,阿作刚起床,洗漱完毕准备服药,突然他看见了早已拉开的窗帘外,阿凸从窗外走过。他觉得眼晕,接着就是一股子突然其来的血从鼻子里奔流而出。阿作用一只手捂住鼻子,血却从指缝里狂溢出来。他想呼救,但刚要呼喊出来,却意识到房间里没有人。恰在此时,他的电话响了。电话是母亲打来的,他没有接,捂住鼻子怔怔地看着电话。电话不屈不饶地响着,他没有办法了,用另一只手抓起了电话。电话通了,他没有说话,殷红的血液已成了激流,汩汩地流出来,使他发不出声音。他倒在了床上,电话也随之掉在了地上。
等他用毛巾捂住鼻子,想再次爬起来的时候,门开了,他的母亲和八十多岁的老祖母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两人一阵忙乱,先将阿作在床上摆舒服了,然后开始清洗阿作身上冰凉的血污。阿作在腥荤的鲜血气味里无力地看了一眼母亲和老祖母,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阿作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老祖母和母亲都大惑不解。两人比画着手指猜测着原因。阿作在她们面前急骤地病弱下去,这就是阿作要独立出去带来的后果,这全是阿作的母亲不好,惯着孩子,任由着孩子的脾气才惹出的事情。老祖母责怪着阿作的母亲,然后就责怪着这条小弄堂里的风水不好。肯定是风水不好,不然好端端的人,说病就病了呢?她说,她一进了这条小弄堂,就感觉这条弄堂里暗龊龊的,没有个人气,这条弄堂里怎能住人呢,离开这里,回家去。离开这里,家里再不好也是家啊,病人没有家人的照顾,怎么行呢?
最终阿作搬走了,回家了。搬走了的阿作病症在慢慢地减轻,最后竟然再没有什么病症出现。而且在亲人的照顾下,他的身体竟然有了一千瓦的亮度,这种生物团聚在一起的氛围,会使人健康,也使人不得不承认,亲人就是一种神秘治疗疾病的生命密码。人人都是在亲人聚拢在一起时的阔佬。
阿作病好了,阿凸病也好了,两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就好了的。这其中的缘由,我好像有点知道,又好像不知道。但生命的神秘,是永远值得去探究的,是值得无穷境地去探究的。人类生命的密码,人类究竟掌握了多少呢?这是个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