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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白衣胜雪
耳旁呼啸的风声终于停了下来,剃头李怀中的杨灵露和背上的杨灵思一同睁开双眼,发现剃头李此刻在某颗树梢之上,俩人探头望向了家的方向,即使离得老远,火光依旧显眼。想到临别时母亲的决绝,姐弟俩眼泪决堤而下。
整座京城此刻彻底乱了起来,所有巡街的都分成了两拨,一拨往三阙坊的曾府跑,一拨往地段差些的杨府跑。
剃头李听着两人压抑的啜泣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抱紧杨灵露再度跃起。枝头的乌鸦被惊起,他人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京郊民驿。
因为京城人流量大且城内住宿很贵,不少贩夫走卒和穷过路人便选择出城来这离京城五里地的民驿。城内即使最便宜的客栈里最贱卖的地铺,也要六文一晚,这民驿内只花两文沏一壶高碎满天星,就能在大厅茶座的长凳凑合一晚。
民驿的小官还颇有商业头脑,连院子也收拾了出来搭了个棚子,棚子里躺一晚只需一文钱。因此图便宜的人越聚越多,这京城附近一处小小的路口倒也成了一个不小的各色人马聚集地,
卖便宜吃食的,卖地图的,还有便宜路护...颇具规模。
小二王初五已经在这里干了两年了,驿官王腊九是他亲叔叔,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照顾马匹和洗刷的活儿都给了几个驿卒,他只需要坐堂沏茶伺候客人就行。
今晚大厅和棚子又满了,客人们有的睡着了,有的配着满天星吃着驿站门口摆卖的便宜蜜果儿,阔些的都去了楼上客房,有个客人刚赏了十文钱要他去外面买两个柿子带一壶枝头春上去。
赏十文的客人在这里已经算阔绰了,王初五正哼着曲儿捻了一撮枝头春进茶壶,一位穿着朴素黑衣的年轻客人带着一大一小两个灰头土脸的孩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柜台前。
“包二楼一个小阁,烫三碗海货干丝,再干捞一份大馄饨,两叠小菜,三个腌蜜果儿配一壶甜根水。”
“四座儿的小阁包一晚六文,干丝还有干捞大馄饨和小菜十五文,腌蜜果儿门口婶子卖一文一个劳驾您先去自个儿买,我这忙完给您记行册,甜根水就算送您的,一共二十一文。”
看着这人没有转身出去买腌蜜果儿的意思,王初五不耐烦地停下了手里沏着的茶,摊开官家的行册问道:“名字,户籍,因由。”
“李戮玄,杀戮的戮,玄门的玄。民属匠籍,带我哥哥的孩子来京城长长见识,明日一早就进城了。”剃头李说完掏出一小串铜币推到王初五面前。
“三十文,帮我买了腌蜜果儿送上来,多的算赏你了。”
看到那一串铜钱,王初五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他端起茶壶将剃头李引到了二楼:“客人,您包的阁子就在南边“闻风”,待我送了这茶,再把您点的弄齐了给您端来。”
烫干丝的香味儿钻进鼻子,杨灵露姐弟二人却只是呆呆地看着。
回想起母亲最后的亲吻,杨灵思压着哭腔低声问道:“大叔,我娘是不是,是不是逃不了了...大叔你那么厉害,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李戮玄摸了摸他的头:“你娘如果走了,官府会查你们一辈子,还会查到你们外公家里去。她想给你们新的人生,所以她才留下来圆了这个谎。”
“我...我都明白...我只是有些想娘了...”杨灵思再也忍不住,眼泪已经流了下来,他姐姐却不轻不重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
“此时若是让人察觉出来,那娘就白留下了,大叔也就白救我们了!忍着,笑着吃你的东西!”杨灵露低声呵斥,随即声音又软了下来:“只要过上几年,风头过去了,姐姐带你去找娘!”
李戮玄沉默不语,只是低头吃着自己面前的吃食。
他实在不忍告诉这两个孩子,现在她们的娘亲应该已经自缢而亡了。
一大两小三人沉默地吃着宵夜,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传来,闻着令人神清气爽,躁动的心似乎都平静了下来,就连大厅里睡着打呼噜的客人们,呼噜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李戮玄眉头忽然一皱,右手一动,两支筷子已经深深地钉在了墙上,细看去,竟然扎着一块破碎的白丝缎子。
“李仙人何必动气,妾身不过是来见见老友而已,并不算出监武司的公差。”轻灵动听的嗓音响起,一位容貌精致的白衣仙子翩翩落地,她不着罗袜,赤足而行,但整个人似乎是飘着的,光洁的玉足连一点尘土都没有。
“我不是什么仙人,只是个剃头匠,大名鼎鼎的监武司九天之一绫罗天竟然说自己不出公差,这笑话讲的不错。”李戮玄说完放声大笑,手上不知何时已经多出了一把牛角柄的月牙短刀。
绫罗天精致的眉毛撇了撇,哀怨道:“没良心的,妾身甘愿为你破例,你这蠢牛却不识好歹。”
说完她俯身揉了揉杨灵露的头:“杨公的孙女也是个我见犹怜的小美人,也罢,今日全当是为了这懂事孩子破例。”
杨灵思从眼前这漂亮大姐姐身上没有察觉出什么恶意,倒是对监武司有些好奇,问道:“姐姐,监武司是什么?公差又是什么?这大叔是好人的,他救了我和姐姐,虽然没有救娘,但我知道娘是不得已才留下的,求你别捉大叔好不好?”
绫罗天以白绸捂着嘴轻轻笑出了声,倒是李戮玄将腌蜜果塞到杨灵思手上:“吃你的东西,别乱说话!她的年纪做你外公的姐姐都绰绰有余,跟你姐姐躲出去等我!”
绫罗天并不介意李戮玄暴露自己的年纪,反而笑的花枝乱颤甚至丰盈的胸口都一抖一抖的,对着姐弟俩连忙摆手:“不用了,我今日来,真不是寻这臭男人动手的。”
止住笑后,她轻声解释道:“监武司的铁律,正经360穴通了一半的习武之人就已经算不得凡人了,今后除非危及生命否则不得对凡人动用一丝一毫的内功罡气,违者就要被拿回监武司废了一身本事。你这大叔十五岁时就通了两百穴,现在更是不知到了什么地步,他今晚先是去曾府剃了当朝大员的皮,又进鹞子窝去寻你们的祖父,最后回杨府将你们姐弟二人换出来。”
她春葱似的玉指在李戮玄握着刀的手背上绕来绕去,竟然伸出香舌舔了下自己的指尖。
“这臭男人一点汗都没出,还说没用内力?你们说姐姐该不该抓了他去废了他的功夫?”
杨灵思看着这美艳动人的仙子姐姐,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可惜,我做这些的时候最多调动了些许真气,内功罡气可都在周身窍穴,一点都没动。凡间修行武者有天分的也会得气从而能够使用真气,总不能一丝一毫真气都不让用吧?”
绫罗天的丹凤眼眯了起来:“哦?那曾侍郎发不出声还能说你只用了真气,可剔除人体经脉这种精密活儿也能在不用罡气的情况下做到?后面闯进鹞子窝不惊动一人全身而退也能做到?之前被剥了皮的几个朝堂大员也是你做的吧,李仙人是真当妾身瞎了么?”
李戮玄耸耸肩,从怀中摸出两个小药瓶放在桌上:“一个是麻药,一个是迷药。麻药剥皮用,迷药潜入用。监武司绫罗天仙子,我的解释可满意了?”
绫罗天看了看那两个小药瓶,笑了起来。她身体微微前倾,柔嫩的手指一点点抚过李戮玄的脸颊,白衣仙子吐气如兰:“那当然是满意的,若是弟弟能把这迷药麻药一起对我用,那我的身子真是要软成一摊烂泥了吧?”
“一来我不做这勾当,二来仙子早就通了三百一十穴,天地间能药倒仙子的东西,应该是难寻的很了。”
绫罗天忽然坏笑着贴了过来,眼神软的能滴水:“蠢牛,你还真想过要把姐姐药倒了带走啊?”
不知何时,李戮玄身周已经布满了飞舞的绸缎,明明是说着荤话的暧昧桥段,此刻却隐隐出现了几分杀机。
“本来你坏了规矩是要拿回监武司论罪的,但没了你,这两位小朋友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再者妾身也舍不得这么英俊有趣的弟弟,就宽限你这蠢牛几日好了,记着三日内亲自来监武司解释,不然...”
“不然什么?”李戮玄冷声问道,手中短刀消失了片刻,在他身周飞舞的绸缎都被斩成了碎布,飘落在地。
绫罗天的身影也随着绸缎碎片飘落而变成了一件白外衫缓缓落地,人虽然消失了,她娇媚动人的笑声却传了过来:“呦呦呦,小弟弟有脾气呢,记着姐姐说的话哦。”
一瞬间原本没有了人声的民驿又恢复了原状,那些呼噜声放屁声磨牙声翻身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姐弟俩这时才猛然发觉,刚刚那个仙子姐姐来的时候,似乎除了这座小小的‘闻风阁’,外面的一切都冻结了。
“没事了。”李戮玄挤出个有些难看的笑来:“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可能要赶很远的路。”
说完他捏起一个大馄饨塞入嘴里,把喉咙涌上来的那股甜腥的血气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