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6章 对上了,都对上了
其实齐政和他都明白,齐政的解读是片面的。
盐铁之议不会只有这点东西。
但同时,他们也更知道,盐铁之议肯定含着这个东西。
甚至可以从中引申出来那些贵族为什么能支持霍光,就是因为霍光的政策符合他们的利益等等。因为盐铁论中桑弘羊说过一句泄露天机的原话:今放利于民,罢盐铁以资豪强,遂其贪心,私门成党,则强御日以不制。
而楼上的怪人,也无力来回答这三个问题,更无力驳斥其中的逻辑。
他站起身来,走下楼梯,来到齐政面前,“我承认,是我小觑你了,你不仅有资格在这三楼之上,甚至有资格登上四楼。”
齐政耸了耸肩,没给对方一个好脸色,淡淡道:“我与你说这些,并不是像孔雀开屏一样炫耀自己那点知识去讨好巴结你,纯粹是看不惯你这盛气凌人的样子。我有没有资格,也不是你说了就算。安安静静看个书而已,还分个三六九等,没啥意思。”
说完,他转过身,“走了,告辞!”
“等等!”身后响起喊声,齐政默默扭头,眼中露出警惕和防备,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但却见那怪人站直身子,双手振袖,长身一礼,“在下沈千钟,敢问阁下尊姓。”
“齐政。”
说完这句,齐政抱起书,慢悠悠地下了楼。
......
当天色擦黑,阅读的学子陆续离开,钟玉阁也再度闭馆,阁楼内彻底安静了下来。
这份安静,很快被一阵腾腾腾的脚步声打破。
四楼的书架背后,用屏风隔出一片临窗的空间。
其中,衣柜、卧榻、桌椅,一应俱全。
在浓浓墨香之中,掺杂着些许酒香。
沈千钟斜倚着坐榻上的凭几,目光循着脚步声看向走来的小老头,以及他手中的食盒。
小老头嘿嘿一笑,走到坐榻上的小几旁,大袖一扫,将上面的东西拂到一旁,从食盒里取出几碟佐酒小菜,再拿出两壶酒。
一边给沈千钟倒上一杯,一边笑着道:“今天有什么事情没?”
沈千钟看着他,眉头一挑,“你安排的?”
小老头一脸无辜,“安排什么?”
沈千钟白了他一眼,“你让他上三楼是不是就等着我跟他斗一斗?”
被直接挑破心思,小老头不好再装傻,嘿嘿一笑,“你们两个天才摆在眼前,谁能忍得住不看你们斗上一斗。当然哈,我不是说他能和你一样的厉害,只是......”
却不想他的找补,竟被沈千钟直接打断,“不,他就是和我一样,甚至我在他这个年纪,不如他。”
小老头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一向自恃才高八斗,从来眼高于顶的沈千钟,竟然能对齐政有这么高的评价。
沈千钟却没有将齐政与他的谈话说出来,身为世间奇才,而不容于世的他,太知道齐政那一番话的杀伤力了。
若是在公开场合齐政如此宣扬,如今江南那些已然将触角伸向朝堂的士绅大族、豪商巨贾们,必将视其如眼中钉,一辈子声名不显穷困潦倒还则罢了,但凡有了进入朝堂的动向,必将倾尽全力将他扼杀。
哪怕他知道眼前的小老头大概率跟那帮人不会掺和到一起,他也不愿意冒那个险,给齐政的未来平添风险。
他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端起酒杯,一口闷掉,“只可惜今日下午,在知晓他本事之前,我的态度有些冒犯,他可能不会再来了。”
小老头闻言也是眉头微皱,当初沈千钟以奇才之名,誉满天下,各方大势力都争相拉拢,但是沈千钟却在一场群贤毕至的文会之上,口出惊世骇俗之言。
一石激起千层浪,原本对他礼遇有加,甚至不惜开出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筹码来拉拢他的士绅大族们,瞬间齐齐站到了沈千钟的对立面。
奇才沈千钟一时间成了千夫所指,为了不牵连到家族,只好公开表示绝不入仕,同时圈地自囚十年,此事才算是暂时平息。
他在钟玉阁的顶楼已经待了八年半了,自然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破誓言离开的。
小老头试探道:“那我去帮你请请?”
沈千钟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喝酒吧。”
小老头叹了口气,“也是,事已至此,喝酒吧。”
......
比起这边中年人和老年人对饮时的长吁短叹,回到家的齐政心情就要好得多了。
今天把大周的官修正史看完了,心满意足,又怼了装逼犯,神清气爽,总的来说,还是很圆满的。
但当他和周坚吃过饭,在院子里溜达的时候,管家却偷偷摸摸过来,将他拉到一旁,语带祈求地低声道:“齐公子,小的想求您个事儿。”
不久前入府之时还高高在上的管家,在经历过这些日子的种种事情后,在齐政面前已经摆不起任何的架子,真正将齐政当做府上公子一样对待了。
他也是奴仆,瞧见齐政这样的奴仆竟然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府上赢得了少爷一般的待遇,要说不佩服那是假的。
这当中固然有周家本就是商贾之家,等级观念没那么分明,夫妇二人又是真的仁厚等种种因素,可寻常也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啊!
齐政倒也没有拿捏什么姿态,微笑着道:“许管家言重了,有什么事儿你说就行,能帮的我一定尽力。”
“不是小人的事情,是老爷和夫人,这些日子好像又遇到些过不去的坎儿了,但他们觉得之前已经牵连了您,不好再麻烦您,就不让我们跟您讲,但小人觉得,您是有大本事的,兴许老爷夫人办不到的事情,您能帮忙解决一二。故而斗胆来求您给参详参详。”
齐政看着一脸祈求之色的管家,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对,都到现在这个份儿上了,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走吧,带我过去。”
很快,在周元礼的书房里,齐政见到了愁眉苦脸的周家夫妇。
“齐政,你怎么来了?”
周陆氏连忙起身,换上一副轻松的面容。
凭窗而望的周元礼也转过身来,挤出几分笑容。
齐政心头暗叹,拱手道:“老爷,夫人,在下是来辞行的。”
“啊?”周陆氏一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周元礼也连声问道:“可是我周家哪里做得不好了?”
齐政平静道:“因为老爷夫人也没拿齐政当个自己人,既然是外人,还是知情识趣一点好。”
听了这句话,周元礼倒是反应了过来,叹了口气,“是许管家跟你说的吧?齐政,不是我们见外,实则是你已经帮我们够多了,而且之前还牵连你入狱,我们于心不安啊!”
齐政只一句话就让周家夫妇哑口无言,“那若是周家倒了,我一个孤家寡人又能何去何从呢?”
他看着周家夫妇,“你们把我从牙行救出来,坚哥儿手上和屁股上的伤都还没好,你们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说说吧,万一我能帮得上呢。”
周元礼和周陆氏对视一眼,周元礼邀请齐政坐下,然后开口道:“原本在陆大人介入之后,这事儿就应该平了的,听说鲁博昌当日已经命人准备礼物来求饶了。但是谁曾想,他居然又攀上了洪家的门路,有了洪会长支持,陆大人的威名就不足以让他们直接投降了。”
“最关键的是,有了洪会长支持,就不仅是布艺这一行的事了,其余的商行也都不敢跟我们做生意了,如果没什么好的法子应对,恐怕也就只能关门大吉了。”
他这个关门大吉,几乎就等于是投降认输了。
齐政闻言皱起眉头,“这个洪家什么来路啊?连陆老......大人的威名都可以无视。”
“你听过江南商会吗?”
齐政摇头。
周元礼解释道:“像我们,是苏州布行商会,布行商会之中最强大的几家,才有可能跻身整个苏州商会。比如鲁博昌的鲁家,和我们周家。但我们周家在苏州商会里,也是毫不起眼的存在。而苏州商会之中,实力最强的几家,才有可能进入江南商会。”
“江南商会横跨南京、浙江、福建、江西四省,称得上庞然巨物,商会人数不多,但每一个都是实力惊人。洪家的洪成,便是苏州商会的会长,同时也是江南商会的一员。这样的人,陆大人一个退休的侍郎,家还是在南京城,在苏州地界上,他真不一定会惧怕。”
事实上,周元礼还是眼界太小了,如果他能了解到他们做过的那些事,了解到他们那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他就会知道,人家何止是不惧怕,甚至可以说是无视。
齐政一挑眉,在彻底确信了这场商战幕后有着深不可测的阴谋的同时,也好奇道:“意思是这人在苏州能一手遮天,无人能敌?”
周元礼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至少咱们苏州府的知府林大人、两个致仕的政事堂相公,他们发话洪会长还是不敢不听的。哦,还有同为江南商会成员的苏州商会副会长沈万钧,他若是能帮我们,那洪会长的事情也好说。”
说到这儿,他自嘲一笑,“但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啊,我们若能请到这些人,也不至于到这个境地。”
到现在,他也依旧单纯地认为,这只是一场鲁家趁机针对他们周家的纯粹商战。
齐政闻言,却没有纠正他的看法,只是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刚说,那个副会长叫什么名字来着?”
“沈万钧啊。”
“那他是不是有个弟弟叫沈千钟?”
周元礼一惊,“你怎么知道?”
齐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