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伥人
“老爷、老爷!加把力!”
“好夫人,让、让我歇会......”
“......”
“老爷、老爷?”
床幔停止颤动,随即掀开。
二夫人给昏睡过去的刘荣盖好丝毯,系上红粉肚兜,美目瞥向屏风阴影处。
“藏头露尾之辈,还没听够吗?”
“呵,阿姊浅尝辄止,憋了好大的火气。”
屏风后转出一人,乍看上去,像是村里四五十岁半老犹存的村妇。
再仔细一瞧,此女独目跛脚,白发随意盘起,由一根骨质发簪固定。
能悄无声息摸到床前,显然不是易与之辈。
“哟,原道是哪位同行,不成想竟是我那自甘堕落,半辈子困守在敬寿村的好阿妹。”
二夫人掩嘴一笑,体态娇媚婀娜,胸口处的小如意玉脂般滑润。
眼神里却满是冷意。
“你我事先早已约好,你制你的伥妻,我制我的伥夫,彼此互不打扰,你这次贸然前来,莫非是又反悔了?”
“还是说,敬寿村家喻户晓的马婆子......功亏一篑啦?”
眼见马婆子独目里闪过恼恨,二夫人嘴角翘起,披上薄纱便走下床来。
“哟哟哟,我的好阿妹呐,不是说敬寿村的不老山阴气汇聚,最适合滋养伥人么?”
“为了不让我去分润一杯羹,还忍痛将滋养半辈子的青白阴阳眼,匀给我一只。”
二夫人长舌一伸,吐出一颗青白色的浑浊眼珠,捏在手中啧啧称奇:“如此精巧的宝贝,怎地,还想从阿姊手里要回去不成?”
“够了!”马婆子低吼一声。
见二夫人不为所动,忍怒道:“阿姊,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要回的道理。”
“我此来,只为借回阳眼一用。”
“是借,不是要。”
她的青白阴阳眼,阴眼可见鬼物,阳眼能辨人心。
之所以多年蹲守在敬寿村,只因在早年间,得一算命瞎子指点。
一方面觊觎不老山上的阴坟。
另外,那老瞎子算准了村子里,会诞下两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男女。
只须使些手段,让这对男女相识相爱,却又爱而不得。
男死于欲,女死于怨。
最后借用阴气汇聚的坟子,便能养出上佳的伥夫伥妻。
伥夫伥妻虽生不能同,但死聚为佳。
不过她一人难以驾驭,思忖再三,主动将奴役伥夫的机会给了阿姊。
并以之前视为鸡肋的阳眼当作代价,换得阿姊出手配合。
阿姊常年混迹于红尘,与阳眼相得益彰,自是欣然同意。
当然,她也留了一手。
伥夫缺少足够多的阴气滋养,将来势必矮过伥妻一头。
昨日里。
趁薛老棍出丧送葬,她诱导张屠户父子,将小莲偷偷埋下。
本以为三日后伥妻可成,不成想人刚离开两三个时辰,便感应到伥妻被毁。
顿时急火攻心。
但她不敢上山与薛老棍对峙,强忍怒气守在山下。
最后竟在薛老棍的孙子身上,发现了伥妻的残念。
十数年谋划,被薛老棍的孙儿,在阴差阳错下破坏。
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正准备出手害了薛仁,抢回伥妻残魂,勉力找补一番。
阴眼竟突然看到了自己的死相。
她拿捏不准,这才想拿回阳眼,摸摸那薛仁心中的虚实。
似她这等神婆,经历的事多了,能轻易摸清人心底的惧恶惊怕,拿捏起来不要太简单。
但薛老棍这孙儿......
虽只是个小娃,却着实有些摸不透。
若有阳眼在,一探便知。
二夫人媚眼一转:“借?好说,不过阿姊也有个小小的要求。”
“事成后,我要你将张二郎的尸身埋入不老山阴坟......”
马婆子不置可否。
阿姊狮子大开口,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七七四十九日!”
马婆子惊怒失声:“不可能!你是在找死!”
不提薛老棍日复一日守在不老山,三日已是难为,绝无可能瞒住几十日。
单说阴人被上好的阴地滋养三日,便是她这等人能掌控的极限。
七七之数,她想都不敢想!
便是最后成了,第一个遭反噬的也是她们自己!
“阿姊,你疯了......”
二夫人冷笑连连:“疯?早在四十年前,爹娘惨死那晚我就疯了!”
“亲眼目睹爹被看不见的鬼物破开肚子,一口一口将娘吃掉后,我就全都无所谓了!”
“莫说七七之数,便是九九之极,又有何不可!”
“阿妹,你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难道还觉得自己很正常吗?”
“你我合力,养出一头伥君,让这些自以为日子美满的人,也感受到你我的苦楚,让这虚假的盛世热闹热闹,岂不痛快!”
马婆子沉默。
她当然知晓,自己早就不正常了。
“但薛老棍可是送葬人.....”
二夫人不屑道:“送葬人又如何?爹不也是送葬人吗?一群驭鬼化鬼的鬼玩意,迟早会祸害人,咱姊妹俩联手将他杀掉,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积德行善,咱姊妹也有积德行善的一天,你说好笑不好笑?”
“哈哈哈......”
正当二夫人笑得花枝乱颤时,胸口的玉如意“咔嚓”一声,碎裂掉落。
她愕然收声,呆愣在那里。
“阿姊,莫非......”
马婆子大致有些猜测。
伥人未死前,须得将其部分魂魄寄存在一物中,便于日后肆意操弄。
阿姊这玉如意贴身放在胸口,绝不是一般玩物。
如今碎裂,那张二郎的尸身定是出岔子了!
果不其然。
二夫人睚眦欲裂:“妾身倒是要瞧瞧,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马婆子连忙拦下。
“阿姊借刘府二夫人的身份隐于城内多年,不可一时冲动。”
她与二夫人毕竟是亲姊妹。
平日里争闹得再凶,那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老身去一瞧便知。”
“阿妹,带上阳眼。”
马婆子接过阿姊扔来的阳眼,心里一暖。
阿姊还是在意她的。
她脑海里闪过两姊妹在冰天雪地里,披着同一张裹尸席御寒,挖死人肉充饥。
闪过阿姊挡住不怀好意的流民,被人百般奸辱,她只会躲在暗中哭鼻子。
事后,容貌被毁的阿姊还抚摸着她安慰:“阿妹别怕,阿姊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到底是因为什么,导致她和阿姊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形同陌路的局面?
她与阿姊争斗半生,一朝谋划成空,竟忽地想开了。
制成伥人又如何?
她心底一直想要的,只是陪着阿姊活下去......
“阿姊放宽心,我去去就回。”
花开两朵。
别院内,薛仁眼睁睁看着绣花鞋里飘出小莲的残魂,伸手抚在张二郎的额头上,唇齿微动,像是在与其低语。
也不能说像。
阿公讲过,人死后没出头七,魂魄还会在身体里待着,只是意识模糊,无法对生人做出回应。
但小莲是鬼......
须臾。
小莲的表情由哀伤转为震惊,继而满脸怨毒!
竟一把将张二郎的魂魄从尸体里拽了出来!
“二郎,你害的我好苦啊!!”
刺耳的尖啸声响彻灵堂。
刘娘子娇嘤一声晕倒在地。
薛仁眉头紧皱,变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