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外道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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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金鼻子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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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逢多事之秋,魔古道混元老祖虽已伏诛,天津城周边尚有许多趁火打劫的贼匪、图财害命的强盗,又赶上军阀混战,在远郊就能听见隆隆炮声,怪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以至于谣言四起,都说流年不利,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出什么乱子!

官厅为了安抚百姓、稳定局面,严令各个警察所加派守备队、夜巡队,四处盘查往来行人,赶等六月二十三天将神诞,还要在地方上大办一场玉皇会,又叫巡城辇会。到时候把庵观寺庙里大大小小的神仙全搬出来,放在宝辇上吹吹打打,围着天津城转上一圈,以神威压一压邪祟之气,稳住了民心、止住了流言不说,当官的也能趁机捞一票。

皆因天津城的辇会非同小可,铜船会也够热闹,却仅限于三岔河口一带,而且是一年一次。巡城辇会则不然,自古至今铁打的规矩——十六年一次。行帮各派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抬上满天神佛的驾辇巡城,争的是人气、比的是排场。沿途的善男信女焚香膜拜,军民人等夹道围观,规模之大、场面之盛,比过铜船热闹百倍!

五河八乡巡警总局的官厅大老爷发了话,辇会道队所过之处务必井然有序,不能出任何乱子,万一伤了百姓、惊了神灵,谁也担待不起。当官的动动嘴,当差的就得跑断腿,城里城外的警察全忙坏了,车站码头、关上关下、大道边小道沿,凡是过人的地方,无不严加巡防。

天津卫一百多个警察所,人多的上百,人少的五六个,各有各的辖区,各盯各的管片儿。火神庙是个小警察所,包括巡官刘横顺在内,加上张炽、李灿、老油条、杜大彪几个巡警,一个巴掌数得过来,负责的辖区可不小,刘横顺又在缉拿队任职,忙得走马灯相仿,一时顾不上去找收尸埋骨的李子龙了。

上令下来,当差的无不叫苦,因为辇会上最容易出事儿。老百姓可都等着一饱眼福呢,自打进入民国,天津卫还没办过巡城辇会。这可是水陆的码头、通商的口岸,寺庙庵观、宫阁香堂遍布,供奉的大小神仙多如牛毛,数都数不过来。全神下界那一天,九河下梢七十二沽,凡有香火的都要出辇。玉皇阁供奉的玉皇大帝居中,统领一众神佛仙灵,天后宫的天后老娘娘,带着子孙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二娘娘压在阵尾,排列道队巡城。提前定下路线,净水泼街、黄土垫道,沿途拉起拦人的绳子,搭造八座官设的茶棚,供抬辇之人歇腿喝水。按照老例儿,本地的五大仙家在头前开道,从玉皇阁门前出发,引领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绕行东南西北四条马路。

开道的五大仙家指“胡黄白柳灰”,分处天津城东南西北中,各占一方堂口,皆为受过皇封的护城地仙。胡家门出辇的地仙是“瘸四爷”,黄家门是“黄三哥”、白家门是“魏太公”、柳家门是“封五娘”、灰家门是“灰二姑”,均有一路香头侍奉。民间散仙出辇不需庵观寺庙中的和尚老道操持,排场可一点不比封神台上有名有姓的神仙差,各霸天津城一方的四大锅伙,北城的四海、东城的老悦、西城的老君、南城的九如,分别操办“胡黄白柳”四大仙家的宝辇仪仗。堂口设在鼓楼的灰二姑居中,作为五路护城地仙之首,由倒脏土的行会置办驾辇。锅伙之中全是抄手拿佣的混星子、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棍,正可以借着出辇的由头捞上一票,纷纷打着官派的幌子,拿着告知单,在各自把持的地盘上找商户讹钱,有敢不给的,瞪眼就骂、抬手就打。因此上辇会之期未到,城里城外已经闹出了不少乱子。

等到六月二十三出辇的正日子,老天爷不给好脸儿,阴云笼罩、昏天暗地,说下雨又下不来,湿答答、黏糊糊,喘气儿都费劲。天不遂人愿,辇会却不容耽搁。行帮各派早将一架架宝辇彩车抬到了天后宫门前,摩拳擦掌等待出辇。打从天不亮开始,远近而来的善男信女就开始在路边摆设香蜡供品,眼巴巴地等着拜辇求福。围着看热闹的人也越聚越多,满街筒子挤得风雨不透,来晚的凑不上前,只好爬树上房。大户人家和各大商号门口则高搭木台,摆上桌椅伞盖,茶水点心一应俱全,专供有钱有势的登高看会。

老百姓凑热闹不要紧,穿官衣儿的“副爷”可全揪着心呢,看会的人山人海,挤得风不透雨不漏,保不齐出什么岔子,上千名巡警持枪带棒,分布在各个路口严阵以待。各路神道的宝辇也是一字排开,焚香烧裱,迎请天后娘娘和玉皇爷上辇,这叫接驾。宝辇又叫车辇,雕花木车金碧辉煌,上头架设层层帷幔,不过没轱辘,全靠人抬着走。按以往的规矩,庙宇中的神像不可轻易挪动,那都是泥坨子塑的,谁也抬不动。有专门出辇的神像,是用藤条子编的,外边糊上纸壳子,由巧手匠人勾画开脸儿,披上冠冕神袍,宝辇香车上描龙绣凤、扎灯结彩,下边甩着大红的流苏。抬辇的杠子手均为膘壮汉子,宽肩乍背、细腰粗腿,咳嗽赛炸雷,放屁都能崩出个坑来,身穿大红朝服、头戴前朝官帽、腰里扎着板儿带,一个个昂首挺胸意气风发。

眼瞅着吉时已到,锣鼓队吹三通、打三通,宝辇纷纷上肩,前有法鼓、飞镲各类响器开道,一道会跟着一道会,一架辇接着一架辇,浩浩荡荡直奔北马路。

辇会巡城的路线沿用旧制,依次绕行“北西南东”四条马路。天津城的城墙和城门早已在清朝末年拆除,不过格局没改,从云彩眼儿往下看,老城区并非方方正正,而是东西长、南北窄的一座算盘城。以前朝格局来说,天津城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官衙文庙设在东门,格局最规整;平头百姓和做小买卖的在南门扎堆;西门外最荒凉,全是坟茔地;北门一带非富即贵,屋宇连绵、群墙高耸,全是大商户、大票号,香火钱一家比一家给得多,北营门还有军队驻防,治安向来稳定,所以得先从北边走。

没等道队过来,老百姓早把北马路两边插严实了,这么大的热闹,错过一眼得后悔半辈子。小商小贩也都赶着这天挣钱,像什么卖火烧的、卖熟肉的、卖酥糖的、卖药糖的、卖大梨糕的、卖雪花酪的、卖酸梅汤的、卖大碗茶的、捏面人的、拉洋片的全来了。其中最抢眼的一位,还得说是卖野药的金麻子。此人身量颇高,穿着件鼠灰色的破旧大褂,前朝的辫子剪了,额顶的月亮门却还留着,挺长的头发在后脑勺披散着,太阳穴上贴着半块膏药,满天星斗似的一脸大小麻子,站在当场连比画带吆喝。

前一阵子三岔河口过铜船,他去河边人多的地方卖假仁丹,本想发笔小财,却被巡警没收了“非法所得”,赔了个底儿掉。本该吃一堑长一智,可偏偏财迷心窍,不但不长记性,还妄想在辇会上捞一票。

只见他在地上铺了块破布单子,摆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葫芦。周围的老百姓无不纳闷儿,金麻子不是卖野药的吗?怎么改卖葫芦了?金麻子抓起一个葫芦,伸手拔去封口的塞子,从中倒出几粒黄澄澄的药丸,捧在手中吆喝道:“列位列位,今日神仙会,我金麻子带来几粒丹丸,献与命里有缘之辈。您听好了,咱可不是一全丹、二顺丹、三清丹、四消丹、五虎丹、六神丹、七真丹、八宝丹、九龙丹、十全大补丹,此乃太上老君八卦炉中的紫金丹。想当初,嫦娥吃了一粒丹,了却尘缘奔广寒;姜子牙吃下丹一粒,起死回生把命还;孙猴儿把金丹吃个遍,诸天神佛不敢拦;凡夫俗子吃下去,落炕的当时能下地、瘸腿的翻山能越岭、哑巴开口就说话、瞎子立马把眼睁;如若给死人吃下肚,一脚踢死一只鬼、两拳打死俩判官、三把扯碎了生死簿、‘哇呀呀’几声暴叫,您猜怎么着?震塌了阴曹地府森罗殿;给您尝上一粒丹,管保您哪,百病不生筋骨健,神清气爽赛神仙!”且不说葫芦中的丹药灵与不灵,架势必须摆足了。金麻子顺脖子流汗,越吆喝越来劲,连摆架子带使相儿,招呼“有缘的”赶紧掏钱,怎知“有缘的”没来,倒把“有冤的”等来了!

正所谓“枪打出头鸟”,路边这么多抻脖子瞪眼等着拜辇的老百姓,就看金麻子在人群中张牙舞爪口沫横飞,难免让维持秩序的巡警盯上。当时过来俩巡警,给金麻子后脑勺来了一警棍,打得这小子是“王八啃西瓜—— 连滚带爬”,又一脚踢了摊子,大小十几个葫芦到处乱滚,“紫金丹”撒了一地。

金麻子心疼坏了,“紫金丹”是棒子面儿捏的不值钱,这些个葫芦他可没少下本,因为打太上老君那儿定下的规矩——“灵丹妙药”都得装在葫芦里,他这“棒子面儿丹”配上葫芦才能卖个好价钱,忙从巡警裤裆底下钻过去,趴在地上捡他的葫芦。

正当此时,忽听得远处锣鼓喧天,不知哪个好事儿的高叫一声“来了”!众人踮起脚尖抻长了脖子往那边看,没瞅着道队,却见几十个斜腰拉胯的地痞无赖,一个个披红挂彩,敲着锣打着鼓,凶神恶煞一般闯了过来。来者并非四大锅伙抬辇的“英雄”,而是借机讹诈钱财的“好汉”,冒充出辇的混混儿,抢在道队前头浑水摸鱼。

路口有一家“宝和轩”蒸食铺,卖的包子有名,面白肉肥佐料好,一人多高的章丘沟葱调味儿,整瓶的小磨香油往馅儿里倒,咬上一口汤汁丰盈、齿颊留香,平常排队都不好买。地痞们不管这套,进去二话不说,直接把包子屉端出来,你抓一个我抓俩,转眼之间几十个包子下了肚,拿袖口抹了抹嘴头子,提高了调门儿又说又笑,大摇大摆来到隔壁的“老李烧鸡铺”门前。

其中有个地痞,揪过掌柜的就是一嘴巴,骂骂咧咧地问:“你懂不懂规矩,大仙爷出辇也不尽份孝心?”掌柜的一脸委屈:“小人已经交过香火钱了。”地痞眼一瞪嘴一撇:“光给钱行吗?今儿个大仙爷出巡,等了半天他老人家能不饿吗?赶紧的,把你铺子里的烧鸡拿出来一百只!”掌柜的央告道:“您了高抬贵手吧,大仙爷哪吃得了一百只烧鸡啊!”他不说还好,话一出口,惹得那个地痞勃然大怒:“你个老小子太不地道了,合着只给大仙爷吃烧鸡,我们抬辇护驾的弟兄活该饿死?”卖烧鸡的胆小怕事,无奈之下把这一天要卖的烧鸡全献了出去。刚出锅的烧鸡个个枣红色,肥嘟嘟的油花四溢,看着都解馋。众地痞当场一分,撕开就往嘴里填,一边吃一边嚷嚷:“老话儿怎么讲的?臭鸡蛋做不了槽子糕!就说这路边的吃食不值钱,咱也得吃出个名堂来!”说罢又冲路旁推车卖爆肚的小贩一瞪眼。

小贩心说坏了,估计这一车爆肚保不住了,事到如今只当破财免灾吧,也甭等人家张嘴了,忙不迭爆了一大盆,连同蘸料碗一并端上前去。为首的地痞看也不看,上来就把盆子扣了,料碗摔了个粉碎,骂道:“爆肚有这么吃的吗?你欺负我们没吃过是吗?吃这玩意儿得先老、后脆、再嫩,刚开始吃‘肚把葫芦、实心蘑菇’,东西好吃但是费牙;再往后吃‘肚领、蘑菇头’,讲究个脆生劲儿,你手里得有功夫,笊篱下到锅里一看、二断、三晃、四翻,出锅以后夹一筷子嚼在嘴里,那响动得跟嚼黄瓜一样,‘咯吱咯吱’地那么爽口;等吃得差不多了,牙也嚼累了,最后来上一盘又嫩又鲜的肚仁儿解馋!”小贩叫屈道:“爷台,您说的那些咱没有啊,小买卖预备不了那么齐,只有牛百叶。”为首的地痞一嘬牙花子:“百叶你做的也不对呀,我问你,你用什么家伙儿给我盛的?”小贩战战兢兢地说道:“怕您几位不够吃,我给您用大盆盛的。”为首的地痞勃然大怒:“你浑蛋就浑蛋在这儿了,爆肚儿这玩意儿得趁热,你把它放盆里,不等我们吃完上边的,下边的就凉了,你这不成心找打吗?”说话撸胳膊挽袖子,上来要抢钱匣子。

路边的巡警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地痞无赖太多,根本抓不过来,抓进去顶多揍一顿关上几天,对那些人来说是家常便饭,只要别惹出乱子,讹小商小贩仨瓜俩枣的倒也没什么,怎知这伙地痞反了天,敢在巡警眼皮子底下锤砸明火,拿二嫂子不当老娘儿们啊,再不管可真说不过去了!当下一声吆喝,吹着铜哨、抡着警棍过来弹压,打得一众地痞无赖抱头鼠窜,该抓的抓该拿的拿,撅个寒鸦赴水,用铁丝捆住两个大拇指,为了解恨有多紧勒多紧,再拿绳子拴成一串儿,搁在茅房门口蹲着。

这一打一闹不要紧,看热闹的人群乱成了一锅粥,你拥我挤再来个脚底下拌蒜的,只苦了弯着腰捡葫芦的金麻子,竟被混乱的人群挤倒在地挣扎不起,活活踩踏成了肉饼。

辇会的队伍还没到,北马路上已经踩死一个卖野药的金麻子,又逮了一伙冒充出辇的地痞无赖,小偷小摸的也没少抓,您说够多热闹?可咱把话说回来,这还够不上热闹的,大乱子还在后头呢,真正是“风云从地起,杀气动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