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远东（8）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上海，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街道上偶尔能听到几声远处传来的马车辚辚声。此刻的李昊像一只幽灵，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悄无声息地穿行。他熟悉这座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也深知在这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像他这样的“外来者”注定只能在黑暗中生存。

今晚，宋华的家早已被严密的守卫所包围。国民党的警卫员已经接到命令，必须严密看守着这位金主——宋华，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接近他的住所。

然而，李昊依然轻松地绕过了警卫员的防线。

他用的是最简洁、最直接的方式——完全依靠隐匿和伪装。他先通过周围的小巷绕行，避开了主街道的警戒线，接着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附近的一栋建筑。经过对屋顶的熟练运用，他最终从背后逼近了宋华的别墅。

国民党的警卫员并不是完全无能，他们的警戒线布置得严密，但对于像李昊这样经过长期训练的特务来说，防范永远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在夜色的掩护下，李昊早已利用一切可能的资源，在这片看似固若金汤的防线中找到了可乘之机。

他轻巧地翻过了墙，感受着墙角的冰冷触感，心跳却异常平静。这一刻，李昊已经进入了无声的战场。在这座看似不动声色的别墅里，所有的灯火都在他眼中变得模糊不清，而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刺骨的寒意和即将爆发的危险。

李昊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四周，确保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走向了那扇虚掩的窗户。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特务执行者，而是置身于一场无形的博弈之中。在他背后，是特务科的命令，是日本政府的压迫；而前方，则是自己选择的生死命运。

他轻轻推开窗，进入了宋华的书房。书房里，寂静得出奇，空气中弥漫着老旧纸张的味道，桌上散落着未完成的文件和书籍。李昊站在门口，环顾四周，心中早已没有了任何犹豫。

此时，外面的世界依然喧嚣，而他身处的空间，却仿佛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李昊知道，宋华不过是一个棋子，一个已经没有退路的棋子。没有人能够救他，包括他自己。

然而，李昊并不是想要救宋华。相反，他来到这里的唯一目的是结束宋华的命运——一场早已注定的结局。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然后不声不响地开始了这场残酷的任务。他的步伐再次悄无声息地移动，目光锁定了不远处那个昏暗角落里的目标——宋华的身影。

宋华坐在椅子上，眼神柔和地望着窗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变化。看见李昊的到来，宋华的笑容带着一丝平静，仿佛早已看透了生死，面对死亡的降临，他不再惊慌。那笑容中既有对命运的释然，也有对自己一路走来的无声告别。他缓缓地抬手，轻轻摆了摆，示意李昊不要出声。

“别吵着我里屋的女儿了。”宋华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几分宽慰与平静。“她还在睡，今天她特别累，别开枪，我自己会结束我的生命。”

李昊的目光微微变得柔和，盯着宋华的眼睛，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而是一个有着深沉信念的人。

“你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李昊低声说。

宋华缓缓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瓶小小的药瓶，瓶口轻轻打开，里面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光泽。他没有急于喝下，而是低头看了一眼，仿佛在与那一滴滴药液作最后的告别。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一次落在李昊的身上，眼里没有怨恨，也没有恐惧，只有那种平静的接受。

“你也看到了，”宋华低声说道，“我的人生，已经走到尽头了。”

李昊静静地站在一旁，点燃了那根烟，烟雾袅袅升起，在昏黄的灯光下，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重。烟雾在他和宋华之间缓缓弥漫，仿佛在无声地见证这一刻的决别。

宋华微微笑了笑，接着将毒药倒入了水杯中，轻轻搅拌，然后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那一瞬间，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神却依旧安详，仿佛一切都已放下。

“我终于能安心了。”宋华的声音轻柔，却充满了深深的释然。他仿佛不再是一个商人，而是一个早已准备好与命运告别的人。

“李先生，我知道那封信是你写给我的，你是一个好人，我恳请你照顾好我的女儿，她还小，不应该经历这么多，我的鞋头柜里有两百大洋，算是给你的报酬。”

李昊站在旁边，目光复杂。他默默抽了一口烟，看着宋华的背影渐渐失去生气，心中却没有过多的动容。这是他职业生涯中的一部分，命令和任务无情，但此刻，在这一静谧的房间内，李昊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沉重。

过了一会儿，宋华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最后一丝力气也在这片刻消失。眼皮轻轻合上，嘴角依旧带着那一抹温和的笑容。他的呼吸平稳而缓慢，直到永远。

李昊在宋华的床边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了一口烟。烟雾环绕在他身边，宛如时间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消逝。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但这次，他并不感到任何的胜利感，反而是更深的沉默和寂寞。他缓缓起身，走向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入一口外面的夜风。风吹过窗棂，带着些许凉意，像是要将这最后的遗憾带走。

宋华的死迅速成为了上海社会的热点话题，各种猜测和谣言纷纷流传。人们在酒楼茶馆、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宋华的死究竟是因为内忧外患，还是他在深感国家动荡、家国破碎后，选择以死来解脱？许多人在心底怀疑，这个身为商界巨擘的男人，是否在那一刻感受到了自己无力改变命运的绝望。

但无论如何，宋华的死，已成为了上海历史的一部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他曾为这座城市带来的无数财富和影响，更多的是将目光聚焦在他那突然的死亡背后，开始揣测他所涉及的种种复杂背景。

葬礼当天，顾漫身着朴素的黑衣，步伐沉稳，面容清冷，缓步走向宋华的墓地。身边的亲朋和商界人士都显得格外低沉，众人默默站在一旁，唯有风在墓园中轻轻拂过，带走了阵阵哀伤。

顾漫来到了墓碑前，站定片刻，深深凝视着那块简单的墓碑，凝重的神色没有丝毫波动。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笔，手起笔落，稳稳地在宋华的墓碑上写下了几行字：

“爱国商人宋华永垂不朽。”

他的字迹刚劲有力，笔锋中透露着一股强烈的气魄，但字里行间也充满着一种悲悯。这是他对宋华一生波澜的总结，也是她对这个时代的不安与无奈的感悟。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出声，沉默与哀悼交织在一起，仿佛这座城市在这一刻变得更加孤独。顾漫的字写完后，他轻轻放下笔，转身离开。

顾漫看见站在墓碑前的宋昭昭，她的身形瘦弱，面色苍白，眼中泪水未曾干涸。这个年轻的女孩站在那里，眼神迷茫而空洞，似乎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她低头捂住了脸，泪水不自觉地从指缝中滑落，嘴里喃喃自语，似乎在跟父亲做着最后的告别。

顾漫的心中一阵酸楚。他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宋昭昭，却始终未曾迈步走上前去。他本能地想开口安慰她，告诉她父亲的选择，也许是为了她自己，也许是为了那个无法言说的未来。但她知道，宋昭昭此刻并不需要这些空洞的话语。

他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冷静地面对这一切，然而当看见宋昭昭那如同丧失了依靠的小女孩时，他才明白，这个世界有时真的无法用语言来抚平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