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向来权争今犹古
次日，石师孟再度登门道贺。昨日的三司会选中，江南奇技班顺利入选御筵演出名额，个中引起的轰动自然也传到了石思孟耳中。
他笑吟吟地说了许多恭维话后，忽然话锋一转，向陆鹏道：“陆先生，有一位贵人对您十分仰慕，托我邀您过府一叙，不知尊意如何？”
陆鹏一怔，随即摇头，笑道：“如今既有御前演出之责在身，怕是没有闲裕前去，只好有劳石总事替我向贵友多道几声得罪了。”
石师孟脸色一窘，有些着急地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先生有所不知，对方可是吏部的王侍郎……”
陆鹏一听更是连忙摇头拒绝，虽然不知道这什么王侍郎为什么邀请自己，但他着实不想卷到朝堂风波里去。
石师孟万万没想到搬出这等高官的名头，这人竟然还不松口，不由大为愕然，愣了一阵，又不好发脾气，只好悻悻起身告辞。
那王侍郎正是石思孟的后台靠山，他见这事没办好，此时苦着脸出门，身旁一名账房师爷状的随从皱眉凑过来道：“老爷，这姓陆的虽然有几分本领，但一个小小江湖艺人如此拿大，当真岂有此理。此人不知好歹，多半会引火上身，咱们还是少与之接触为妙。”
石思孟忙摇头道：“休得胡说！”
他所知道的事情自然多了许多，情知此人绝不可以江湖人物的身份对待。正要训斥几句，忽然间只听得前方车马喧喧，一阵闹腾，随即就见一群雄纠纠的壮汉腾腾地走来，不由分说便将路边的闲人赶散。
石思孟见对方气势便知不是凡人，忙带着随从让到一边。只见这伙人将路边闲人驱走后，分成两排守住了诸处，一乘淡紫镏金的鸾凤轿缓缓抬来，向陆鹏等人所住的小院而去。
石思孟几人见了不由矫舌不已，那账房先生惊叹道：“这是何等人家？怎的如此阵仗？”
石思孟摇了摇手，低声道：“怕不是西宁王府哪位大人物出行……”
其他人都不由失惊，不敢再多言，连忙离去。
此时小院门首，潘忠引着两名大汉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封拜帖，陆鹏一看不由暗暗叹了口气，竟然是西宁太妃亲自来访，忙道：“惭愧，快快有请。”
他没想到这老人家竟然会亲自来一趟，早知道之前就去西宁王府走一遭了，让这样岁数的老人跑一趟着实是不该。
西宁太妃已将近八十岁的高龄，在西宁王妃和几名婢女扶持下进到小院后，看上去倒比五年前要精神许多，含笑道：“陆先生，睽违数载，先生仍是这般风采，直教老身好生景仰啊！”
陆鹏连忙逊谢，这老人家的面容颇为红润，身体比之前健康了许多，却不知究竟有何事，竟让她这把年纪竟亲自找上门来？
他将西宁太妃和王妃请入客厅坐下，此时冯天雷等人都被这阵仗所慑，躲到两边的厢房中不敢出来，只有冯翠屏端了茶水呈上。
西宁太妃含笑向她看了一会，向陆鹏说道：“老身当年蒙先生指点，竟似如梦初醒一般，其后专心修持，颇得奥妙。惜小犬狂悖，不修德行，致使先生远游，老身每每思之常愧悔不安。他也是自作孽不可活，去岁病重，满京无人可救，若先生尚在，又岂会如此！”说着不由以袖掩面长叹。
陆鹏微笑道：“太妃多虑了，在下本有出游之意，跟王爷关系倒不大。这次回来也只是盘桓月余便要离开。”
西宁太妃啊了一声，神情颇为失望，叹道：“似先生这般人物，确实难羁绊于这喧嚣闹市之中。”
她当年心疾成病，久久难愈，被陆鹏开解后印象极为深刻，加上潘管事的影响，更将之当成了神仙一流的人物。
略饮了几口茶后，她便将来意说出。
她亦是请陆鹏来替人治病的。
“宫里一位太妃？”
陆鹏听得不由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会婉拒道：“在下粗俗之人，不懂规矩，这宫庭之中怎好擅入，还请太妃见谅。”
西宁太妃见了他态度，不由叹了口气，沉吟了一会，摆了摆手，将屋中服侍的丫环都赶了出去，只留王妃在侧。她轻声道：“陆先生可知道，这京中局势，已是危如累卵……”
陆鹏听得微感愕然，他虽然没在局中，但早从观星中发现京城会有激烈的皇权冲突，但却没想到这话竟会从西宁太妃口中说出。
他虽然一直不想掺和到这风波中去，但此时见西宁太妃主动提起，也就笑了笑，当作听故事般听她讲下去。
原来，这大周当今皇帝于盛年即位，迁太皇于永寿宫，外人看上去是父禅子继，安顺和睦，但内里却是经历了一番惊心动魄的斗争。
而这天家父子的矛盾，自然是牵扯到朝堂内外，尤其和四王八公这批勋贵家族息息相关。
四王八公是老牌勋贵，与太上皇关系密切。当今皇帝登基之后，就没停止过对旧皇党的打压，而新扶持的忠顺王等都是帝党，与老勋贵矛盾极深。
这些话西宁太妃自然不可能向陆鹏明说，说得极为隐晦，但话中已点明了皇家矛盾之深已不可调和，以及西宁王府的危机。
自古皇权斗争最为酷烈，一个不小心，便是举族湮灭的下场。
陆鹏不禁想起红楼梦原著中，贾府的结局。那样的顶级贵族落得那等下场，毫无疑问正是在皇权斗争中站错了队。不过算算怎么也还有十来年的时间，林妹妹都才两三岁呢。
西宁太妃苦笑道：“先生当初劝诫老身之言犹在耳畔，但奈何身在其中，难以解脱，实在是让先生见笑了。”
四王八公，各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这些老牌勋贵的子孙后代，大都含着金汤匙长大，哪有几个成器的，一眼望去全是些无能纨绔、酒囊饭袋。尤其是西宁王府本支人丁单薄，西宁王过世后其世子还难以袭爵，致使老太妃这般高龄不得不出来操持这些俗务。
而她想请陆鹏去诊治的那位宫中太妃，正是个中关键人物。这位甄太妃比西宁太妃还大了几岁，情谊极深，两人犹如姊妹一般。
甄太妃本是太上皇上一代的嫔妃，太上皇幼时丧母，由其抚养长大，即位后欲尊其为太后，但这甄太妃因当时的正宫太后在位，力辞不就。她德望高深，咸宫无不敬服，就是当今皇帝，也是在其看视下长大的，对其极为尊敬。
也正是因为皇帝和太上皇对这位甄太妃的敬重，以及她在宫中崇高的地位，让京城乃至宫廷尚处于微妙的平衡之中。
所以，这次甄太妃染病后，西宁太妃十分着急，亲自前来拜见陆鹏便是为此。在她看来，只要甄太妃一日尚在，皇帝就会念着其情面，不会对四王八公这批勋贵赶尽杀绝。
陆鹏听了她这番话，沉吟了一下，当即道：“太妃言及于此，在下自当略尽绵力便是。”
本来作为医者治病救人就是应有之义，况且西宁太妃亲自登门，又说出这等冒着风险的言语，足见情恳意切，他自然得出手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