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个姑娘一两银子
杨鸿轩缓缓起身,心中暗自思忖,无论如何,于情于理都该回家去看看。然而,他才刚迈出两步,那穿越带来的强烈后遗症便如汹涌的潮水般猛地袭来,又如千军万马在脑海中奔腾而过,瞬间让他头痛欲裂。紧接着,他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待他再次悠悠转醒,已然是第二天的晌午时分。阳光透过牛棚的缝隙洒在他身上,带着丝丝缕缕的暖意,却也驱散不了他心中的迷茫与无奈。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抬起头环顾四周,一时间心底又是一阵无语。没想到穿越这两日,自己竟都在这简陋的牛棚中度过,着实有些狼狈。
此时,狗蛋正顶着一双哭得红肿如牛眼般的眼睛,手忙脚乱地往他身上铺着干稻草。那模样看起来既滑稽又透着几分憨厚的关切。
“狗蛋,先停一下。”杨鸿轩轻声说道。
“轩哥儿?轩哥儿醒了!”狗蛋先是一愣,随即嗷叫一声,那声音在牛棚中回荡,惊得几个家丁的人影匆匆忙忙地朝着牛棚跑来。
见此情形,杨鸿轩和狗蛋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只好狼狈地翻过院子,一路小跑着跑到了大街上。
“轩哥儿,咱去哪?”狗蛋将嘴里的干草吐掉,一边痛苦地揉着饿得咕咕叫的肚皮,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杨鸿轩,那眼神中满是依赖与期待。
杨鸿轩微微苦笑,摇了摇头,随后走到街边的馒头摊前,买了十余个杂粮馒头,小心地用油纸包好。那馒头摊主见他是棒崽的身份,眼神中闪过一丝畏惧,急忙又多送了三两包子,似是想要尽快打发他离开。
杨鸿轩也不介意,接过馒头和包子后,分了几个给狗蛋,看着狗蛋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这乱世之中,像狗蛋这样的人,或许所求的不过是一顿饱饭罢了。
余下的馒头,杨鸿轩重新用油纸仔细裹好,犹豫了一下,才凭借着原主人那模糊的记忆,拐过几条狭窄而又嘈杂的街道,朝着那破烂不堪的屋头走去。他心中暗自想着,自己大概还算是个有良知的人吧,毕竟在这寒冷的时节,他实在担心那位素未谋面的小婢妻,会在昨夜冻死在那冰冷的屋子里。
一路上,他连着棺材的价钱都向狗蛋问了两遍,心中默默盘算着。不多时,杨鸿轩停下了脚步,缓缓仰起了头。映入眼帘的屋子,简直破败到了极点,已经完全不能用“家”这个温馨的字眼来形容。屋顶的瓦片破碎不堪,四处漏风,为了御寒,有人塞了一捧又一捧的稻草在其中,但看起来也只是徒劳。墙壁上的缝隙大得可以伸进一只手,还嵌入了好几坨看不出质地的肮脏皮料,想来是用来挡风的,却只是增添了几分凄凉与破败。就连院子里的过道,都堆满了污秽不堪的积水,散发着阵阵恶臭,让人忍不住皱眉。
杨鸿轩默默地在门口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走前几步,轻轻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庆幸的是,屋里并没有出现他所担心的死人的场景,那张看起来破旧不堪、却可能是救命稻草的破烂褥子,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边。屋头的角落里,还堆放着一堆新柴,柴皮上还隐隐渗着水迹,显然是刚砍回来不久的。天知道那位小婢妻是什么时候出的门,又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打了这一堆柴火回来。
杨鸿轩环顾着屋内的四周,心中五味杂陈。随后,他走到床边的破桌前,看到桌上放着一张旧信纸,便顺手取了下来。信纸上的内容依旧简单,字迹却透着几分娟秀与柔弱。
徐郎。
不知道你回不回家,柴火打了,还赊了半罐桐籽油。奴家这两日去帮工打柴,好买一床被子。
看着这寥寥数语,杨鸿轩的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涟漪。他将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一言不发地从袖子里摸出一些碎银,轻轻地压在被褥之下。
这一日多的时间里,杨鸿轩已经大致了解到,自己穿越来的这个世界,当真是一个吃人的世道。在那望州城外七百里的地方,北狄人破城之后,几十万的难民流离失所,他们的子女被当作牛羊一般贩卖,死者更是横七竖八地枕籍于荒野之上,那场景简直惨不忍睹。在前些时候,大纪官府为了抵挡北狄人的猛烈攻势,竟然动用了几万老叟和寡居妇,将他们当作肉军,在箭雨纷飞和巨石崩塌的阵仗中,抢修关墙。那一场战斗下来,死者不计其数,鲜血染红了大地,而这些人的牺牲,却只是这乱世中的一个小小缩影。
望州城里,也到处都是被送去边关的寡妇,她们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悲伤,眼神中透着对命运的绝望。而像杨鸿轩这样棒崽的身份,更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像原主人一样,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他深知,如果自己真的遭遇不测,那么那位小婢妻的命运将会无比凄惨。所以,他心中暗自想着,最好的结果,或许是找个机会让两人剥离关系,然后送上一份足够她远行的盘缠,让她离开这望州边关,去寻一个相对安宁的地方生活。毕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即便真的有一场相爱,也只能默默藏在心底,不敢轻易表露。
将这些恼人的思绪努力驱散,杨鸿轩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开口问道:“狗蛋,有没有什么赚银子的办法?”
“轩哥儿不记得了,今日是拐子堂的堂会。”狗蛋一边说着,一边将最后一个馒头鼓着眼睛咽下,然后拍了拍手,快步走了过来。
说起这拐子堂,拢共有十七个棒崽,堂主是个单腿瘸子,人送外号马拐子。这堂口的名字听起来就不怎么正经,也难怪他们平日里做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大约每隔三日,按照马拐子的意思,众人都要聚在一起,商量着怎么弄来银子。而恰好,今日就是堂会的日子。
晌午时分,杨鸿轩带着狗蛋,一路来到了望州城南面的老巷子里。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喧闹声。只见十几个棒崽正挤在空地前的篝火边,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而他们面前,一个瘸子正喋喋不休地说着话,手还不停地比划着。
这瘸子正是堂主马拐子,此刻他正拖着那条瘸腿,在众人面前足足绕着走了两圈,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些不耐。毕竟,如今难民围城,这市井九流的生意已经是越来越难做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轩哥儿,你是大难不死的种,你来说说,接下来咱们该做什么?”人群最后,即便杨鸿轩故意隐去了半边身子,想要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被马拐子点名了。
在这乱世之中,棒崽的日常营生,大多是抢劫绑票,甚至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杨鸿轩心中清楚,这些勾当都是违背良心的,所以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摇了摇头,说道:“拐爷,我哪儿懂这些。”他心想,若是出个助纣为虐的主意,自己的良心都会不安,这种事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马拐子听了他的回答,不禁有些愕然。按照以往的情况,杨鸿轩即便没有什么好主意,也总要溜着嘴说上一圈,凑个热闹。可今天这是怎么了?这小子难道真的被昨天那顿打给捶傻了?
“轩哥儿,你就这副猫儿胆,等过些日子把婢妻卖了后,活该饿死!”马拐子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和嘲讽。在他看来,杨鸿轩就是个没什么胆量和出息的人,若非是为了留住狗蛋这傻大个,他早就把杨鸿轩踢出堂口了。毕竟,像杨鸿轩这样迎风撒尿都能湿鞋的主,实在是没什么用处。
“拐爷,吃个大户如何?”这时,有个棒崽狞笑着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刚落,余下的棒崽们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迅速发出叫嚣的呼嚎声,那声音中充满了贪婪与邪恶。狗蛋刚要跟风喊两句,却看见杨鸿轩沉默的神色,心中一凛,急忙也收了声音,站在一旁不敢作声。
“爷倒是有个生意。”待棒崽们的声音稍稍停下,马拐子拖着瘸腿,缓缓在地上坐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阴狠的光芒。
杨鸿轩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马拐子的一举一动,心中隐隐嗅出了一丝阴谋的味道。他知道,马拐子接下来要说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杀婆子那边开了口,去城外绑姑娘,绑一个,换一两,要是长得俊一些的,怎么着也有二两。反正这帮难民,迟早都是饿死的货,我们也无需客气。”马拐子说着,脸上露出了阴邪的笑容,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生意,而不是在谋划一场罪恶的勾当。
“拐爷,能打了桩子再送么!”一个棒崽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打桩子”,是棒崽们的黑话,比如说去清馆夜宿花娘,便是打桩子。
马拐子听了,嘿嘿一笑,说道:“可以。且记住,莫动城里的人家,官差会查。”
“啧,那便请去吧!”众人纷纷响应,跃跃欲试。
杨鸿轩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带着狗蛋转身离去。他的心中越发觉得,要在这个吃人的世界活下去,实在是太艰难了。这一路上,他的心情无比沉重,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难民的悲惨遭遇和马拐子等人的丑恶嘴脸。
“轩哥儿,我们去绑姑娘,要不要寻些绳子?”待走到大街上,狗蛋才瓮声瓮气地开口问道。在他单纯的心里,对于作恶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太深的概念,只觉得这就如同吃饭穿衣一样,都是生活所需,是被银子逼迫无奈之举。
“不绑。”杨鸿轩斩钉截铁地摇头,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愤怒。
“轩哥儿,一个姑娘一两银子——”狗蛋还不死心,试图劝说杨鸿轩。
“我说了不绑,你听不听话?”杨鸿轩猛地转身,冷冷地看着狗蛋,眼里透出浓浓的怒意。
“自然听……轩哥儿的。”狗蛋被杨鸿轩的眼神吓了一跳,急忙垂下头,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他心中暗自纳闷,在以前,眼前的轩哥儿哪里会有这副模样?以往只要听见有来银子的活,甭管再黑再贱,轩哥儿都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可今天这是怎么了?
“狗蛋,寻辆马车去城北。”杨鸿轩想了想,开口说道。他心中明白,即便是八文钱一趟,他也得去绕着整个望州城走一遭,仔细看看有没有什么正当的赚银子的机会。总不能一直这样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更不能去做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
很快,他们请来了一位老马夫。那老马夫看到是棒崽雇车,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大抵是打心眼里不喜欢他们这一类人。他刚甩了马鞭儿,便立即将马车赶得飞快,似乎是想要尽快结束这趟行程。
杨鸿轩默默地侧过头,看着街路上不断倒退的街景。街道两旁商铺林立,人来人往,呈现出人生的百种模样。有衣衫褴褛的乞丐在路边乞讨,有身着华丽绸缎的富人在悠闲地逛街,有面容憔悴的卖柴女在为了生计苦苦挣扎,也有浑身散发着香气的贵妇在仆人的簇拥下出入高档的店铺。这一幕幕场景,构成了这个乱世中最真实的画面,也让杨鸿轩的心中更加坚定了要寻找一条正道谋生的决心。
“咦,轩哥儿,你家婢妻,我上回见了一眼!”狗蛋突然指着一个方向说道。
杨鸿轩顿了顿,心中一动,急忙顺着狗蛋所指的方向转过了头。就在这如白驹过隙般短暂的瞬间,杨鸿轩的目光紧紧定格在一个卖柴女身上。
只见那卖柴女的身影单薄而又瘦弱,她默默地靠着酒楼边的大墙,似乎是累极了,两条腿儿微微打着颤子,仿佛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倒下。又似乎是饿了许久,她偶尔会扬起一张清秀的脸,眼神中透着几分渴望,轻轻地嗅着酒楼里飘出的饭菜香气。但最终,她还是缓缓垂下了目光,放在面前的两担新柴上,脸上露出一筹莫展的神色,那是对生活的无奈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