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如果你想和平
“我认为龙族全都只是表面上服从魔王。”
普拉蒂闻言，一脸严肃地轻轻点头。
果然在魔族之间也是共通的认知吗？
虽然把龙族当成马车的拉车马使唤，但他们并没有乐观地认为龙族会心甘情愿服从。
“如果我是他们的话——现在会先乖乖服从，然后伺机而动，看准魔王世代交替等国家动荡的时机，采取某种行动吧。”
“是啊。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普拉蒂重新跷起二郎腿，附和道。
“这时就轮到蕾拉出场了。暗龙们长期冷落她，她既是脱离的白龙族的人质，也是对龙族内部的前白龙派的杀鸡儆猴。”
根据夏尔听到的说法，白龙和暗龙是龙族的两大巨头，早在魔王的支配下之前，他们就经常为了某些事情争执不休。
然而，自从加入魔王的麾下后，由于与魔族的交涉都是由暗龙负责，白龙派的势力逐渐衰退。而白龙们的脱离和反叛成了最后一根稻草，导致魔王国内的龙族以暗龙派占了大多数。
不过，前白龙派的龙族并非全数消失。
他们现在虽然改投暗龙派，但待遇并不好。虽然没有蕾拉那么惨。
“虽然只是假设，但发生紧急状况时，蕾拉或许会被拱为前白龙派的先锋。”
夏尔慎重地切入正题。
为了厚待蕾拉，夏尔必须先制造出正当理由。
“……原来如此。”
普拉蒂光是听到这句话，似乎就察觉了夏尔的想法。
“也就是要给予前白龙派救赎和宽恕，然后让他们与暗龙派分裂对立。”
“我认为这个方法可以有效削弱龙族叛乱的气势，因为他们当然也知道反抗魔王国的风险。”
即使是反骨精神强烈的龙族，其中应该也有人想服从魔王国，以换取安宁。
只要将那些人拉拢到亲夏尔的蕾拉所率领的白龙派，就能减少不少叛乱龙的数量。
然后，为了将不反抗魔族的好处发挥到最大，自己会厚待蕾拉。
这就是夏尔的理由。
当然不是认真的。
因为一旦夏尔执行这个计划，最后却背叛了他们，原本打算加入我方的龙族们势必会气得发狂，转而与夏尔为敌。
魔王国将会陷入大混乱……
“我明白你的企图了，厚待那个名叫蕾拉的女孩，让她留在你身边，我认为这个想法并不坏。”
普拉蒂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不过，这并不构成你骑乘蕾拉的理由。无论你再怎么厚待她，对她来说你都是仇人哦？”
“没错，无论再怎么厚待。”
夏尔努力克制自己，不让表情流露出苦涩，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压抑住情绪。
“亲人被杀的事实，不管用什么形式都无法弥补。失去的东西再也无法挽回。憎恨会一直盘踞在内心深处。”
“只不过——”夏尔直视着普拉蒂的眼睛，继续说道：
“只要立下超越那份愤怒和憎恨的崇高目标，就有可能用理性来约束。”
“……你的意思是？”
“我会对蕾拉施以教育。教导她如何合理思考，而非感情用事。然后，我会和她好好谈谈，讨论魔族与龙族的未来。让她能够合理地判断，与其杀掉我，不如和我携手合作，开创自己与一族的未来。”
建立真正的合作关系。
可怕的是，夏尔现在并没有说谎。
夏尔和蕾拉总有一天会好好谈谈。
讨论魔族与龙族的未来。
“还有……虽然这是最终手段，不过只要她同意，我也可以用魔法禁止她说谎。只要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应该就能确认她是否怀有杀意。当然，只要有一点可疑之处，我就会放弃。”
夏尔开玩笑地摆出投降的姿势。
“我可不想因为被相信的龙族背叛而摔死，被记载在史书上。”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交给你吧。反正也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
普拉蒂放松肩膀的力气，靠在沙发上。
普拉蒂认为，龙族总有一天会以某种形式造反。
而魔族恐怕会打算正面击溃他们。
不过，夏尔提出了或许能够稍微减轻损害的提案。
既然如此，那就交给她试试看吧。她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夏尔明确地表示自己并不是盲目地信任蕾拉，这应该也发挥了效果吧。
“你是在哪里学到这种思考方式的？果然是索菲亚的教育吗？”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哎，也是啦。我刚才的问题有点奇怪。”
普拉蒂用手托着脸颊，露出苦笑。
她以温和的表情眯起眼睛，注视着夏尔。
“你是我引以为傲的儿子。”
她的语气中带着骄傲。
普拉蒂的脸，一瞬间与夏尔前世的老妈的脸重叠在一起。
夏尔拼命地抹消了这个念头。
明明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渐渐想不起来了。
怎么可以连回忆都被覆盖掉。
亲人遭到杀害的事实，无论以何种形式都无法弥补。
失去的东西，不会再回来了。
夏尔的憎恨持续在内心深处燃烧。
†††
“呼～～～”
蕾拉泡在热水里，发出懒洋洋的声音。
这里是魔王城佣人的公共澡堂。
这是个以大理石砌成的昏暗空间，热气蒸腾。浓稠的天然温泉宛如喷泉般涌出，在摇曳的灯光下，各种种族的女性各自享受着泡澡的乐趣。
不过，这个时段似乎以兽人为多。
“呜哇！汪呜～～～！”
“啊，你一定要好好闭上眼睛啦！洗头的时候不可以乱动！”
浴池外，全身都是泡沫的嘉娜正在帮莉莉安娜洗头。
蕾拉远远眺望着她们，自己则是坐在宛如泳池般宽敞的浴池角落，以抱膝坐姿享受着热水的触感。
蕾拉很喜欢泡澡。
龙族本来不需要入浴，因为被鳞片包覆的身体不会流汗，全身散发出魔力就能消除脏污。
然而，被迫一直维持人族姿态的蕾拉就没办法这样了。
即使被当成下等生物轻蔑、嘲笑，她还是不得不经常入浴。
一开始她只觉得麻烦，不过用人类的身体泡在热水里，让她觉得暖乎乎的很舒服，渐渐地就喜欢上了。
最重要的是能够独处让她感到很轻松。
因为其他龙族不会特地化为人形来洗澡。
对于一天到晚被暗龙一派包围、轻戳、使唤、虐待的蕾拉而言，洗澡是少数能让她平静度过的时光。
所以，她喜欢洗澡。
蕾拉用手舀起热水，哗啦哗啦地玩了起来。不过，她一发呆，脑中就不由分说地浮现了接下来的事情。
现在，身为夏尔一伙的前辈，妮露正在带蕾拉参观居住区。由于公共澡堂正好空着，她们便顺便来洗个澡。
“我们必须尽可能保持身体干净才行。”
妮露俐落地帮莉莉安娜脱下衣服，同时这么说道。
“因为主人随时都有可能摸摸我们。”
“主人会摸摸你们吗？”
蕾拉惊讶地反问。
“啊，蕾拉的话我不清楚，不过我跟莉莉安娜常常被摸。”
“是、是哦……”
“主人虽然年轻，应该说很年幼，但好像压力很大。他曾经说过，不靠我的毛皮疗愈的话，他就撑不下去了。”
“这、这样啊……”
虽然嘴上说“别看他那样，他才五岁呢……”，但老实说，蕾拉一直怀疑夏尔的年龄。
才五岁，却有那种体格和举止？就算魔族再怎么早熟也太勉强了吧。
更重要的是，他和蕾拉的父亲单挑，还赢了？
他的魔力确实很强，但蕾拉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或许是因为这样，她一直有种还在做梦，事不关己的感觉。
就算现在这个瞬间，蕾拉在龙之洞窟里，那个只铺了稻草的床上醒来，她也不会惊讶。
这个状况就是这么不真实。
甚至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现在还四肢健全。
当她听说自己要被让渡给杀死父亲的魔族王子，而且对方还把高等妖精当宠物养，要被当成奴隶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完蛋了。
夏尔一行人出乎意料地接纳了蕾拉。
妮露很亲切，非常会照顾人，其他佣人虽然有点警戒，眼神有点可怕，但大致上都很有礼貌，不会欺负蕾拉。
考虑到蕾拉是杀害夏尔的反叛者之女，这样的待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更重要的是，夏尔本人是个非常宽容的魔族。
蕾拉听说，她之所以会变成高等精灵的宠物，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
蕾拉抚摸脖子。那里已经没有那个漆黑的矮人制项圈了。
【萎缩之翼】解咒后，夏尔说“应该不用再戴了吧”。
“这孩子要是闯了什么祸，我会负起责任的。”
他以洒脱的态度耸肩。
长年束缚自己变成人形的项圈，就这样轻易地解除了。
夏尔说，如果想变回龙形，只要说一声，随时都可以在宽敞的地方解除人化。他还说，要找机会进行飞行训练，以及喷吐吐息的练习。
实在是太自由了。
而且，那感觉既危险又脆弱，仿佛蕾拉小小的手掌无法掌握，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
蕾拉不知所措。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今后会变成怎样，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不定，自己能够过得比在龙的洞窟生活的时候还要幸福一点。
然而，这样的希望在自己的心中萌芽，却让蕾拉感到害怕。
背叛者白龙族族长的女儿，真的能够拥有如此光明的未来吗？
至今为止，蕾拉的期待与希望不知道被背叛、践踏过多少次。
梦想与希望全都被彻底摧毁，亲人遭到杀害，就连原本深信总有一天会来救自己的父亲首级都被拿在眼前。
——对了，夏尔就是杀害父亲的凶手。
——说不定他其实跟奥尔芬是一伙的，而妮露与莉莉安娜也是同伙，打算欺骗我。
——说不定他们打算趁我掉以轻心的时候让自己落入绝望，借此取乐。
蕾拉心中坏心眼又冷酷的部分如此警告着。
不过，她心想。
暗龙们应该不会做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
如果想要折磨自己，应该有更简单的方法。只要用尾巴轻轻戳一下，或是稍微喷个吐息就行了。因为如果自己还是人形，光是这样就会痛苦得要命。
所以，或许不会有问题。
这并不是什么诡计，而是命运的恶作剧。
自己或许真的逐渐从不讲理的环境当中获得解放。
她想要这么相信。可是，她很害怕。
如果下次再遭到背叛，自己大概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如果这个温暖的环境只是个谎言，一切都是为了折磨自己而设计的陷阱。
这次自己真的会崩溃，会变得一蹶不振。
所以，她害怕相信。
她已经……不想再遭到背叛了！
“……”
在温暖的浴池里，蕾拉全身颤抖。她像是在忍受寒冷般，紧紧抱住自己的身体。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
如果夏尔他们真的想要接纳自己。
然而自己却始终无法完全相信，只是怀疑着他们。
自己是多么悲惨、丑陋的存在。一想到这里，蕾拉就忍不住想哭。
“啊，找到了找到了！我还想说你跑到哪里去了。”
哗啦哗啦的水声逐渐靠近。
抱着莉莉安娜的妮露在蕾拉身旁坐了下来。
“为什么要待在这么角落的地方？现在浴池很空，你可以去更宽敞的地方享受啊。”
年纪比自己小的兽人女孩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汪呜、汪呜！”
在她身旁，表情呆滞的高等妖精正开心地游着泳。
“啊，呃……那个……待在正中央，我没办法放松……”
蕾拉哗啦哗啦地用热水洗脸，吞吞吐吐地回答。
“哦~蕾拉……你该不会讨厌洗澡吧？”
毕竟她是龙族……妮露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似乎觉得自己漏掉了这个可能性。
“啊，呃，没那回事。”
蕾拉傻笑着。
“我很喜欢洗澡……”
蕾拉喜欢洗澡。
因为就算流下眼泪，也不会被任何人责备……
“是吗？那就好！洗澡很棒呢～……”
妮露完全不知道蕾拉的内心想法，呈大字型漂浮在天然温泉中，享受着温泉。
“汪呜……”
莉莉安娜的耳朵也抖动着，漂浮在她身旁。
“……”
从两人毫无防备的模样，完全感受不到一丝恶意。
蕾拉稍微放松下来，不再抱膝坐着，伸直了腿。
不知不觉间，浴室又变得暖乎乎的了。